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雨落在身上,衣物被打湿黏在身上,一阵风吹过,冷诺冷得直打哆嗦。
她有些懵,刚刚还盖着毛毯在飞机上,正倒时差来着,现在怎么就这样了。
冷诺双手并拢,抱了抱身子取暖,现在的天,黑压压的,路上又湿又滑,都是雨水,一不注意就容易摔倒。
来不及细想,她感觉得先找个地方躲雨,再做打算。
才刚走了几步,冷诺错愕的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背影——伛偻消瘦,伏在地下,额头紧紧贴在了满是泥水的地上。
曾十几年的相伴。
这个背影太熟悉了。
可父亲早已在冷诺十八岁时便过世了,眼前这个人却跟父亲简直一模一样。
冷诺被惊得喊出了声来:“爸!爸,你怎么在这?”
“爸,你怎么没打伞?”冷诺顾不上小心摔跤,顾不上满脸满身的雨水,她立即扑到了父亲身边,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以前艰难的日子。
在漫天大雨中,她声音也在颤抖,“爸,我们回家,阿诺什么都有了,快起来,我带你……”
啪!
一掌推在了她的肩膀,冷诺惊愕地看着父亲。
从记事起便在冷诺的头顶轻抚过无数次的手掌,把她抱起高举过头顶的手掌,如今骨瘦如柴,竟然推开了她,“阿诺,让开。”
冷诺呆呆的站在雨中,看着眼前明明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再熟悉不过的慈父,此时却是一脸的疲惫和憔悴,这副神情——竟有些陌生。
冷诺有些恍惚,这不是父亲。
刺痛传来,脑海中多出一幅幅陌生的剧情,所有串不起来的地方连起来了。
冷诺想起来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她坠机了,她死了……
现在,她穿书重生了。
她穿进了讲述改革开放大潮里,建筑工匠为祖国添砖添瓦建桥铺路的艰辛历程,一本叫《溺流砥柱》的年代文里面了。
工地里真刀实枪前赴后继的男人们挥汗洒泪在为社会主义建设而拼命,可她冷诺,是个恰巧同名于炮灰女配的窝囊未婚妻。
被骗嫁到了渤广万元户的建筑商林家。
虽然没嫁给个老头子,却是突然成了林家一个疯儿子的未婚妻。
整日守着病床,围着炉灶,熬到头,成了黄脸寡妇,最终却被林家的另外两个领养的儿子们扫地出门。
可在传递过来的剧情中,书中原主的父亲真的跟她的父亲像的仿佛是一个人,完完全全平行世界里同一人。
她还是没办法把原主父亲跟自己的父亲分开,还是下意识的代入了自己。
向来桀骜不驯的父亲伸出双手试图拉住了雨里另一个身影的手。
但却被轻易甩开了。
“于哥,求求你,求求你看在咱们20年交情的份上帮我一把,厂子里还有八十多兄弟,一百多口等着吃饭的人呐。能跑的我已经跑遍了,明天是最后的期限了。”父亲竟然双膝一曲跪下了,从不拜佛的父亲,竟然在他的“兄弟”面前跪下了。
冷诺抹了把脸,把遮住视线的雨水和泪水都一起挥开,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个伛偻匍匐的背影太扭曲了。
可没拜过佛的父亲,此时拜的也不是佛,脚一抬,噗——削瘦的父亲便捂着肚子,被踢翻在泥水里了。
冷诺赶紧扶起摔倒在地的父亲,发狠地瞪向中年人,像只隐忍的小狼:“爸,才一万块,这不值。咱们走。”
“呦,”站在父亲身前的肥胖中年人,微微弯下了身子,一手撑着伞,一手伸过来,趁冷诺不备,捏起了她的下巴,“小美人儿急了呢。”
啪!
这次是冷诺抬手一扬,狠狠一挥,便打落了这只油乎乎的手。
冷诺梳理了下猛然涌来属于原主的记忆:
就在她穿进来的前一天,这窝囊废竟然跑到眼前这个拉皮条的男人那里主动提出要卖身救父只为借钱——愚蠢至极,姑奶奶的,你怎么不找块豆腐撞死!
然而,冷诺细观剧本,她的父亲——一个人把她拉扯大,在她少女时代便离她而去的父亲仿佛现在就在这里。
梦境一般,太真实了。
可梦永远短暂,现在正是三月初二,明天——三月初三就是父亲的忌日了。
书里原主的父亲如果立即借不到钱,明天也会被逼死。
莫非真的是父亲也在这里,冷诺已经分不清了。
“冲着这小性子,老冷,那就看在咱们20年交情上,我给你指条路。”拉皮条的男人油腔滑调,说话工夫还给冷诺递了个眼神,冷诺狠狠瞪了回去。
可父亲竟然像抓住了金稻草,狼狈的仰起了头。
拉皮条的男人俯视着父亲,慢悠悠说道:“明天早上林家夫人出殡,我帮你提前带句话。你可以去碰碰运气,这年头渤广的万元户,恐怕除了林家就再没第二个人有这闲钱了。”
林家!?
冷诺记起来了,书里的男主就是个姓林的,开篇是渤广响当当的富豪建筑商的养子,大起大落经历大风大浪之后,终于建起了让世界瞩目的华夏名作——北港跨海大桥!
夜深了,雨停了。
冷诺下辈子都记得姓于的这张脸了。
她扶起了父亲,回去的路上,从叫司机,到打出租,到找公车……直到扶着父亲一路蹒跚着走到了家,才一点点熟悉了这个年代文,日子也回到了久远的1984年。
进到胡同里,左邻右舍都早已关上了门。
雷雨天,走廊里的灯泡已经被卸下来放在小木箱里了。
虽然伸手不见五指,但冷诺却借着点点星光,摸到了门上的插销,她的视力好像恢复到年轻时那般敏锐了。
刚推开门,父亲便一把拉下来了搭在椅子上的床单,盖在了冷诺头上,“阿诺,你先进屋,我去跟隔壁五婶借条干毛巾给你。”
冷诺一把拉住了还在浑身流水的父亲,踮起脚把床单的另一头盖在了父亲的头上,伸出手帮父亲轻轻拂去了脸上的雨水,“爸,爸!”
只要还能喊着父亲,冷诺眼下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本来就破旧的床单就是一层薄布,早已湿透了。
即便如此,回到了父亲身边,这条破床单,就是世界上最温暖舒适的浴巾。
这里,有跟父亲久别重逢的欣喜,可看见父亲的遭遇让冷诺心酸,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没过几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看见父亲眼睛里蛛网一样密集的红色血丝,冷诺没再说话,她怕自己一张口就会哽咽起来,便跟着父亲一起换了身干净衣服。
一转身,眼前的父亲已经往破旧的白衬衫上套了外套。
如此熟悉的黑色旧西服。
父亲走的那天就是这身衣服。
冷诺暗暗咬了咬牙:日后赚钱养家根本都不算个事儿,可是,今天曾是父亲的忌日,无论如何也要把今天给过去了!
钱,必须解决。
这身全是褶子又起了毛的黑西服外套,干洗气烫熨斗——这些在脑子里只是一闪而过,冷诺只能拿五婶家借来的毛巾,沾了水,一遍遍不停手地擦着。
“没事儿,别擦了。反正一个葬礼,都是黑压压的,没人在意。”父亲握住了冷诺冰红的手,又是满不在乎的一个笑容。
其实,怎么会没事儿呢,见人第一面,衣冠整洁才会给人好印象,她又暗下决心要给父亲订制一套精良西装——不过,此时的冷诺却无能为力。
冷诺低头不语双手熟练地帮父亲打上了领带,“阿诺长大了,什么时候学会打领带了?”一抬头迎上了父亲诧异的目光,她才反应过来,在这个世界,今天是第一次摸领带。
“嗯,老爸最帅!”盯着老爸满脸的沧桑憔悴,一条地摊上五毛钱的黑布领带,她这一个暖暖的笑却是真心的,父亲的疑问就这么被她搪塞过去了。
参加丧礼的是黑压压一片人。
乍眼望去能有几百号,可是,没有一个人脸上有哪怕一丢丢的悲痛悼念之色。
若不是知道这是场葬礼,冷诺只会觉得这是场商业集市。
大家或是插着腰,揣着兜,或是手叠在胸前,侧耳细听,交流的话题更是五花八门。
“这是第五个了。换的也太快了。”
“人家林总那是万元户,别看快六十了,折腾死了等着嫁进来的都排队呢。”
“一看你就不懂了吧。其实啊,林总一直等着物色个小的,给他那个亲儿子当媳妇儿。”
“亲儿子?不是疯了么!哦,所以才得转着弯的给他物色未婚妻呐。”
“……”
直到走进殡仪馆正厅,路过遗像时,冷诺瞟了眼照片,一头乌黑的长发,虽没上妆也能看出来是个年轻貌美的女人。
听见厅堂里大家议论的红颜薄命,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冷诺不想听这些闲人八卦,往里挪了几步,看见中间几个人在一起使劲儿推一面板墙。
“来来来,兄弟,搭把手,把中间屏风推开,就是个400平米的大厅了。”遗像旁边一个壮汉嗓门不小,还一下子喊来了几个人。
“来了来了,这年头,葬礼能来上百号人,也就是林总的面子大。咱们也给配上排场。”
五个壮汉说着话,一起推着中间的活拉门,但拉门依旧丝毫未动。
冷诺靠过来,抬头看了看已经卡住了的木槽,像被刨子削掉了层皮,已经有了裂痕。
她又环视一圈,扫了眼这将近400平米的长方形大厅:拉门在正中间。
来不及了!
冷诺走上前冲着壮汉大喊,“停下!快停下。这拉门不能再推了,不然顶棚会坍塌!”
“哈哈,小丫头,男人们做事,别多嘴。”
“这么俊俏的小丫头,你他妈怎么扫把星子嘴……”
“哎,老赵,别跟小姑娘一般见识。”
几个壮汉声高马大,嘴上放炮手上没闲着,很快引来周围一堆看眼儿找乐子的。
冷诺转眼间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但人命关天,她还是没放弃,一咬牙正色厉声道,“这里原该有个支撑柱,这道拉门是违规改建的。想要命就赶紧停手!”
娘了个腿儿的,果然都是群不要命的。
“等等!”后面一个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
可没有因为这声命令来的尊贵,时间便为他停下。
刹那间
轰隆隆!
一声巨响
声盖天雷,又好像突如其来的一场地震。
瞬间,所有的唏嘘声戛然而止。
片刻,惊悚的尖叫声四处而起。
竟是一块落石砸在了棺盖上,殡仪馆的正厅突然坍塌了!
一切正如冷诺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