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的中心城区地带,像是一座巨大的棋盘。
夜幕降临,各色灯光依次亮起,喧腾漫过交错的街道,宛如层层浸染的绸缎。
这是最热闹的一条街,高楼大厦的LED不断闪烁着各色广告,车行如水,人群熙攘。
十字路口的指示灯由绿转红,行人们站在马路一侧百无聊赖的等待。人群中有个小男孩,他一手被身旁家长牵着,另一手举着大大的波板糖,吃了一脸黏糊糊的糖渍。
红绿灯对面,有座十层楼的大厦,约30米高。
开发商为了装饰楼体,在顶楼装了一排没什么实际用处的探照灯。
一过晚上八点,它们就亮起花里胡哨的光,按着特定次序变换着位置,把地面和周围楼体照出明灭的光斑。
小男孩含着糖,一边吸着鼻涕,一边仰头看着那幻彩的光亮。
灯座摇摆,光影变换。
这时,其中一束光极快地闪烁了一下,只见那一排灯体间,突然跳出了一个黑色的人影。
由于背靠灯光,所以只能看到一个黑乎乎的轮廓,有胳膊有腿,还有个脑袋,确是个人没错。
只见这人影在光里挪动了两下,随后竟然从楼顶一跃而出,整个人向着半空中飞了出去去。
奇怪的是,它并没有坠落,而是在半空中腾身而起,从星星点点的夜空划过,像一颗暗夜的流星。
眨眼之间,它就越过半空,落到另一侧大厦楼顶,消失不见了。
地面光影不易觉察的暗了一瞬,又恢复,不过眨眼之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小男孩呆住,糖也忘了啃,鼻涕缓缓流了下来,他晃了晃身旁少妇的手。
“妈妈,有人在天上飞……”
话音未落,半空中一滴液体“啪”地落到了小男孩的脑门上,如雨滴一般。他抬手一抹,颜色鲜红,触手粘腻,还带着些许残存的温热。
男孩歪头疑惑:“这是什么……”
……
方不晚落在天台的那一瞬没有站稳,她踉跄着摔了两下,又支撑着站起来。
一只手捂住肩头,鲜红的血液顺着指缝淅淅沥沥地流下来。她低头看了肯,从衣摆撕了根布条,单手在伤处一侧的手臂缠了几圈,又用虎牙咬着,狠狠打了个结。
、 随后用脚搓了搓地上的血迹,找到一处墙根停靠了下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整理混乱的思路。
她喘了一会,又不放心地露出脑袋,向身后看了看。
几栋高楼沉默地伫立,夜空朗朗,只有远远传来的街道川流之声。
方不晚这才松了口气,整个人瘫靠在墙上,抬头看着不远处闪烁的街灯,暗自调整内息。
脑子里开始回忆今天的经历。
就在一个小时之前,她刚从几百公里之外的小镇来到北城。
结果一下火车,迎接她的却是一根闪着寒光的透骨钉。
幸亏她听觉敏锐,躲了一下,不然这暗器准钉在她脖子上。
她歪头咬住包扎的布条,又用力拽了拽。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她一激灵,赶紧掏了出来,闪烁的手屏幕上显示出两个大字——老妈。
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按下接听。
“怎么样闺女,东西送到了吧?”电话里一如既往地大嗓门响起。
“不好意思,不仅东西没送到,命也要没了。”
她下意识摸了一下身上的双肩包。
还行,东西没丢。
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下,声音也沉了下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方不晚叹了口气:“我下午6点钟到的,一下车就被盯上了,大概有三个人吧,身手都比我高。”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一声轻叹:“早知道就不让你去送了。”
方不晚有些无语:“咱们天山派得罪谁了,老实巴交避世这么久,不会还有仇家吧。”
她一出口又觉得不对劲,想起昨天晚上,老妈接了一个五台山赵掌门的电话,然后就拿出一个盒子,风风火火地让她送到北城来……
遂想了想道:“老妈,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不会是藏宝图吧。”
方不晚一边扯淡一边歪头看了眼肩膀,暗器刺过的伤口看着不大,却很深,好在已经止血了。
电话那头没理她这不着四六的猜测,低声道:“是生死结。”
生死结?方不晚觉得有点耳熟。
她搜刮了一下自己脑子里匮乏的传承知识,隐约记得有这么个东西……
忽地,她灵光一现。
惊讶道:“那不是……失传的东西吗?”
方不晚在天山派古武传承的家庭中长大,从小就被逼着看一堆古卷,虽然不用功,但好在她贫瘠的知识库里,还真就看到过“生死结”这东西。
一般这种怪里怪气的名儿,不是暗器就是毒。生死结比较特别,两样全占了。
“就是失传了,才当成宝贝了,其实不止这个……”说到这,电话那头的语声一顿,不着痕迹地转而说道:
“总之,最近不太平,几个门派合计了一下,说把东西交给各地的桩子,然后送到南山少林,没想到……”
她语气紧了紧,继续道:“闺女,东西送完就赶紧回来,不要逗留,妈不放心。”
方不晚挂了电话,把手机放回兜里。她没说自己受伤的事,这里离家几百公里,又飞不过来,说了徒增担心。
至于把东西送到哪。
她把手伸进衣兜,摸了半天,终于掏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团。用手小心地展开,上面只有六个字,手写的,歪扭的笔锋透着书写时的急切。
——新河市场,鱼叔。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街上灯火通明。
她下意识抬头左右张望,这一看,竟看到距自己大概500米的地方就有一块明晃晃的牌匾,上面写的四个大字她刚见过——新河市场。
没想到一通乱跑,竟被她歪打误撞找到这。
方不晚从包里掏出一件薄外套,套在了身上,遮挡住血迹,又把包重新背回身上,紧了紧背带。
抬头看了一眼那个牌匾,合计了一下路线。
挺好,省得她瞎找了,等把东西送到,就连夜赶回去,她连一秒钟都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多待。
新河市场是附近居民区最大的一个菜市场,即使是现在晚上九点多依旧有不少人。晚归的,进货的,一眼看过去,还挺壮观。
方不晚一进来就有些发懵,她没想到大晚上的菜市场还能有这么多人。
新河市场的摊位排列得十分规整,卖菜的,卖水果的,卖肉的,商贩时不时的吆喝两声,悬挂的光影中飘着一股子牛羊肉的腥膻味儿。
方不晚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左看看右看看,走着走着,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她该怎么找鱼叔?她根本就没见过鱼叔这个人啊。
只是走前听说过,这个鱼叔是神行一派的。
这个门派只修习轻功,传说中的踏雪无痕、一叶渡江,说的就是这个门派的功夫。
那鱼叔应该轻功很好……可怎么才能在一个乱哄哄的菜市场,看出一个人轻功好呢?
她正琢磨着,突然,前面传来了阵慌乱的响声。
循声望去,越过五颜六色的果蔬摊位,在整个市场的最深处有个卖鱼的摊子。
明亮的灯光下有两排玻璃鱼池,打氧机翻腾的水花里,游戈着各色河鲜。
只见摊前一个伙计摔坐在地,痛呼出声,身边还洒了一地活蹦乱跳的泥鳅。
一个中年男人走过去把人扶了起来。
“笨手笨脚。”他系着皮围裙,看样子像是摊位老板。
“老板,不怪我,这泥鳅太滑了……”这人也系了个围裙,说话间又摇晃了两下,险些又摔了。
“好了好了,你进去干活,这儿我收拾。”
地上是一片粘液和鞋印混合的泥泞,那老板拿起墙角的拖把慢悠悠打扫。
他脚上穿了双黑皮鞋,此刻踩在湿滑的地上,脚底竟是稳稳当当。
方不晚眼睛一亮,轻功看不出来,不过这下盘稳得,肯定是个练家子,八九不离十了。
她走到摊子前,卖鱼老板边扫地边招呼。
“姑娘,买鱼啊?”
方不晚盯着他,想问,却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踌躇道:“那个……”
她正斟酌着开口,谁知卖鱼老板一抬头,看到她竟笑了起来:“小晚?”
方不晚不由得一愣。
“您认识我?”她想了想,还是问了出口,“您是鱼叔?”
“是啊。”这中年人很爽快地应道,“你妈说了你要过来,很多年前我还见过你,你应该不记得了。”鱼叔笑了笑,眼角的纹路聚在一起,显出几分憨厚来。
方不晚尴尬地挠挠头,她确实不记得了。
鱼叔也不为难她,似是看出了她的狼狈,意有所指地笑道:“怎么样?这一路过来,不容易吧。”
“是啊……”
何止不容易,命都差点没了。
方不晚此时终于放松了下来,紧绷了很久的身体,终于在鱼摊垂坠的灯光中感到了一丝暖意。
鱼叔把手里的扫帚一扔,拍了拍手:“大老远跑一趟,丫头,赶紧进来坐会。”
他说着转身走进摊子,从旮旯摸出了一张凳子,左右寻摸了一下,又喊伙计去倒杯水来。
方不晚其实很累,她流了不少血,又逃命逃了一路,但也深觉此时不是休息的时候。
她连忙摆手道:“不了鱼叔,我赶紧把东西给您,这就走了。”
鱼叔正低头拿着抹布擦凳子,听她这么说,摇头笑道:“好不容易来叔这一次,连口水都没喝上,回去别和你妈告状,我可吵不赢她。”
方不晚也被他逗笑了:“哪能,是我打扰您。”
鱼叔直起身,放下抹布点头道:“也行,早点回去也好。”
话落,他左右环顾了一圈,压低声音道:“丫头,跟我过来。”
菜市场里人头攒动,鱼叔看样子很谨慎,她一想也是,这么重要的东西肯定不能在人多的地方直接拿出来。
卖鱼的摊位在市场最里面的位置,鱼叔带着她没走几步,便到了一个专门堆放杂物的拐角,这里很安静,没有人。
头顶不远处的墙壁上挂着个小节能灯,似乎长时间无人打扫,灯泡上蒙着一层细细的灰尘,灯光透出来,朦朦胧胧,有些灰黄。
两人走到这里,鱼叔才叹了口气,道:“最近市场里总有些奇怪的人,看着不太对劲,估计是有人在盯着咱们。”
方不晚深以为然地点头,见到鱼叔之后,她不禁卸下了紧绷感,安全感重回身体,整个人都松了下来。她把背包从肩上拿了下来,道:“是啊,我刚才就被追了一路了。”
鱼叔笑道:“看来小丫头身手不错,伤得不重吧。”
她摇了摇头,捏起背包的拉链,正要拉开,然而动作却戛然而止。
方不晚下意识低头瞟了眼自己的肩膀。
她记得过来之前怕吓到人家,特意套了件干净外套,丝毫看不出血迹和伤势。
他是怎么知道……
拉开一半的拉链不尴不尬地停住,没有再拉下去。
鱼叔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丫头,别在这逗留太久,把东西给叔,然后就回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她伸出手。
他的手很大,骨节突出,与常人不同的是,他每根手指的指尖都包着一层厚厚的老茧。
她抓着背包的手不自觉地一紧。
鱼叔是神行派的弟子,可练轻功的人为什么手上会有这么多老茧。
而且老茧的位置怪异,不像是练轻功的,反倒像是……
“怎么了?”
鱼叔上前一步,节能灯挂在墙上一晃一晃,他半张脸笼在悠悠荡荡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方不晚下意识后退一步。
市场的喧闹声似乎远离了耳畔。
她维持着抓着书包的姿势僵立着,在初夏的天气里,脊背却窜起一阵凉意,硬生生地起了一层白毛汗。
咚咚、咚咚……此时此刻,她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这个人,不是鱼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