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箫站在楼顶的栏杆处,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戴了口罩也不管用。
她哆哆嗦嗦地说:“楼下有人、还有车。”
旁边的人……没有声音。
柯箫一只手盖在口罩上,看着下面马路上分不清男女的小小人影,正准备再说话。
旁边穿着黑色羽绒服扎着低马尾的女人忽然开口,声音很低:“有人有车,怎么了?”
柯箫盯着那个走在斑马线上的路人:“跳下去,可能会砸到他们。三十三楼,砸到人就砸死了。”
她以前在网上看见过跳楼自杀砸死人的新闻,当时就想着,她以后要是活不下去了想自杀,一定得找个不会连累别人的死法。
女人没有说话。
这次比上一次沉默得更久。
柯箫以为她不会理自己了,她慢慢挪动脚步转身,兜里的左手摸着手机,准备打110和119。
电话还没有拨出去,就听见女人也跟了上来。
两个人走下顶楼,一前一后走进电梯。
午休时间,电梯里除了她们两个,没有其他人。
柯箫按了一楼,问羽绒服女人:“你到几楼?”
羽绒服女人又沉默了一会儿:“一楼。”
“叮”地一声,电梯到了,两人一起走出去,女人说了一句谢谢,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然后就埋着头快步穿过一楼大厅走出了大楼。
柯箫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想起什么,也跟着出了大楼。
一阵寒风袭来,吹得她又打了一个哆嗦。
她熟练地往左拐,经过地下停车场的出口,再右拐,走进了面馆旁边的体彩店里。
这个体彩店拢共只有不到十平米大,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姐守在电脑前,正在看还珠格格。
柯箫走进来的时候正好听见尔康在大喊:“紫薇!紫薇!”
老板娘抬起头看向门口,见是柯箫,她笑着打招呼说:“是你啊!还是机选号码?两块钱的?”
柯箫低头解锁手机打开短信,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最上面的还款提醒,又看了看自己的银行卡余额:107.07元。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五十钱的,一个号码。”
老板娘有点吃惊地抬起头看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很快把彩票打印出来:“好了。”
柯箫接过彩票:“谢谢。”
走出彩票店,她低着头看了一会儿那个号码,然后把彩票装进兜里,快步回了跟人合租的小房子。
室友早已经下班,在客厅里一边泡脚一边看电视剧。
见柯箫回来,跟她打了一声招呼:“下班啦?”
柯箫今天上了十几个小时的班,下班前还被组长训斥了一顿,晚饭也没心情吃了。
她跟室友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然后就拖着疲惫的步伐回了房间,简单地洗漱过后换了睡衣,躺在床上。
这才看起了手机。
张卉纯给她发了好几条微信消息:【柯箫你今晚吃的什么?我在煮螺蛳粉吃。明天要不要一起看电影?最近新上了好几部电影,有一个喜剧片网上口碑不错,我想看。】
柯箫脑子有点糊,想了一下,才回复道:【明天什么时候?】
那边秒回:【今天上了一天班累死我了,上午我要睡懒觉!下午吧?两点四十五这一场行不行?看完我们逛一会儿正好吃晚饭。】
柯箫同意了,很快张卉纯就把取票码截图发了过来:【买好了,我去追剧了!你去看小说吧!】
柯箫回了个表情包,根本没有心情看小说,看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忍不住打开求职APP搜起兼职。
柯箫师范大学毕业,在小学实习三个月后,找工作不想当老师,于是在闺蜜张卉纯的帮助下,进了她所在的国企成了合同工。
这工作上一天休一天,在长辈们看来好得不能再好了。
国企等于铁饭碗,上一天休一天等于一年有一半时间都在放假。
上哪儿找这么稳定这么多假期的好工作?
柯箫听张卉纯说起自己的工作时,也是这么想的。
但真的开始干了就发现,这工作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
其中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是这个工作工资很低。
虽然有绩效,但每个月最高不超过三千,最低一千五,平均月薪两千出头。
她们这个小城市物价很高,她要吃喝,要交房租,还有跟同事之间的人情往来。一个月下来几乎存不下什么钱。
柯箫干了几个月,就有点受不了了。
但她想辞职,家里所有人都反对。
爸爸说:“两千多工资哪儿少了?你单位给你交五险一金的啊。我们这儿又不是大城市,你找别的工作也一样是两三千的工资还比这累,没有五险一金。”
妈妈说:“这可是国企,好些人想去都去不了,你辞了再想进去可就难了。”
就连奶奶都说:“这么好的工作,可不能说不干就不干了啊!你得想好!”
想到家里人都不同意她辞职,柯箫焦虑得又关掉了求职APP。
她翻了个身,手指不小心划开了短信,最上面一条就是还款提醒:本月应还:421.23元。
她上个月二十六号发的工资,打到银行卡里的金额是2189.7元。
这还算多的,上个月只发了一千九。
她每个月固定支出房租四百,还花呗四百多。
再加上几乎每个月都有同事摆酒,不是领导过大寿就是同事结婚、孩子满月酒。
她们单位的普通同事随礼都是两百块、领导可能还要再加点。
大家是在办公室里一起商量的礼金数额,遇到上班走不开,就要托其他去酒席的同事帮忙行礼,她不可能不给。
每天的一日三餐、卫生纸这些日用品、偶尔跟朋友在外面吃一顿、买点护肤品、衣服……
柯箫那点工资,一个月能存下来三五百都要过得非常节约才行。
过年过节还要给爸妈、奶奶拿一笔钱加上年礼,存下的一点钱到这时候就全花光了。
这么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柯箫疲惫又麻木地想着。
到底太累,还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梦里她正在办公室填单子,组长突然进来笑呵呵地说单位主任家儿子明天结婚,她要随六百,问她们随多少。
柯箫一看自己的余额一百零八,根本不够随礼,直接吓醒了。
醒来时听见枕头边的手机嗡嗡响。
她拿过来一看,来电显示贾姐,她们办公室的组长。
“喂,贾姐。”
电话那头的声音笑呵呵的:“柯箫啊,刚睡醒是吧?主任刚刚通知,今天下午两点半在会议室开会,咱们部门全都得在,早点过来别迟到了啊。”
柯箫挂了电话,不到一分钟,手机就又开始震动。
她一看屏幕,全是张卉纯发来的微信消息。
【烦死了!我还没睡醒,被她电话叫醒通知我去开会!】
【电影票都买好了啊啊啊烦死了烦死了】
柯箫起床洗漱,又把衣服放进洗衣机,自己做了一个早饭加午饭吃完,洗碗收拾好厨房,洗好的衣服晾在阳台,再看时间已经一点多快两点了。
今天又是一个阴天。
冷风吹得树枝摇摇晃晃,路上的行人都是口罩围巾帽子蒙得严严实实的。
柯箫也不例外。
很快张卉纯下了公交车,两人一起往单位走。
隔着围巾和口罩,都能感觉到张卉纯的生无可恋:“你说孙主任怎么就这么多屁用没有的话!上个星期五才开的会,今天又要开!”
没想到主任今天说的不全是屁用没有的话。
他照着笔记本念了两个小时,最后本子一收,大家都以为要散会,没想到他说起他这段时间各部门问题来。
柯箫她们办公室也被点名了,说她们每天的账目核查结束后就不放在心上了、用完的账本胡乱塞在柜子里,万一要用的时候找不到就要出大事。
实际上每天的账目电脑里都有保存。
手写账本已经塞了三柜子了,放在那里落了厚厚一层灰,从来没有人看过。
但主任这么说了嘛……
果然,散会后就听见组长语气温和地说:“咱们办公室的人先不忙走,来一下办公室。”
一进办公室,她的表情语气都变了,把笔记本玩桌子上一摔,疾言厉色道:“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做事要用心!不要天天上班就像应付差事!”
她几下把放账本的柜子打开:“都成这样了你们都当看不见,不知道整理整理、拿抹布擦擦灰?”
她顿了顿,伸手去拿最上面的账本翻看:“最近一次放账本的是谁?哦,柯箫啊。”
“年轻小姑娘,天天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打开柜子看见里头这么厚一层灰,你也能当没看见?你们每天上班是来干什么的?就收拾一下这些账本,能有多累?吃亏是福的老话听过没有?你上次……”
柯箫心平气和道:“贾姐,最近一次开柜子放账本的不是我。”
组长脸色一变:“怎么?说你几句还不高兴了?这本账本在最上面,最后一页签的你的名字,不是你是谁?”
柯箫示意她看身后的柜子:“前天,夏凡他们班用光了一个账本,我昨天晚上拿了一本新的出来用。”
组长一转头,果然看到旁边那一叠摞得高高的账本最上面那本,比手上这一本更干净。
打开翻到最后一看日期,果然是前天的。
她合上账本,看着柯箫,脸色阴晴不定道:“夏凡一个大男人不常做家务,想不到这上头也正常。你可是女孩子,开柜子放这本账本,看见这么厚的灰也没想着要擦一擦?你昨天被客户投诉、我还去主任那儿帮你说好话,你看看你怎么工作的……”
*
“昨天我还看到她开过那个柜子呢,哦夏凡是男的,那她是女的她怎么不擦!男的不会擦灰,男的上厕所难道还带个妈给擦屁股啊?”
张卉纯狠狠咬下半根小油条:“真想当场跟她吵一架!有本事把我辞退了!”
“吃饭不要说厕所……”
柯箫看着一阵阵白烟从翻滚的火锅汤底里升起来,觉得更加没有胃口了。
“孙主任也是有病!每次开会两个小时说的全是屁话,大家都在摸鱼,心里没点数!”狠狠吐槽完领导,张卉纯长叹一声,“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中五百万大奖啊!这个逼班是一天都不想上了!”
柯箫陪着她在公交站等公交车的时候,她还在做这个梦:“说好了啊,我要是中了大奖,咱们就一起骂老贾喷主任、当场辞职不干了!姐们儿给你分钱,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柯箫点头:“我要是中了彩票也带你飞!”
“那还用说,咱什么关系!你要是中了我肯定抱你大腿,甩都甩不掉那种,嘿嘿。”
柯箫顺着她的话说:“网上不是说吗,现在中五百万,都不够在一线城市买一套房子了,得中一千万两千万才行。”
张卉纯直摇头:“不敢想不敢想,中个五百万,就能在咱们这个小城市买房买车躺平舒舒服服过日子了!”
柯箫开玩笑:“那我就不一样了!我想中个一亿的大奖!直接走上人生巅峰!到时候大手一挥,分你个几百上千万的,这才叫带飞!”
张卉纯评价:“这是不是就叫做梦要做个大的?”
因为跟闺蜜做了这个梦,晚上柯箫准备睡觉前,忽然想起昨晚买的那张彩票,花了她整整五十块呢。
于是她打开手机APP看了一眼公布的中奖号码。
!!!
卧槽?!
这怎么那么像她买的那个号?!
她又看了几遍号码。
开始觉得头晕目眩犯恶心,呼吸都有点费劲了。
她晕乎乎地爬起来,下床的时候差点摔一跤,跌跌撞撞跑到阳台上把挂在架子上散味儿的羽绒服取下来。
晾衣杆掉在地板上,发出“哐啷”一声。
合租的室友打开房门:“柯箫?怎么了?”
柯箫脑子一团浆糊,完全靠着本能回答:“没事,我不小心把晾衣杆掉地上了。”
她把晾衣杆捡起来放好,拿着羽绒服,脚步发飘地走进了客厅。
室友见柯箫这模样跟喝醉了一样吓人:“你真没事?怎么把羽绒服拿进来了,不是说吃了一身火锅味要放外面散散吗?”
柯箫目光发直,好在还能听得到人说话:“没事,我突然想起来要从兜里拿个东西。”
室友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柯箫已经顾不得她了。
她拿着羽绒服进了卧室里,傻乎乎地两只手一起往放彩票那个兜里伸,当然伸不进去,她一个用力差点把两只手卡在兜口了,手勒疼了才反应过来,可以一只手拿。
她换成一只手,像得了帕金森一样颤抖,试了好几次都没能伸进去。
她又去把手机拿过来,一只手拿手机,一只手掏出了那张彩票,仔仔细细地开始对照两个号码。
一遍、两遍、五遍、十遍……
对照了不知道多少遍后,她又去看中奖金额。
那一长串数字,晃得她眼花,根本数不清。
柯箫做了一个深呼吸,还是不行,手脚都有些不受控制。
整个人像是喝多了一样,头脑发晕。
她死死控制住自己没有发出尖叫,坐在床上缓了半天,才去小书桌边找出纸笔,一笔一划地,拿出当年高考做卷子都没有的认真程度,把那一长串数字抄下来。
这个时候,她又忽然清醒了起来。
把每一个数字都写得很大,占满一行,间隙也拉开。
写完后,她先数了三遍自己抄下来的数字,是九位没错。
然后把手机上公布的中奖金额和本子上抄下来的数字一个一个地进行对照。
确认无误后,虔诚无比地拿出红笔,从个位数开始,每四位数中间重重地画下一道竖线。
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千万……亿!
她,昨晚买的彩票!
中了8.27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