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北城,正值秋季,北城街边的梧桐银杏与枫叶,从青葱翠绿变成金黄与火红,满城被照耀在浪漫多姿的色彩下。
十月十日,下午14时,一辆低调的黑色保姆车,正在开往赫海丽雅大酒店的路上。车轮压过从树上抖落下的大片红黄叶子,发出不易令人察觉的细碎响声。
车里,许清烛穿着温柔的米黄色碎花长袖连衣裙,戴着顶墨蓝色鸭舌帽,栗色长发在脑后用米黄色丝巾扎着一个温柔低马尾,她侧头向左侧窗外望去,长丝巾拂到右肩前面来,温和的目光宁静地欣赏着这一片浓郁的秋意。
随着车行而动,丝巾尖角的地方戳到她锁骨那里,被戳得痒了,她拂开丝巾,无意识地用食指挠了一下。
手机提示音响,她从包里挑出白色手机点开来看,是编剧朋友婕妮给她发来的微信。
婕妮:【丫头,还没到现场吧?】
婕妮:【等婚礼开场后,你要是没意思就看看这个,是我跟你念叨好几年的那个剧本,打磨得差不多了,但估计你八成不能拍,留着当纪念吧。】
婕妮:【疯批少女暗恋荷尔蒙大叔(暂定名). pdf】
许清烛:【我饰演荷尔蒙大叔?】
婕妮:【你饰演荷尔蒙大叔他大爷。】
许清烛:【。】
婕妮:【这两天我在京市,你要是有空就来找我。谷导最近这两天也在京市,她手里有个悬疑片,角色身份多,性格情绪变化多,剧情反转多,表演层次也多,整体对女主演技要求非常高,还需要女主年轻。那天她提了你一句,说她第一个想到你,估计是有意向。你有空就过来聊聊,正好和谷导也有三四年没见了。】
许清烛:【?】
婕妮体贴说:【你的荷尔蒙大叔还有八分钟就要结婚了,我怕你冲动抢婚,替你的广大粉丝们提醒你要做个事业批。】
许清烛:【。】
婕妮关心提醒:【还有不要被拍。】
许清烛拍了张自拍给婕妮发过去,米黄色碎花连衣裙,奶色玛丽珍鞋,纯素颜,全身无首饰,精致小巧的脸颊藏裹在帽子下,还备了墨镜口罩。
婕妮:【行,看着挺低调的。】
许清烛:【见谷导的事,参加完婚礼再说。】
婕妮:【行。】
许清烛收了手机,14时05分,保姆车开到赫海丽雅大酒店的门廊前,戴白手套的酒店泊车员从里面小跑着出来迎接。
苏娥停好车,回头说:“小烛,到了。”
许清烛解开安全带,穿上奶白色的薄款长风衣,戴上口罩和墨镜,压低帽檐,开门下车,安安静静地低着头走到车尾旁站定。
许清烛躲着工作人员偷瞄着她的好奇目光,偏头往右看。
酒店门前立着一个由鲜花装饰的彩红拱门,秋风起,空气里的花香味很浓,拱门中间的标语为“贺新郎游熠,新娘许清词,喜结连理”。
没有用数道巨型充气彩虹拱门在这里做装饰,而是用由数千支白黄粉紫等清新颜色的鲜花精致拼饰而成,整体气氛清雅温柔。
新娘许清词是她堂姐,而新郎是……
许清烛正想着,两名穿着红色旗袍的迎宾接待微笑走来。两人见其一的穿风衣的贵宾远站在车尾,便询问着近处穿一身棕色卫衣卫裤的年约三十的苏娥,问二位是否是来参加婚礼的,请二位贵宾出示婚礼请柬。
苏娥没拿请柬下车,点头说:“稍等。”
苏娥回车上取请柬,打开中央扶手置物箱,却见置物箱里是空的。
苏娥凝思了片刻,下车询问迎宾接待:“没带请柬来的话,能进去吗?”
接待抱歉摇头,说不好意思,今天举行的这场婚礼包了整个酒店,必须要出示请柬才能进入。
许清烛对苏娥招手,两人返回车里。
关上车门后,许清烛才出声,口罩里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娥姐,先把车开到停车场吧。请柬可能放在别的地方了,找找看。”
苏娥点着头,将车开出酒店门廊停到停车场,在前排后排的置物箱和网袋里找请柬。
许清烛摘了墨镜挂在连衣裙的浅V领上,也一起蹲身弯腰翻找着。
但两人的动作都是不慌不忙的,没有透露出丝毫的着急紧迫。
苏娥不着急,是因为她大概猜到请柬应是被许清烛给藏起来的。
许清烛不着急,是因为请柬确实是被她给藏起来的。
两人正翻找着,车里响起紧促激昂的声音,是有激烈密集扫摇段落的古筝曲《战台风》,是许清烛的手机闹铃声。
苏娥转头看了眼许清烛,许清烛坐下,从双肩包里拿出白色手机,时间正显示是14时08分,是今日举行婚礼的吉时。
许清烛按停闹钟,看母亲刚刚给她发来的微信。
俞月湘:【宝宝,你姐的婚礼开始了,你怎么还没到呀?】
许清烛正要回复“妈妈,我不一定进去了”,苏娥按开车窗说:“小烛,好像要出事。”
许清烛停住按键,细白手指顶开帽檐,掀睫顺着苏娥的视线看过去。
一辆红色杜卡迪V4正停在酒店门口,皮衣车手载着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看着像是摩托车从拥挤的堵车地带紧急穿梭过来,接着西装男人翻着大长腿从摩托车上迈下,摘了头盔扔给车手,脚步慌乱地急急冲进酒店,并且无人拦他。
苏娥看着那道挺俊匆促的背影和工作人员的慌张避让,猜测说:“可能是赫奕集团老板唐吟,你姐那个表白视频里的表白对象。”
许清烛:“?”
“这是要抢婚吗?”许清烛惊讶问。
苏娥关上车窗说:“可能是。”
许清烛收回目光,稍作思量,轻声说:“娥姐,你翻翻看请柬是不是夹在杂志里了。”
没多久,苏娥从一本封面是许清烛穿鱼尾裙撑伞走在雨中的杂志中间页翻出金边红面的请柬来,递给许清烛:“找到了。”
许清烛接过请柬,重新戴上墨镜,背起双肩包下车,这时包里手机又响起微信提示音,是她不太常用的另一部手机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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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清烛手撑着已打开的车门框犹豫小片刻,关上车门坐回来,摘了墨镜和口罩,拿出黑色手机看微信。
星星:【@竹叶青,青叔,你为啥以后都不上游戏了啊?咱们这都玩四五年了,你咋还说不玩就不玩了呢?】
许清烛慢慢回复:【叔老了,熬不了夜了,女儿不让玩了。】
星星:【那青叔你能不能让你女儿用你号来玩呀?嘿嘿嘿。】
许清烛皱眉:【滚。】
星星:【别让我滚啊,青叔,你以前不还撮合你女儿和熠哥呢吗?熠哥今天就结婚了,肯定是没机会了,那您撮合撮合我和你女儿呗?青叔我真是认真的,我在现实生活中真没谈过恋爱,你不信问熠哥,而且我长得也不赖,还有183大高个,97年的,年纪也不大。】
许清烛暗啧:【大了。】
星星:【不大啊,我比熠哥还小三岁呢qwq】
许清烛正要回复“我女儿要结婚了”打消他念想,恰在此时,她常用的白色手机响起,堂哥许修言发来微信:【新娘被抢,新郎落单,过来救场。】
许清烛反复看了两遍堂哥发来的第一条信息的这十二个字,问:【救谁?】
许修言:【少废话,29楼。】
许清烛立即扔了手机,摘了鸭舌帽,解开束发丝巾,从包里拿出钻石耳环偏头戴在耳朵上,边对苏娥说:“娥姐,我要换衣服。”
苏娥迅速开启车内四周电动遮光窗帘,移开第二排座椅,去后排拎起行李箱。
苏娥将行李箱摊开在车内改装的大理石宽阔地板上,从里面拿出化妆包、首饰盒、高跟鞋等物品摆出来,再拿出为出席活动做准备的各式漂亮长裙挂起来,让许清烛挑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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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久,换了一身长裙与精致妆容的许清烛下车,对迎宾接待出示请柬,与之前温柔安静的模样已全然不同。
许清烛少了帽子的遮挡,迎宾小姐落后半步走在许清烛身侧时,不经意的一个抬眼,通过许清烛的墨镜侧边,看到了许清烛额头到眼睛的模样。
迎宾小姐诧异惊喜的目光看了又看她,认出她是明星许清烛了。
从大荧幕上的熟悉,到眼前身材纤秾、气质优雅的惊艳,让迎宾很想和这位大明星拍照留影,但到底是有职业素养的,终究没有脱口问出那一句“请问你是许清烛吗?我们可以合个影吗?”
迎宾对许清烛保持微笑,之后要引路带她去三楼宴会厅,许清烛摆手表示不用,礼貌并优雅地点头说了声“谢谢您”,许清烛走进电梯,转身,按下29楼。
电梯门关上,许清烛正想懒洋洋地往后靠着站,抬头看了眼电梯里的监控器,上面红点亮着,只得继续保持优雅。
出了29楼电梯,许清烛高跟鞋踩在图案为密云薄雾的中式地毯上,楼层间静得悄无声息,定了定神,凭直觉右转。
转了两个弯,发现直觉错了,前方愈来愈幽深的静,她转错弯了。
淡定转身返回电梯前,再泰然自若地左转。
左转一个弯,许清烛抬头看到前面的背影,渐渐慢下脚步。
一身深藏青色燕尾服的男人,正站在前方空旷的栏杆前抽烟。
周围阒静,他也无声无息。
若不看他手里香烟徐徐飘出的动态青雾,他静得像导演镜头里截取的一帧可以做手机壁纸的迷人画面。
男人弓着背,头发做了精致的纹理造型,背很阔,腰很窄,燕尾服后腰下单开衩,两腿修长,左脚黑色皮鞋踩在下面的第一级金属栏杆上。
右手指间夹着烟,掌心叩在太阳穴旁,烟燃了半根,青烟如画一样向上飘着,空气里飘着很香的沉香与茶香混合的香气,还有薄荷烟草的味道。
男人沉默安静,被人抛弃了一样在那儿抽着寂寞的烟,除了新郎官儿没别人了。
许清烛摘了口罩放进白色月牙型的小包里,摘了墨镜挂在衣领前,面上浮起微笑,忍着不断加速的心跳,从容自若地走向这道岑寂背影。
“嗨,游总下午好呀。”
游熠正咬着烟,闻声回头,白色烟体荡落了一缕烟灰。
烟灰落在他内里雅白色马甲的青果领上,他随意挥了挥,嘴边吐出一团烟雾,边打量着面前的女人。
应该是来参加婚礼的,却毫无顾忌地穿了一身红裙,紧致收腰的挂脖鱼尾裙,红裙镶满碎钻,身上闪动着晃眼的光。
披肩卷发,复古浓妆,眼尾上翘,眼里透着狐狸一样的魅惑与精明,随意向后拢了下披肩长发,摇曳着冶艳身姿,走红毯一样笑盈盈地朝他走来。
是许清词的堂妹许清烛,许清词包场请他们去看过很多次她的电影。
许清词那人,偶尔有些霸道,她这位妹妹的每一部电影上映,她都拉着他们一起去包场支持,谁不去都不行,缺席一场补两场,缺席两场补四场。
这是位老天爷赏饭吃的天才型演员,表情灵动,演技细腻,拍过多部不同类型片,演绎的角色形象性格各有不同,获奖很多。
“下午好,许老师。”游熠唤了这一声称呼。
许清烛微诧:“您认识我?”
“你姐请我们去电影院支持过你的电影。”
“哪一部?”
“很多。”
“……”
他一部名字都没说出来,许清烛知道,这十成是客套话了,他应该只是从她姐口中听说过她而已。
其实她很小的时候就见过他,他肯定早就不记得了。
许清烛无所谓地笑笑:“看来我这么多年没白干呀,竟然能让游总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看过我很多部电影,我感到有点荣幸了。”
“不过,”许清烛介意地说,“我只是拍戏比较早,我年龄还是很小的,卸妆后看着像十八,所以游总不用叫我许老师,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游熠没搭话,他和她不熟。
许清烛满不在乎地甩着月牙包走到游熠身边,双手扶着栏杆,俯瞰着楼下28层的翠竹与绿叶相映的静谧咖啡厅,一下下地向后翘着脚说:“我刚刚找不到请柬被拦在外面了,还没到过现场,正找请柬的时候收到亲戚信息说婚礼没结成,说我姐被人抢了,我本想上楼来看看我姐,但先看到了您这位被抛下的新郎,就过来打声招呼。”
游熠弹了弹烟灰,暗自否认了“被抛下”这三个字。
不是被抛下,是他让出来。
他拉着好友陪他假结婚在长辈面前演戏,好友的真爱来抢婚,他自然不能耽误好友的姻缘,因此主动让位。
许清烛望着楼下的咖啡厅,继续说:“我知道游总和我姐是很好的朋友,我对游总的身家也有一些了解,现在婚礼暂停,我猜想游总对家里应该不太好交代,而且您此时在这儿抽烟,看着像是很烦心的样子。”
许清烛从楼下收回目光,偏头看他,高跟鞋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所以,我多嘴问一句,游总需要我帮忙吗?我替我姐继续帮你完成这个婚礼如何?”
游熠注意到了“替”这个字眼,她此时穿着红裙,一脸笑盈盈的模样,确实有些像她姐。
她姐一直以来很喜欢穿一身红裙招摇过市,常穿各式的红裙出席各类活动,笑意盈盈地与她的人脉们谈笑风生。
面前的这位许清烛确实是位好演员,因为和她姐长得有三四分像,此时又穿一身曼妙红裙,再模仿她姐的明艳笑容与张扬神色,他真有那么一瞬,恍惚像是看到了五六年前的许清词。
但她为什么要替她姐帮他完成这个婚礼?
游熠后腰椅着栏杆,夹烟的手垂在身侧,淡淡提醒道:“我有爱人。”
许清烛脚下的高跟鞋停止晃动,脚踝上的钻石长链也停止摇晃,慢慢放下:“我知道,听说过。”
他爱人是他初恋,因意外过世多年。
他初恋过世后,他一直单身至今。
他外公一直对他初恋过世后他一直单身至今、迟迟不能从过去走出来这件事很担心,而他外公在前阵子又查出了癌症,更加放心不下他,心有郁结,身体每况愈下,所以今天这场婚礼其实是一场让他外公解开心里郁结的婚礼。
在他和她姐准备婚礼的这段时间,他外公心情好了很多,面对治疗时都变得很积极,身体也明显转好许多,所以她姐今天若是不结这个婚了,他外公就又要继续担心他,病情可能会恶化回去,因此他其实很需要有人能够完美地陪他演好这场戏。
而他外公的身体情况若是真能好转起来的话,这场戏或许不会在三五个月里轻易结束,倘若外公心态好,还能活三五年,那么他就需要有人陪他再演个三五年,换句话说,外公活多久,这场戏就演多久。
于他而言,他当然希望这场戏越晚落幕越好,但同时也有了难度,除了好友许清词,谁会愿意陪他演那么久的戏呢?
愿意陪他演戏的人,有什么意图?
许清烛知道他的担心,掖着头发到耳后,笑了一下说:“游总可以放心,我对您没什么别的企图,我愿意帮您,只是因为我贪财又擅长演戏,专业对口了而已。”
游熠磕了磕烟灰,咬着烟,侧倚栏杆,挑眉看她,琥珀色眼眸里带着探究。
许清烛坦荡荡地任他瞧着,唇边挂着明艳的笑,眼神里又衔着那么一点儿柔软的乖巧,很会演的样子。
打开天窗说亮话,他确实需要很会演的人。
游熠掐走嘴边的烟,往侧后方呼了口浓烟,眸微眯,问:“许老师想要多少?”
许清烛忽然变了脸,明艳变得娇气,垂睫抬腿,撒起娇来:“我腿疼。”
游熠看了她两秒,指着一间休息室说:“里面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