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星星和月亮

2002年的盛夏，一年里最热的时候。

青城的大街上随处可见卖冰棍的摊位和装满水果的小车。

某小区内，楼宇间尽是温馨又忙碌的家庭，每扇窗户里面都是生动的人们，街头巷尾皆是居民的喧闹声。

距离小区最近的一座大广场上，每日都有前来强身健体的和谈恋爱的人，练剑的、打太极的老人们稳如泰山，跳交谊舞的大人们舞步灵动，眼神曼妙，抽陀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天上的风筝在每个不下雨的天空里飞扬……

从小区东门出去，直行不远处是城里最大的一家烟酒糖茶市场，这里每日往来的商户们运输货物往来不绝。

附近的街道全是营生，超市、小卖部、理发店、餐厅、旅馆，夜晚的宵夜是常态，烤肉摊位在五点准时就位。

林竹牵着外婆的手在青城生活的五年里，走过了这片的不少角落。

广场上下象棋的大爷们、周围熟识的邻居们都知道，五岁以前的林竹还不姓林。

活泼又古灵精怪的林竹跟城里父母哥哥和外婆一起生活，她是家里第二个孩子，过着简单充实的生活。父亲姓徐，所以，从一出生起，她应当就叫徐竹。邻居们也都叫她徐竹。

徐竹有个大两岁的哥哥，哥哥总说全世界他最喜欢的人就是小竹，姨姨舅舅家的孩子们都比她年长，也都宠爱她，深受家人疼爱的徐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她的世界冒着美好的泡泡。

外婆育有六个子女，她勤俭持家，与人为善，与孙女徐竹共同生活的几年里，她为徐竹创造了一个美好的世界。

外婆是个慈祥可爱的老人，她个子不高，身材偏瘦，略带银丝的麻花辫总是整洁的盘在后脑勺，她的一双眼睛看徐竹时像闪烁的星，一笑起来，那双眼变得像月牙，里面藏着一汪清泉。

年纪越来越大，牵挂便成了外婆的代名词，在同外婆一起生活的日子里，徐竹见多了她在窗框上探头张望家人的背影。

外婆很安静，她常祥和宁静的坐在家里的每一个角落，偶尔为孩子们衲一双衬脚的鞋垫，偶尔织一件可爱的毛衣，五岁前的徐竹每年都有可爱的小衣服穿，彩虹色的针织马甲是外婆送给她的最后一件新年毛衣。

一个寻常的周末，徐竹的三姨像往常一样，拎着满手的瓜果蔬菜来看望外婆，这一次她看上去心事重重，与外婆进行了一番凝重的交谈。

蹲在卧室门口玩着新玩具的徐竹蓦然间听到一些关于自己的对话，她依稀记得三姨说的其中一句：“妈，我想陪着小竹一起长大。”

彼时的徐竹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到陌生的小镇，不知道她要开始独自生活，她钻研着手里的玩具，三姨刚进门时才教会她，要转动小青蛙屁股上的阀门，直到无法再继续转动时便可以放在地上看小青蛙跳来跳去。

小小的她蹲在卧室门口听见那句话，短暂的疑惑在小青蛙的两次跳跃间便消失了。

三姨笑着离开后，外婆加急给徐竹织了一件彩虹色的小马甲。

马甲初次套在徐竹身上时还是酷热的九月，有些宽松，但外婆知道，徐竹正在长大，不久后马甲就能变得合身了。

徐竹脸颊冒着细微的汗珠欢腾着收下了外婆送给自己的彩虹色礼物，她听见外婆对自己说：“小竹，下个礼拜三姨来接你，到时候你跟着三姨去她家玩好不好？”

徐竹从未去过三姨家，在此之前她只知道三姨家在一个遥远的小镇，交通不便利，但既是外婆交代的就万事都可点头，没有任何犹豫，穿着彩虹马甲的徐竹欢腾着点头答应了。

徐竹同最亲爱和熟悉的家人们吃过热闹的午餐后，牵着三姨的手走向了陌生的小镇。

徐竹似外婆，温顺安静，小小的她努力伸直身体，带着好奇的目光望向车窗外，在颠簸的车子里她新奇地看着一切，不久后睡着了。

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家这么远，大巴车驶过漫长的路，徐竹再醒来时，车窗外熟悉的青城街道已变成安静的小路，拥挤的楼宇变成开阔的田野，大片的油菜花不时出现在徐竹面前，她望着窗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离家越来越远，远方陌生的小镇正散发出一股强烈的气息在迎接她。

徐竹望向身旁的三姨，她正紧闭着双眼，嘴角没有一丝弧度，面色凝重的睡着，在大巴车的颠簸下，三姨仍睡得踏实安稳。

徐竹仔细盯着三姨的侧脸许久后，心里有一丝异样飘过，她意识到自己还没问过外婆和三姨为什么唯独带她来到这里，家里的孩子们众多，若是游玩，也应当带上哥哥姐姐们才是……

意识到这件事情当中有不合常理的地方，可是三姨正沉睡着，她往日里看上去总是很忙，也许，有必要时、时机到时，徐竹想，她自会知道答案。

两个小时的颠簸后终于到达目的地，三姨牵着徐竹的小手从车上走下来，徐竹正式踏上了三姨口中的原绿镇。

原绿镇没有青城的热闹，没有群聚的建筑，也没有青城的喧闹声和汽车尾气，有的是无边的安静和微风吹拂的声音，刚下车的徐竹感到这里连吸入肺腑的空气都是陌生的。

迎着午后的烈日，几乎是下车的一瞬间，徐竹就被晒蔫了。她眯着眼望向大巴车驶来的方向，原绿镇唯一一条柏油路的尽头冒着炙热的蒸汽，像是地里的水要被阳光晒得沸腾。

在灼热的阳光下，徐竹完全抬不起眼去看清更多的东西，她只好就牵着三姨，跟着向前走。

牵着徐竹走进一条小路，顺小路斜坡下去，三姨开始同沿街的店家打招呼：

“牛姐，这都下午了还蒸馒头呐？”

“嗨，这都还没完，一会儿还有一锅呢！”

“王二细，你可真勤快啊！”

“啊，把门口扫扫干净，大家来来往往的看着也舒服不是。”

“那你忙着，我先回家了……”

徐竹顺着谈话声望去，【蒸牛】馒头花卷店的老板娘正忙着蒸馒头花卷，门口的柜子里摆着些许面条、烙饼以及所剩无几的花卷，她身旁冒热气的蒸锅让徐竹觉得酷热的天气更憋闷难耐了，但那看上去丝毫没影响老板娘的干劲。

隔壁【阳春面馆】的老板正清扫门口的落叶和零星的垃圾，体态发福的他看上去和“细”字并不搭嘎……

他们忙着手头的活儿，烈日的浮影下，尚未注意到走在另一侧的徐竹。

再向前，徐竹看到原绿镇家属院的大门，门外停着一辆货车，货车里面装满了绿油油的西瓜。

三姨牵着徐竹停在车厢门口问：“哎老刘，今天西瓜咋卖？”

“一毛七！”

“给我来一个。”

“好嘞！”

徐竹顺着声音望去，一双脚搭在车窗边框，抖脚哼着歌的西瓜摊老板说着就从车上跳下来，他将手里扇风的蒲扇丢在驾驶座上，下车给西瓜称重。

三姨用中指关节敲击几个西瓜，从中挑选一个声音清脆的：“就这个吧。”

接过钱的老刘注意到一旁的徐竹，他愣住了，停下手里找钱的动作，开始将徐竹上下打量个遍。

小镇长大的孩子们都是健康的小麦肤色，老刘第一眼便知道，眼前这个孩子是城里来的。

他疑惑着将零钱找给三姨，盯着徐竹问三姨：“哎，这是谁家孩子？”

“我家的。”

“去去去……开什么玩笑，你和老林你俩能生出这么水灵的娃？”老刘一脸嗤笑的神情，他接着反驳：

“再说了，你和老林两个大忙人，哪来的时间养闺女！”

不可置信的神情在老刘脸上浮现着，在原绿镇卖西瓜的这些年，他自信对镇上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情可谓一清二楚，他才不相信眼前这个孩子是她的。

“……咋的，生娃还得跟你打报告啊？”三姨语气轻松的说着，用手轻拍徐竹的肩膀：“小竹，跟你刘叔叔说，你是不是我闺女？”

从前家里每个姨姨都这样说过，她们都说自己就是小竹的妈，小竹就是她们的亲闺女。徐竹也喜欢姨姨们，她听着三姨的话，想起姨姨们曾经的玩笑话，笑着对老刘点点头，同意三姨的观点：“是！”

看到徐竹点头应和，三姨将零钱装进口袋，拎着西瓜牵起徐竹的手扬长而去，给西瓜摊老刘丢下一句话：“就说是我闺女还不信……”

徐竹抬头看三姨，她似乎心情变得开朗了不少。

侧头看着三姨时徐竹从余光中感受到注视自己的目光，她回头看，西瓜摊老刘还愣在原地，用手挠着后脑勺，一副惊愕的模样。

“走，三姨带你去咱们的家！”三姨说着，她笑着看徐竹，牵着徐竹的手紧了紧朝家属院走去。

徐竹尚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在这个小镇待多久，也许两三天，也许两三周，但绝对不会是好几年，爸爸妈妈、哥哥外婆他们一定在等着她回家，外婆也只说是来这里玩而已 。

她听见三姨说去咱们家，尚且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只是觉得三姨心情变好和自己有关，想着如此，徐竹也心情好起来，炎热的天气不再那么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