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结束与母亲的争吵。金媛媛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床沿,忍着眼泪,大口大口的喝水。
1980年,金媛媛19岁了。一头浓密的齐耳短发,微带着卷儿,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眉目如画,嘴巴小巧,笑起来一口大白牙。19岁的年纪,做什么都使不完的劲儿,见人总是明媚的笑,不带着忸怩,不带着讨好。19岁的金媛媛就好似那被正午12点的太阳晒过的被子一样,妥帖温暖,散发着令人着迷的香气。十分的惹人喜欢。
村里有人家看上金媛媛,托人来家里说媒。金母想着,19岁确实该找人家了。这户人家也是培英村的,虽然跟金母平时来往不多,但是基本的家庭情况,金母也是了解的。老实本分的一家人,勤勤恳恳,粮食肯定是管够吃的。细细盘算了一番,觉得并无拒绝的理由。便等到这天,金媛媛从水泥厂回家休息的时候,跟她提出来。大概的说了这家的情况。
金母道:“是他们家的三儿子要娶老婆。看上你了。挺不错的。各方面都与你算是匹配。”
金媛媛听完,眼睛直勾勾盯着金母:“你觉得不错,你去嫁不就好了吗。再嫁一次。”
这最后一句像一道雷劈下来,金母顿时瞪大眼睛,跳起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金媛媛的鼻子骂:“你这个死丫头,你是不是为了要气死我才活到现在的,我好好跟你说正经事,你又想找茬跟我吵架,是吗?”
“我找的什么茬?再嫁一次的茬?”
金母顿时语塞,脸上黑一阵红一阵,上前对着金媛媛的手臂狠狠掐起来:“养你这种狗东西,早应该把你丢水库,淹死你得了。不知好歹的狗东西。”
金媛媛一把推开金母:“水库那种地方也就你爱去吧?我告诉你,我的婚事不用你瞎操心。还有,我死都不会嫁到培英村,你少管我的事。”
“你!....”
金媛媛确实是长大了。从小粗重活她干得很习惯,长大后,身材都比同龄的小女孩强壮不少,把把的力气。她推开金母的时候,金母稍微有点踉跄,金母准备再上前抓她的时候。金媛媛一个闪身,跑回了房间。
从小到大这样的吵架数不胜数,金媛媛就是不想让金母心里好过,每每都要戳着金母的痛处,提醒金母她的过去,也提醒金媛媛自己一路是怎么过来的。
金媛媛本来不姓金,姓裘,是锦江市东厚村人。9岁的时候,生父因病去世,留下了孤儿寡母5个人。金媛媛排行老大,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两个弟弟,最小的弟弟尚在襁褓。父亲去世,家里的劳动力没有了,日子当然是比较辛苦。但在9岁的媛媛眼里,米缸里的米还是满的,水缸里的水也是满的,没有到日子过不下去的地步。最小的弟弟有奶奶照顾着,自己已经9岁了,每天早上起来上山砍猪草,晒草料,喂猪养鸡,什么都能干。二妹和三弟也都能帮忙。村里亲戚邻居知道他们家情况,平时也会帮衬着。在媛媛眼里,失去爸爸是痛苦的,但是日子是可以好好过起来的。
但是金母不这样觉得。金母也是东厚村人,本是村里地主家的小女儿,十分得宠,从小读书认字,没干过什么累活重活。跟媛媛的生父是读书认识,自由恋爱结婚。结婚之后,丈夫也不让她干重活累活,小时候的媛媛,经常看到的都是母亲躺在床上看书。一本一本的看。媛媛有时候想,母亲这是什么金命富贵命呢?
丈夫去世 ,金母一下生活没了支柱。邻居婶子告诉她:“你家娃儿懂事,除了最小的那个还得抱着,其他三个娃儿都能分担一些活儿了,都不用你多操心。但你啊,重活又干不了,还是得去找份工,轻省的就行,挣点钱。不然日子久了家也撑不住啊。”
这话金母听进去了。那个年代识字的人少。没费多大的功夫,金母就很顺利的在隔壁村的面粉厂找到了一份文职内勤工作。也因为这份工作,改变了孤儿寡母5个人的命运。
后来有一天,金媛媛听到邻居婶子过来跟奶奶聊天。
“听说两个人去水库那边幽会,被人撞见了。那个男的,好像是江基市人,培英村的,也是识字的,当老师的,说是两边市的学校老师对调,互相学习,也就一段时间,他以后要回去的。”
“那个男的,也是老婆死了。听说也是留下了四个孩子呢。”
“也不知道去面粉厂上班怎么就跟老师那边认识了?怎么就搭上了。”
“她回家,您老有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吗?”
奶奶一句话没说。
媛媛脑子里过日历一样的翻着篇,想起母亲最近确实是跟之前不一样。此时正值冬季,凌晨的被窝是最甜最暖的。每日容不得媛媛贪眠,被窝里,母亲总会把脚伸过来,对着媛媛屁股踢两下,示意媛媛得起床,倒痰盂,挑水去。如果媛媛赖会儿床,少不了母亲一顿骂。但最近!母亲不踢了,母亲自己早起了!给孩子们做好饭,水缸的水也是母亲挑水装满的了。对他们几个孩子也比之前有耐心,说话都温柔多了。
媛媛不禁寒颤:难道是因为母亲准备不要他们了?不可能呢,父亲刚去世几个月,一年都没到,母亲怎么可能呢?四个孩子呢,况且我都能干很多活了。我能帮忙做很多事了。日子挺好的呢。多想了吧,就此打住才好!
媛媛每天都满满的活,起床就开始干,天黑了,弟弟妹妹安顿好,一家人就睡下。还是跟往常一样呢。媛媛内心重重的卸了口气。
直到这天。母亲生病了,发烧咳嗽了几天,一直没好完全。于是向面粉厂请假,在家躺着休息两天。媛媛早起料理好家务,就背着筐出门,上山割猪草拾牛粪去了。一直忙活到中午一点多才回到家,饿得前胸贴后背。
一到家,放下篮筐子,媛媛先去房间看母亲。媛媛一脚刚踏进房门,就看见母亲手里一颗梨。正一边看着书,一边吃着梨。媛媛心里嘀咕:哪来的梨?转头一看,桌子上有一袋梨,还有一袋米粉,地上有两个烟头。刹那间,媛媛的脑子里只涌现一个想法:是那个男的来家里了!尚未求证,尚未得到母亲确认,但屋子里的暧昧气息,母亲脸上温柔的一直没散去的笑:是那个男的来过了!
“妈。哪来的梨?”
“你要吃就自己洗个吃吧。”母亲头也没抬。
“哪来的梨?”
这时母亲抬头看着媛媛,道:“问是哪来的是要干什么,你想吃你就自己拿一个去吃。”
“是不是跟你水库幽会被人撞见的那个男的送的?”
金母惊得一时无言。
媛媛带着鄙夷继续道:“谁要吃你的梨?!”
金母惊诧过后呆愣无语,不知如何应付一个9岁孩子的质问。但是又觉被自己9岁的女儿当场这样盘问,实是与羞辱无异。顿时气得破口大骂:“你个死丫头,你上哪里听来的闲话,我需要你来管教吗,你这么跟你妈讲话,你是不想活了,是不是。”
看到母亲这个气急败坏的样子,媛媛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就是那个的男的来过家里。媛媛继续道:“妈,你真不要脸。”
这话一出,金母像是衣服被人当众扒了一样,瞬时眼泪夺眶而出,从床上跳下来,嘴里振振有词大骂着,冲过来抓起媛媛的衣领,拖到床边,随手拿起一根腰带,开始抽打媛媛。
媛媛虽然只有9岁,但是她敢说敢做,从不怕与人争执,不论对象是谁。错了就认错,如果自己没错,她断是死都不会堆笑赔不是。不论母亲怎么抽打,媛媛都没有求饶,而是一遍一遍的喊着:你不要脸!你不要脸!
最后是奶奶听到动静跑过来,拉着媛媛走出房间,才免去了皮开肉绽。媛媛只记得那个下午,自己在奶奶房间哭累了,就睡过去了。
迷迷糊糊间,听到外面大厅,妈妈跟奶奶谈话声,大声的指责声,叫骂声,媛媛想起身,但是太累了,身上也太疼了,不想认真听那些嘈杂声,复又沉沉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