梵净山上云雾缭绕,春意盎然。
去岁下了一场大雪,今年春天便来得早,山上的青草不到二月便发了芽,漫山透出一股青绿来。
梳着百合髻的丫鬟无心看这春色,只疾步进了梵净寺的一处厢房。
梵净寺是皇家祈福之地,长公主已带着清湘郡主在此住了月余。
这丫鬟正是清湘郡主的贴身婢女。
“你说什么?太子表哥成婚了!”
裴妍抓紧手里的青瓷茶盏,里面茶水被她晃了几晃。
她和母亲来寺里祈福不过才一月,太子表哥怎么就成婚了?
“是虞慕雪吗?”
她这么问也不是全无道理,人人都知道虞慕雪是内定的太子妃,若不是当初那件事,二人怕是早就成婚了,哪里等得到今日。
丫鬟摇了摇头,“听说是虞相府里的一位庶女,还听说……”
丫鬟支支吾吾的,小心翼翼地瞥自家主子的脸色,不敢再往下说了。
“接着说。”
清湘深吸一口气,没有再发脾气。
“奴婢还听说,那庶女的生母原本……原本是虞丞相的外室。”
“啪”
清湘一把把茶盏摔在地上,让表哥娶一个庶女就算了,竟然还有这样不体面的生母,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走,跟我去找母亲!”
清湘自小便崇拜太子表哥,她表哥这样神仙般的人物,自然是要配个家世出众的贵女,怎可配个外室之女!
“我儿找我何事?”
清湘还未迈出厢房,长公主便到了。
比起清湘的满腹委屈,她稳重得多,面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只坐下静静喝茶。
“母亲,表哥他……”
“本宫都知道了。”
长公主竖起脸,面上没有往日的慈爱,反倒写满了威严:
“清湘你记着,这是圣人的旨意,而我们母女的荣耀皆是圣人给的。”
天子之威,生杀予夺皆不可测。
江北城里,喜轿吹吹打打抬进了宫门内,而原本热闹的迎亲队伍也就此沉寂下来,只抬着轿子往偏僻处走。
太子娶妻,却是连正宫门都未走,仪式也无,直抬到了太子如今的居所——倚绿苑。
虞时娇坐在轿子里,手里捧着寓意吉祥的苹果,落轿便有喜婆跟着说吉祥话。
晨迎昏行,她就这样被迎进了西边的春熙殿里。
可一直等到了月上中天,只除了一位来点喜烛的丫鬟外,虞时娇再未见过旁人。
她跺了跺冰冷的脚,试图驱散一点寒意,几日前还下过一场雪,春熙殿里的炭火烧得太冷,她不知坐了多久,早就冷透了。
床榻两侧的喜烛发出噼啪声,烛心快要燃尽,还未见新郎进来,她蜷缩了下手指,殿下这是不想来了吗?
昏昏沉沉等到了亥时,她手心里捧着的苹果早已不见,门外才传来一声轻响。
‘吱呀’一声在夜里分外明显。
透过红色盖头,虞时娇隐约望见一个挺拔清隽的身影朝她而来。
看不清面容,只隐约感觉这人身姿修长。
即便是隔着一层布料,她还是能感受到对方落在身上的视线,想起奶娘教过的,她捏紧了手心,悄悄红了脸。
之前还不觉得羞,现下夫君到了,她才真正明白自己是真嫁了人。
从今以后便是夫君陪着她、护着她了。
眼前的喜帕被如意秤甫一挑开,便见面前人未着喜服,只穿了一身对襟浅云长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精致面孔冷得仿若高山积雪,一双黑眸犹如深潭,无波无澜,有一股刻入骨髓的寒意。
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如意秤,随意放置一侧。
他生得俊逸非凡,一双凤眸微微上挑,与如今天子有几分相似的眸底夹杂着风雪肆虐,可却被悉数压下,透出一股不和谐的温润来。
“夫君……”
虞时娇轻声唤道,目光有些羞怯地不敢直视他,只能落在香楠木八仙桌上放的双连耳杯上。
奶娘说过,喝了合卺酒,他们便是夫妻了。
“夫君?”
沈渊渟戴了一柄玉冠把发悉数挽起,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他的嘴唇很薄,脸上的每一处轮廓线都宛若工刀刻画。
说话的声音仿若淬冰,眼里夹杂着亵玩意味,偏生‘夫君’这两个字说得极缓,显得有几分缱婘,
他比她高很多,在灯下俯视这样的角度,虞时娇只能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下颚,她耳廓一下红了,这两个字从沈渊渟嘴里说出来叫她脸颊发烫。
她正出神时,对方忽然伸臂将她带至身前,骨节分明的一只手把她完全掌控,她被打乱了思绪,也被禁锢在坚硬的胸膛和床榻之间,后颈上贴着方才握住圆角铃铛喜秤的手。
对方的手掌很大,温度很凉,叫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的整个后颈被捏住,铺天盖地的侵袭感让人喘不过气,她本能地反抗挣扎,但用尽了力气也不过是蚍蜉撼树。
她像是个物件一样被掌控,根本逃脱不得。
“夫君……”
她小声求饶,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一股怯意。
虞时娇痛得浑身颤抖,眼中噙着泪,她看不清沈渊渟的脸色,却也知道对方的面孔是和来时一般泰然自若,从未有过半分怜惜。
一滴泪珠滴下,顺着布满春意的脸颊滑入白皙莹润的肌肤。
“要叫殿下。”
这声音恍若寒玉,直冷到了骨髓里,透露出与生俱来的威仪,不容拒绝。
虞时娇已经痛到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了,她或许都不明白为何被如此对待,只能揪着对方衣襟,把‘夫君’两个字当做救命稻草一样唤了又唤。
在疼痛中偏过头,虞时娇望见香楠木八仙桌上放着的双连耳杯和合卺酒。
‘喝过合卺酒就是夫妻了,娇娇,往后夫君会替奶娘护着你……’
奶娘的叮嘱变得模糊不清,原本温好的酒现下早已凉透,床帐落下。
她发丝散乱着,眼神茫然,漂亮的杏眸沁出一滴泪,长长的睫毛也被泪水打湿,脸颊被抬起,娇颜垂泪,便是石头做的心也怕是会发软。
“殿下……”她轻声唤道。
沈渊渟还是没有应声,只是堪称冷淡地颔首,他表情始终是清冷的,即便是深陷于情/欲之间也没有半分糜态,只额角有半分湿意。
冷眼看着面前人如何哭泣求饶,却又不染半分欲色。
终于学乖的虞时娇迭声叫着殿下,像只极会讨巧的猫一样绵软地唤着殿下。
她实在太乖,撒娇的模样堪称笨拙,却不知道讨中了沈渊渟的那点喜欢,被怜惜地摸了摸头顶柔软的发丝,往后便是再不停歇。
床帐内珠落玉盘般的求饶声和外面被风吹响的檐铃声交织在一起,连绵不断。
窗棂上的烛光跟着摇摆不停,直到半夜才初歇。
结束时,虞时娇早已没了意识,只眼角还有些泪痕,她窝在被衾下,蜷缩着手指捏着被角,嘴唇红艳艳的,那是方才他不许她出声时咬出来的。
他一向不喜欢眼泪,可虞时娇哭起来不闹人,像只啾啾叫的小麻雀,还是只漂亮的小麻雀。
虞家送来的,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那双星眸盈盈望向你时,顾盼流转间有潋滟水色,若是旁人见了,怕是骨头都酥掉三分。
他倒是也不介意养只温顺听话的雀儿。
‘吱呀’
春熙殿的门再次被打开,早已守在门外的琴音立刻低下头行礼:
“殿下。”
她低垂着眉眼,只能看到沈渊渟脚下的金丝靴。
“往后你来掌管春熙殿。”
他声音凉薄,不沾半点温情,比晚间的风还要冷,无形中透露的威压更是叫人连头都不敢抬起。
“是。”
琴音面色不变,恭恭敬敬领命。
她是自小跟在这位身边的,说不上能看懂这位的心思,但到底能摸清一二。
这便是要她看着这位虞小姐了。
心思百转千回,直到眼下的金丝靴消失,琴音才敢抬起头来。
倚绿苑现下伺候的人少,只不过一夜,昨日殿下临幸虞氏女的消息便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春熙殿门口的两个婢子守了半日,一个偷起了懒,左右一扫确定无人后才悄声道:
“听说昨日后半夜殿下才叫水?”
她们是从相府出来的丫头,初来宫里,昨夜自然是要听吩咐老实回房的。
绿盈心思活,不过半日就和这苑里的几个丫鬟混熟了,她可听说殿下和里面那位竟闹到半夜才停下。
花朝年纪小,老实回道:
“昨夜子时叫的水,琴姐姐进去收拾的。”
两人小声讨论着太子殿下与主家的婚事,她们是从相府来的,自然是见过大小姐的。
这位丞相嫡女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生得亭亭玉立、貌比花娇,世家子弟多有倾心于她,原本大小姐和殿下的婚事也是佳偶天成,只可惜……
绿盈说得多了,似是吵醒了里面的人,寝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作声。
绿盈机敏地竖起耳朵,生怕方才那句‘狐狸精’被里面人听了去。
“小主醒了吗?”
还未听见里面人回答,琴音便端着热盆到了。
“琴姐姐。”
琴音颔首算作回应,走进寝殿内掀开联珠帐便见一位美人倚在床榻上。
这美人生得腮凝新荔、桃腮粉面,她眼尾微微上挑,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浅浅红晕,些微的春意冲淡了她眼底的澄澈,像枝酴醾的春色海棠。
她斜靠在床上,未戴任何首饰,素白的脸上无需任何妆点便色若春晓,往下的颈间是遮不住暧昧吻痕。
这绯红色向下蔓延,落在纤细白皙的脖颈间雪上落梅,勾得人想要窥视更多。
即便是同为女儿身的绿盈也忍不住屏住呼吸,生怕搅了这玉人的安宁。
怪不得殿下会娶一位庶女……绿盈拈酸吃醋地想,五小姐不过是个外室之女,竟然抢了大小姐的婚事,还能服侍殿下这般神仙人物,真是狐媚子!
心里这么想,面上只能恭恭敬敬捧着热盆。
“虞小姐请梳洗。”
“夫君……在哪里?”
虞时娇喝下一口温水,使用过度的喉咙听上去还有些嘶哑。
“虞小姐慎言,您该唤殿下。”
琴音还是那副温和可亲的模样,她这样子倒叫虞时娇想起之前在府里的一位孔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