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颐江市,小雨转晴。
午日的阳光渗过梧桐树的间隙,悄然落入屋内,留下细密的剪影碎片,看似暖意流淌的初春,却又带着些丝丝缕缕的沁凉。
这是一间酒店套房,几个大红的“喜”字,一路蔓延到了紧闭的房门,隔绝了外面嘈杂喧闹的道贺寒暄声。
时也单手撑着头,发呆不过两秒,就被一阵突兀的“嗡嗡”声打断。
是同事薛敏发来的信息。
【你猜的不错!她果然在会上拿你开涮了!】
接着,是一条长达六分钟的录音。
“呵。”她的嘴角溢出一抹讥诮的单音,敷衍的回了个表情包,至于那条录音,却安静的躺在聊天框,并没有发挥出它的价值。
时也起身,红色蕾丝包臀裙一泻而下,伴随着她的步调,依稀能感受到藏于布料下那凹凸有致且引人遐想的婀娜身姿。
颐江的雨水多,尤是春季,空气多半是潮湿的,就像是半干不干的衣料,让人觉得浑身黏连不适。
“哒”。
跳动的星火点燃了她嘴角的烟,片刻,浓雾便随风飘向窗外,除了指尖那抹忽明忽灭的火光,没有一点残留的痕迹。
没人知道她有这个习惯,尤其是心情格外平静的时候。
那语音的内容就算不听,她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无非就是说她不上进,恋爱脑,因为订婚连工作都不管不顾了,女人嘛,还是要以事业为主,要不怎么被甩的都不知道……
话题的结尾:你们可千万别向她学习!
一支烟不知不觉燃尽了,她熟络的捻灭,偏巧,紧闭的房门在下一秒赫然被推开。
时也下意识的紧起了眉梢,在听到来人的声音后,一腔反感又被强行压下。
“时小姐,有您的闪送。”
是谢家的保姆,王姨。
“谢谢。”时也不着痕迹的往旁偏移了一瞬,头也不回的应下:“就放桌子上吧。”
话尾刚落,身后就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
“时小姐,先生过来了,宴会可以开始了。”
是通知,并不是询问。所以还没等时也回应,她便出去了。
挂在嘴边的“好”字,终究归于空气。
时也清理了残留在窗台上了烟灰,转身,余光被一抹扎眼的色彩吸引。
是刚刚还未存在的淡粉色礼盒,它静静的躺在那里,幼稚的有些出奇,几乎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她鬼使神差的走过去,几乎没有思考,顺手抄起了化妆台上的剪刀,干脆利落的划开了一道口子。
直到看到里面的东西,手上的动作才戛然而止。
一根棒棒糖?!
她呆住了。
没错,是外面超市随随便便就能买到的那种。
这是什么新的恶作剧吗…
来不及她细想,王姨的声音再次响起,明显带了些催促。
“时小姐,宾客都等着了,咱们快一点,不要耽误了吉时。”
“知道了。”时也回神,将这份莫名其妙的礼物再次尘封在了那幽暗密闭的纸盒里。独留那未来得及关掉的电视在那里忽明忽暗。
寂静空荡的房间,流转着主持人端庄优雅的播音腔调。
“本台消息,当红人气大咖江浔野在国际电影节上拿到了‘最佳男主角’的奖项,成为名副其实的最小影帝,其乘坐的飞机也已在颐江机场落地,据前方记者来报,接机的粉丝已高达数千人……”
机场的温度不断升高。
嘶吼的呐喊声犹如海浪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人人几近疯狂变态的簇拥,她们发泄似的扯着嗓子,彼此很不友好的推搡,却又很统一的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江浔野。
而这个让她们癫狂的男人,此时此刻,早已安然的坐在了车里。
周遭安静的落针可闻。男人身着黑色风衣,领口处裁剪的立体无暇,更衬得他本就分明的面部线条更加的锋利,身上清冷的气息极具侵略性。
他身姿板正,似乎正在闭目小憩,纤长浓密的长睫轻轻垂着,优雅精致的像是不可亵渎的神明。
车窗开着,春日的和风肆无忌惮的打在他邪冷俊逸的面容上,却并没有抚化他脸上的寒霜,反而让周遭的空气,变得更加冷冽骇人。
闫硕打了个哆嗦,忍不住瞟向身边气场逼人的江浔野。
明明才不过二十出头,身上却总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威压,霸道的让人不寒而栗,总想离的远些,再远些……
“请个律师吧。”男人忽的开口,眼捷轻颤,露出了那漆黑幽冷的瞳仁。
闫硕的偷窥被抓了个正着,来不及平复心跳,木讷的问:“什,什么律师?”
江浔野不知什么时候手里捏了一张卡片,眉眼轻垂,看着上面笑的春风和煦的男人,狭长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戏谑和森冷:“就找他。”
黑色的宾利急速穿梭在潮湿的街道,溅起细密的水花。
梧桐树叶被风吹的沙沙响,几个调皮的孩子不知道在玩儿什么,猛地一脚踹在树干上,引的几片叶子洋洋散散的飘落。
大厅的闷热让时也有些窒息。
那些刚才本模糊的声音一下子犹如千军万马闯入了大脑,让一切都变得真实起来。
这是她的订婚宴,她和谢知韫的订婚宴。只是心里的潮湿一如既往的冷,冷到脚步都没办法挪动。
她堪堪的站在人群中,让自己置身在吵闹的漩涡里。
随着时也的出现,众人的目光仿佛一下子有了聚焦的点,齐刷刷的投到她的身上,像是无数地狱的审判长。
也难怪那些人打量。
时也生的好,性格又稳重温婉,是那种长辈们都喜欢的乖巧模样。
眉生目俏,精巧高挺的小翘鼻上是一双妩媚多情的狐狸眼,上挑的眼尾一颦一蹙都带着勾人的意味,只是往深了看,却没什么温度。
谢知韫镜片后的眸深了深,不免内心波澜。
“小也。”他穿过人群走到时也面前,勉强遮住了那些深究的目光。
“你今天很漂亮。”他说。
时也的长相属于上等,但却并非那种惊心动魄的美。她平时喜欢穿素色,那些在他看来寡淡的颜色只会让她原本精巧的五官都失了颜色,久而久之,不免视觉疲劳。
可是今天,这条抹胸长裙与她俏丽的容貌相辅相成,让她的美艳无所遁形。
眼中那细滑白嫩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像是被牛奶沁过,不由得,让人有了别样的冲动,这也是他第一次直观感受到,美人窈窕这个词的真正含义。
时也心头无波,轻轻点头,算是回应。
接着,低垂的视线里多了一只臂弯,耳边是温柔带笑的嗓音:“我们开始吧。”
时也这才抬眸,隔着男人那副金丝框眼镜,似乎想要看穿什么。
时间仿佛定格,在谢知韫毫无破绽的表情下,不知是什么驱使,她红唇微张:“谢知韫,你爱我吗?”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像是幻觉。
“当然。”谢知韫顷刻笑了:“怎么这么问?”
时也也跟着笑了,只是那笑隐隐带了些自嘲,她摇摇头,将手搭在男人的臂弯:“没事。”
爱与不爱,现在也没那么重要了。
宴上没多少人,大多都是两家的直系亲属,尤是女方这边,更没来了几个,交换戒指时,他们神情温润,眼含情意秋波,仿佛已经看到了眼前这一对珠联璧合的佳人,今后幸福美满的样子。
直至一阵悠扬舒缓的钢琴曲冷不丁的响起,打破了这份祥和安逸。
瞬间,美好破碎。
谢知韫即将按下去的红印陡然定在半空,腾出一只手来掐断了电话。
他满含柔情的看着时也,嗓音温和:“我们继续。”
话音刚落,那熟悉的韵律再一次不合时宜的响起,明明节奏缓慢,却总感觉较之刚刚,多了几分不可言说的催促和紧迫。
谢知韫俊逸的眉眼间染上了一丝不耐,掏手机的动作也不似刚刚那么从容。
在看清楚来电人时,躁意中又带了些纠结。
时也从始至终都带着从容的笑,白皙拇指上的那抹红早已有了凝固的迹象。
“不好意思小也,是刘总的电话。”谢知韫难耐的看着她,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时也的指尖微微颤动了一下,只觉得身后那些目光像一根根细小的针,刺的她浑身难受,耳边微小的议论声也随之无限放大。
她抿唇轻笑,面上依旧温婉淡然:“接吧。”
她的尾音还没落,身侧的人像是早已经料到这样的回答,毫不犹豫的举着手机从她面前略过。
时也只感觉面前飘过一阵风,差点让她的体面破功。
时母郝英脸上难看,但终究没说什么。
谢知韫离开的时间不长,但时也却觉得,空气像是被什么扼制住了喉咙,每一分每一秒流逝的都格外漫长。
午日的阳光挥洒,将酒店照的格外亮堂,大家被烤得暖洋洋的,彼此间唠着家常,唯独时家这一片,静的出奇。
“小也。”谢知韫的声音由远及近。
他行色匆匆,在众目睽睽下,凑近了时也,说了一句让她差点没绷住的话:“公司接了个大单,对方是我们惹不起的人物,而且特意点名让我对接,人已经在事务所等着了,刘总那边应付不来……”
“你要走?”时也打断了他,眼波流转,洋装的笑意有了裂痕:“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