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我国考古领域在我省取得重大发现,专家们挖掘出几千年前的都城遗址,出土了近三百件罕见的皇室器具。】
【并证实在原有的夏商周秦汉等朝代中,还存在着一个史书中从未记载过的朝代。】
……
老旧电视机上主持人正一板一眼地播报着早间新闻。
听到这则讯息,旁边的卫生间飞快地探出个脑袋,嘴里叼着牙刷,睡衣扣子系的歪歪扭扭少女若有所思地盯着屏幕。
不是什么爆点新闻,主持人只是照着稿子念了两句,便立即跳转到下一条消息。
闹钟倏地响起,提醒着上课时间马上到了。
她慌里慌张地洗了把脸,麻利的换好衣服,拎起靠在门旁边的背包夺门而出,还顺便咬了口面包。
急急忙忙赶去学校的路上,却是有些心不在焉。
伶舟年最近很不对劲,她的耳畔总是时不时地传来一些莫名的声音。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恭贺新皇登基,预祝陛下,千秋万代,万寿无疆!”
“大后病危,新皇暴虐无度,如今这天下,可有半点容身之地——”
“王权在孤,天命在孤,孤从不管史书怎么写!”
那声音近在咫尺,却叫人分不清虚实。
言语响起的同时,脑中也有几瞬闪过少年天子一甩袍立于登基大典上,接受万人朝拜的场景。
声势浩大实则虚幻缥缈,瞧着极为荒诞,画面像是碎片,零零碎碎拼凑不出完整。
伶舟年去看了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是个年仅花甲的白胡子老头,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扶了一把脸上的老花镜。
伶舟年简要地同他讲述了身上的症状。
“…那些声音就在我的耳边从早说到晚,嗯,还有人叫我皇帝。”
最后两个字落下,她莫名感到有些羞耻。
老头闻言,眯起眼睛盯着她瞅了好久,
“同学,这是几?”
片刻他伸出三只手指,在伶舟年眼前晃了晃。
“…这是三。”
老头从桌子上扯出一张纸,在上面随便写了几个药名,接着将它递交给伶舟年,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同学,少看点宫斗剧,你这个年纪还是要以学业为主。”
“吃了我开的药,回去多睡几个好觉,你幻听症状有些严重,还是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了。”
伶舟年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只得垂头丧气地拎着药回了家。
夏季傍晚闷热的很,云彩压的很低叫人透不过气来。
外面虫鸣鸟叫,屋内电视上甜美的主持人还在播着近期的天气预报,
【欢迎收看中央气象台,现在由我为您播报我省接下来一周的天气。今天夜里到明天白天会有大暴雨,降水量高达90%,希望广大市民做好……】
“哔。”
伶舟年关了电视,跑到窗边打算合上窗户。
可想来想去,又觉得太闷,便拿了个花盆放在一旁掩上,留出一半透气。
窗外这时已经“滴答滴答”下起了小雨,房间内关了灯,倒是娴静的很。
伶舟年胡乱吃了两颗医生开的药,脱了鞋子缩进被子里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些朦胧的画面就会慢慢浮现出来——
黑云笼罩上空,沉甸甸不知何时便要坠下,可有偏偏一角骤然亮起,火光蔓延染红了半边天。
风雪呼啸,寒气刺骨,皇城内却被血色侵染,烽烟四起,每走一步皆是血肉横飞的尸体,随意丢弃在路边任由尸水蔓延。
伶舟年深一脚浅一脚踩着积雪,瞧着这满目荒凉的景象,莫名生出了几分熟悉。
她朝着最前方的宫殿走去,路上出逃的侍卫和奴仆卷着偷来的金银细软神色慌张,步履匆匆从她的身体穿过,她才猛醒般回神,这才发觉自己竟变成了一缕残魂,寻常人都见不到她。
殿内也是一片狼藉,到处是被砸坏的东西,散落的衣裳堆在一旁无人收拾,值钱的金银收拾被翻了个空。
伶舟年踏进去时,却见梳妆匣前端坐着一名女子,一袭艳红嫁衣对着铜镜描眉画唇,听见声响,那女子只是停了动作,尚未回头。
想不到这番凄清触目惊心的场景下,还有人如此从容不迫。
“你怎么来了?”
“你能看见我?”伶舟年大惊。
那女子对着镜子莞尔一笑,即便看不清容貌,凭着朦胧一瞥却也知是艳丽无比。
“你不该来的,快回去吧。”
“什么意思,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伶舟年不解,上前两步想要去抓住她的衣袖去问个清楚,可等正要触到那衣摆,却是扑了一场空。
场景瞬间变幻,眼前哪里还有绝世美人,就连那梳妆匣上也积攒了一层厚厚的灰,她保持着姿势怔在了原地,身旁不知何时多出了几名仆从。
“皇城破了,娘娘您怎么在这儿啊,晋齐国的士兵已经攻到外面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其中一名年龄尚小些的跪伏在她的脚边,扯着她的衣袍因跑的着急而断断续续地劝道。
“别管她了,我们快走吧!”
“走啊!国家都亡了,还管别人做什么!难不成真要同那暴君一同去死?!”
慌忙之中,她扶起脚边的那名仆从,看着他那张怯生生的脸庞轻声问道,
“你可知,那暴君身在何处?”
“回娘娘,陛下如今就在景阳殿中,身侧仅剩张公公一人侍奉,娘娘您还是快些逃吧,莫要再回头了。”
伶舟年摇头,年轻仆从见劝不动她,只好抱紧随身包裹流着泪朝她行了礼,转身朝着城外跑去了。
国破家亡,满目疮痍,哀鸿遍野。
天空忽而又下起大雪,可怎么也无法使那点燃宫阙的火焰熄灭,任由大火吞噬一切,王权富贵随之灰飞烟灭。
伶舟年虽不是梦境中人,但见此景心中却有无法言说的悲戚,她在风雪中踱着步,朝着年轻仆从所指那火焰中心的宫殿走去。
越往里走越是凄凉萧索,曾经金碧辉煌笙歌曼舞的宫殿被火焰尽数吞没,空留废墟一片。
大火仍在肆意烧着,生生掠夺着所有,猩红与赤金层层叠叠交织在一起,格外的昳丽。
殿前门口立着两人,一人负手而立,身姿笔挺,居高临下;而另一人佝偻着背部,苍老而又消瘦,像是随时会被折断的枯枝。
“张公公,为何还不走?”
“陛下都未离开,”张公公的声音沧桑又嘶哑,“老奴又怎会走呢。”
那人不答。
“现如今这一切,你可会怪孤,怪孤亲手覆灭了这个王朝。”
那人片刻再一次开口,伶舟年便已认出他是谁。
“陛下,老奴老了,老了,有些事已经记不清了。”张公公的背似乎变得更佝偻,吐字也有些嗫喏。
他张开干裂的嘴唇,像是熊熊火焰中那一撮不可燃尽的余灰,哆嗦地开了口,
“陛下,就让老奴最后服侍您一次,就像陛下小时候那样。”
他抬头,瞧见姬无期身上的衣衫尚有些凌乱,颤颤巍巍地抬起手就像从前那般,将皇帝的衣裳细细理好,发上冠冕重新正了正,一如往常。
姬无期伸出手来扶住他,张公公惶恐不止,连连制止。
他仔细地将皇帝身上检查了一番,确保无一疏漏,接着双膝一弯俯身跪拜下来,朝着少年天子沉沉地磕了一个响头。
张公公站起身拖着年迈苍老的身躯,一步步向着火焰最中心走去。天地之间,他的身形那般瘦小颓老,可肩上却扛着数不尽无形的担子。
前方是滔滔热浪,距他仅有几步之遥。
张公公虔诚地朝天跪下,将头抵在地上,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掷地有声地说道,
“我入宫五十载有余,幸得先皇垂爱,方能侍奉两代君王,此生无憾。如若有来世,更侍左右,还报先皇之恩!”
说完,张公公慢慢站起身,用尽全力稳住身形,他的全身骨骼因寒冷而发颤作响。
迎着风雪他缓缓回头,将他眼底流露出今生的最后一分真情给了他的小皇帝,而后毫不犹豫地踏入了火海中。
尖锐的呼啸箭羽声划过耳际的那一刻,姬无期头上的发带突然断了。
他侧身躲过那一瞬,伶舟年也看清楚了他的脸。
周遭马蹄声似雨,所过之处,尸山血海断壁残垣无一人生还。
敌军攻进来了——
数万铁骑手持兵刃冲入皇城内,却发觉无一人镇守城门,大雪纷纷,城内千万户人家,却不见一人影,昔日的繁华如今成了一座死城。
为首将领正觉古怪之时,听闻属下上报,已在宫内寻到了那暴君,正将他围住,等待下令诛杀。
将领大喜,手中鞭子用力一挥,身下坐骑战马嘶叫顿时冲了出去。
待行至宫殿,见那暴君只身一人被众铁甲将士团团围住,困在其中毫无回旋之地,他双腿一夹勒紧马绳,大笑一声飞速跳下马去,
“姬熠,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啊,真是报应啊报应。”
将士们为他让出一条路,为首将领有意羞辱姬无期,此番特地下马来到此人面前,重达千斤的巨斧直逼喉咙。
“当年你率领几千精兵,用那龌龊之计断我军后路,接连拿下两座城池,可曾有想过今日有灭国之灾!如今沦落到此,正所谓天道好轮回!”
“啧,”姬无期轻笑一声,在寒风暴雪中倨傲而立,气度风姿丝毫不减当年,
“孤当是谁,原来是手下败将座下的一条好狗,孤征战沙场那时,尔等恐怕还在马厩中清扫马粪。”
为首将领禁不住他这一激,气的脸是青一块红一块,手中巨斧一挥嘴里怒吼道,
“你们北元国皆是一群废物,竟由你这留着肮脏之血的杂种坐上皇位,今日我定要替天行道,用你的鲜血来祭天,来慰我那已故弟兄之魂!”
左右两边立即有人来阻拦他,“不可!将军已经下令,此人要抓活的,不可将其杀之!”
可那将领已然红了眼,全然不听他们再说些什么,巨斧用力抡圆了半圈,竟将那二人活生生斩成两半,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周遭雪地。
他像是索命的恶鬼朝着姬无期奔来,想要让这暴君落得同那二人一样的下场!
伶舟年就在一旁目睹这一切,见此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却见姬无期不动声色,衣袖翻飞的闪过这一重击,手握不知从何而来的天子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一反身割破了将领的喉咙!
一击毙命,衣角尚未染尘,而那将领怒目圆瞪,直挺挺地向后倒下。
场面一度慌乱,而后几千只数不尽的箭羽破空而来,势必要将这暴君扎成筛子。
姬无期更是丢掉了手中的天子剑,闭上眼睛面容平静,任由它们刺破自身的血肉,像是接受一场新的洗礼。
待一只箭将要刺入他心脏时,伶舟年突然失控大喊,
“不要!”
画面刹那扭曲,再一睁眼,便是熟悉的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