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夏,卯时,祁国长安。
金乌早攀而上,楼阁飞檐缀上点点金芒,无论绿瓦红墙,斜狭大道,尽是繁华荣锦,欣欣向荣。
地处长安中心的应麓书院乃朝廷外放民间第一高等学府,建造银砖玉瓦,画梁雕栋,御林卫十步一岗,五步一哨,肃穆钉立。放眼前望,来往于金柱高门前的尽是纨绔膏粱子弟,华盖汇聚,富贵云集。
甲班学堂此刻诵声连天,一众学子多数已到齐,各个捧书规整就坐,复习早课。
讲坛上,西席仪态肃伟端重,目光不时逡巡着讲堂,在扫到下首唯二一张空位时西席凌厉的眼神瞬变不耐,灰长眉锁死。
下一刻,有促惶脚步声传来,接着从门边切入一阵气喘吁吁的请示,“叨扰夫子,学生来迟了!”
阑珊已经记不清这是她第几次睡过了头,日行在对面老者可以杀死人的视线中阑珊腮颊作紧,快步挪到自己座位上。
这是她穿书的第七天,体验了一周古代生活,但到现在,阑珊仍难能适应这里短命的早起作息。
早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种局面,七天前,阑珊打死不会点开那本《猎君心》小说。
当时的她刚刚高考完毕正处于放纵自己的疯狂阶段,一次无意间,阑珊看到某绿网金榜挂着本连载文,配角难得与自己同名,好奇心作祟,阑珊翻阅查看。
然后这一看,就如洪水开闸一发不可收拾了。
倒不是这本书文笔有多好剧情有多棒,恰恰相反,此书笔力差强人意,情节拖沓难尽。阑珊本着一种受虐性斗气原则持续往下翻,直到翻完最后一页,阑珊顿觉自己熬夜看了个寂寞。
都八十多章了,这本书的女主竟然还是个谜。非常心疼自己覆水难收的币币们,阑珊写了个长篇差评发泄不满,接着闭眼,怀着愤懑的心情入睡了。
醒来一睁眼,阑珊就发现她穿了。
穿入的正是那本未完待待续小说。
关于阑珊如此肯定自己穿书的原因……
恰巧,“原因”此刻正姗姗行来。
眼前焕然一亮,学堂诵嚷的环境瞬间沉落无声,众人视线不约而同集中在那抹风姿胜玉的俊影上。
迎面走来的男子高眉深目,风鬟云鬓,面颌是棱角分明的俊秀,削薄的唇噙着好看的弧度,行走间气度华然。虽身着学院统一派发的天青学子长衫,但人举足间不容错辨的尊贵,天生王侯气息,无一不在彰显他高于穹顶的身位。
日光在门口游弋,擦亮来人明晰的眉目,里面有少年的艳绝张扬,也沉蕴着男人的沉稳从容。
一种不生明月里,山中犹教胜尘中。[1]
不知是不是院外银桂香浓的关系,阑珊忽然没由来,想到这首诗。
另一厢,姗姗作迟的封逸辰并不着急落座,先小幅弯腰作揖,风仪彬彬,“夫子,学生今日有事耽搁片刻以致失约,学生有错。”
至于长久等待的西席,此刻腰几乎倾斜作直角,一双蚕豆眼也挤成两条细缝,恭谨又受宠若惊,“太子谦逊,老生也才刚到不久,太子就坐,老生这就准备开讲。”
封逸辰轻一颔首,接着不紧不慢移步到座位,慢条斯理打开课卷,而后向西席做了个请的手势,这堂课才算正式开始。
可怜他们一群背景板干坐了近一柱香时辰那势利眼老头也不进行什么讲学,太子一来,人现在传道授业的言辞解说得那叫一个激昂澎湃,欣慰赞赏的眼神几乎要黏在太子身上,几度让阑珊怀疑这老头是不是也如她一般开了“天眼”,欲一沾主角光环。
想到“天眼”,阑珊以手撑额,刻意往旁边侧去目光。
不知其他人会不会看到这种奇异现象,在阑珊眼中,太子周身环着圈亮闪圣光,将他本就世无其二的龙章凤姿加持出多级特效,风光霁月,胜比谪仙抵莅,俯瞰众生。抬睑上瞟,太子上方“男主”二字简直天书一般提醒存在。
穿越事实这样明显,阑珊又不由从心底奏开一首凉凉曲。
按照穿书第一定律,穿者必成炮灰。阑珊紧跟时代潮流,穿成了这本小说里打酱油的惨死路人甲。
书中这个阑珊爱慕太子近乎疯狂,为了能日日瞻仰太子不惜冒杀头之罪女扮男装潜入皇家学院,多次明里暗中跟踪太子,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夜,为爱痴狂的她被误会是图谋不轨的细作,被太子手下二话不说,一刀咔嚓了。
清楚知晓自己结局,阑珊万不敢顶风作案。要想苟命,必须老实本分…
“阑学子,阑学子!”
耳边阵阵怒不可竭的呼唤霎时把阑珊思绪强力抻回,反射性站起身,阑珊舌尖一阵急转弯,“到…是!夫子唤学生何事?”
赵西席把手中案牍一摔,怒视明显神游天外的阑珊,对人刁难提问,“货币超值与贬值对应百姓生活及一朝经济的影响,你重新归纳陈述一遍。”
回神在即,阑珊眼眸一转,思索片晌。
这个问题,翻译过来不就是政治必修课上,通货膨胀与通货紧缩会对国家造成什么样的弊端吗?
作为一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高考毕业生,阑珊还真会答。
于是,在周围一众看好戏的眼神里与山羊胡西席吃人视线中,阑珊清开嗓,由最初的小心试探变为之后的出口成章,背诵全文般把脑海中有关此命题的知识点全盘洒出,直至快要讲到p=mv/t公式时,阑珊才骤然清醒一刹闸,没有继续超前的给人科普下去。
她讲的知识点对这些古人而言绝对超纲了,看对面老头那恼羞成怒的脸色就知道。
枪打出头鸟,炮灰要想招摇,绝对死路一条。
正当阑珊打算怂下去给自己前面讲的那一堆扣个胡编乱造定义时,侧旁,一阵清脆的掌声忽传而至,伴随而来男人声若溅玉的赞赏,“阑兄观点确新颖独特,倒是让人,刮目相看了。”
封逸辰侧首笑望着阑珊,郁秀的眉眼像是山水画里才能晕染出的绝美,“孤想知道,这些供求关系是阑兄自己了悟的,还是从其他书本上所得所看,还望阑兄不吝赐教。”
这一刻,封逸辰的不耻下问全把阑珊置到了瞩目最高点,各种纷杂的眼神齐刷刷冲她压过来,压得阑珊脚下直打斗。
“殿下谬赞。”
微微侧眼,身旁,太子一袭简单天青长袍,散发着胜媲月光的清辉,俊朗的玉面正吟笑睹看她,美人美景,如幻若梦。
心跳失控到一个不可控频率以致呼吸都有些困难,阑珊忙转了视线直盯不远处满头黑线的西席,用词恳切,“殿下,其实这些全不过是小人偶然间听夫子提及的,因为书箸上不曾详细注解遂夫子并未在人前做过多解释,想来夫子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您曾有此一说,这才便宜了学生今日拾人牙慧。望夫子莫怪。”
其实在封逸辰拍掌肯定的瞬间此间课堂向导者已然变成了他,现在被男人点明提赏的阑珊又将功劳与注意力悉数转回了西席身上。台阶递的如此有眼力劲,赵西席当然没有不接的道理。
事情总算虚惊一场,课业继续开授,那些拢在阑珊身上四面八方的视线也渐渐消失。胸线重一起伏,阑珊才专心致志把注意力投向一排排堪比天书的繁体字,努力缩小自己存在感。
当日光透过雕花窗牗薄薄贴上人的衣角,一上午的课程才算结束。
由于今晨下榻太过匆忙阑珊的裹胸布早已垮塌罢工,她直感自己胸前那两只小兔子几近呼之欲出,在西席宣布休憩散学的同一时间阑珊离凳起身,飞一般冲出学堂。
而待阑珊匆忙离开,身后,男人饶有意味的眼神也才轻漫的收回。众星拱月里,封逸辰大步流星,趋寝庐而去。
暗卫领卫朗静候廊下,看到太子行来卫朗快步迎前,屈身,“殿下,阑氏族人名单都在这里了。”
封逸辰却眼风也不掠一下,视若无睹抬足进门,垂目张臂,男人任旁从服侍自己换衣。
内侍书潼见状暂且收过,薄木门一关,书潼轻手轻脚凑到封逸辰身旁猜测请示,“殿下,您这是改主意了?打算直接把那小子解决掉,快刀斩乱麻?”
封逸辰漂亮的眉心划过一道轻澜,右手搭上腰间的羊脂膏玉抚弄摩挲。不明其义,书潼默下声再不敢打扰,屋内众人自此垂眉敛目,屏气凝神,针落有声的空间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刺耳呼救。尖细若女子,辨识度极高,仿若那人如临大敌。
撕裂性噪音一划而逝后,下一秒,书潼听到自家主子轻描淡写的命令,
“看看,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