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万里,长秋剑派是唯一的修真大派,每二十年一开山门,择选弟子。
那山门处的登云梯正如其名,对于普通人家的孩子和没有宗派的散修来说,若能成功登顶,便真是平步青云。
每逢此时,周遭郡县都要震上一震。不少大家族都瞄准这二十年一次的机会,想将自己的孩子送进长秋剑派,若是能在其中拜个大能为师,便是余生不愁,脱胎换骨做仙人去了。
这几日便是长秋剑派开山门的日子,此时的剑派群峰不远处的山门脚下,早已经被闻名赶来的人们围得水泄不通。实在不是他们要在这里安营扎寨。
不远处长秋镇的客栈,早就人满为患。莫说客房,便是楼下茶楼都塞满了人,摩肩接踵的,有个凳子坐就是烧高香了。甭管你是哪里的大官或者富商,此时都得安安静静的窝在这一方地界儿里,守长秋剑派的规矩。
山门之处,人虽多,却不见吵闹。
少年穿着不起眼的灰土色麻衣,膝盖处还打着一两个破烂的补丁。他脸上似乎有泥,看起来脏乱非常,漆黑的眼睛在脏兮兮的脸上是唯一干净纯粹的东西,只是其中的神色却有些麻木的冷然。
下一个瞬间,因为营养不良而瘦削的身形已经钻进拥挤的人潮里,如游鱼般灵活的在人群中穿行。
他寻了个还算能站的地方落了脚,摘下头顶上破烂的草帽,露出那灰头土脸的面容来。
他看起来像是从哪里的泥地里打过滚,狼狈而破旧。周遭一圈的人看了他的样子,纷纷避开些许,脸上嫌弃的表情毫不掩饰。
少年也不在意,那些退开的人给他空出了一小片地,本来只能站着等,现下却能坐了。他盘着腿,抬目去看眼前高耸入云的山峰,眼底有些细小的期盼,却在听见周围人小声而厌恶的议论声中,倏地一下熄灭。
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他紧赶慢赶才堪堪在天黑之前来到这长秋山脉脚下。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土黄色的饼子,那饼子看起来干燥非常,布满奇怪的裂痕,连芝麻也没有几粒。少年用手掰了掰,便噗噗簌簌的掉了些饼渣下来。咯嘣一声,毫不怀疑那张饼子此时一定冷硬的像块石头。
少年只是随意的撇撇嘴,将饼子塞进嘴里,目光落在那云雾缭绕的山门之中。
听说这长秋剑派护宗大阵十分了得,若非此时到了二十年之期,莫说是那刻着“长秋剑派”四个大字的山门,就是整个山脉,都会进入一种玄而又玄的幻境之中,想看上这大门一眼更是难如登天。
常人不过踏入这山脉范围,在那能见度不到两米的云雾里转上两圈,就会晕头转向的自己复又走出来。
江咎吃了东西,觉着口干,便四处张望,见有一个布衣少年被簇拥着,手里的水囊似乎是喝干了,叫人拿去扔掉,就灵活的钻过去,开口讨要那也许还有剩余的水囊。
他刚一冒出头来,便被布衣少年身边孔武有力的武夫拦下,他讷讷的问是不是可以拿走,得来对方嘲讽和不屑的目光。
“是个小乞丐啊。给他。”那布衣少年脸上有些厌恶,却扔随手将那空的水囊扔在少年一旁的地上,声音讽刺,带有居高临下的嚣张。
江咎垂下眼睛,不过片刻便捡起脚边那干瘪的水囊,伸手在怀里掏了掏,又取出一张被白布包着的饼子来,递给那神色警惕厌恶的武夫:“给你。不欠你的。”说罢,他便带上草帽又钻进人群里不见踪影。
布衣少年有些怔愣的张着嘴,目光落在那硬的像石头一样的粗粮饼子上,有些嫌弃的皱了皱鼻子,扔在了地上。
“晦气!”
江咎听见身后那少年小小的嘀咕,眯了眯眼睛,脸上有些麻木的淡然。又回到刚才那地方,坐下来手臂撑着头,水囊里果然还有一口左右的剩余,他倒在手心里润了唇,闭着眼睛假寐。
一晚很快过去,第二天不过清晨,天光未亮,山门就有了动静。
那似玉石铸造的气派石柱之后,缭绕的雾气在清晨更加浓郁,厚重的湿气将不少人的衣衫都打的潮湿,黏黏的粘在身上。人群里有人难耐的抱怨,此起彼伏,小小的讨论之声一点点扩散开来。
“肃静!”
看守山门的仙人开口,不见他撕扯着嗓子大喊,却好像能穿透空气般,落在每个人的耳边,将原本有些骚动的人群镇得片刻安静。
哗——
“这就是仙人的本事!”有人兴奋的低声赞叹。
“此次我一定要拜入山门!也去做这样的仙人!”野心勃勃的嘀咕声更是窸窸窣窣的传来。
江咎也有些惊讶,此时静静的眯着眼睛听身边人的讨论。
当太阳从东边冒出一线,空气中的湿气如潮水般褪去,粲然金光落在山间,洋洋洒洒的泼在那山门之上。
众人纷纷瞩目去看,便见那缭绕的云雾缓缓从山门正中向两边散开,露出一条宽阔的长阶来。青石板铺就的阶梯在云雾之中显出形状,顺着山道蜿蜒其上,目之所及越有百级,再往上便被云雾笼罩,看不真切了。
众人纷纷抬头去望山顶。
那山整的笼罩在神秘的云雾里,如同蝼蚁大小的人们只觉这一瞬间,眼前的宏伟山峰仿佛镀上一层神秘的金光,青石板阶梯连接的,大约是人间与仙境。
“山门开!!”看守山门的两人齐齐道,那声音有如钟罄,在辽阔的山谷之间回荡,清朗明亮。
在这仙气缭绕的清晨,却好像是到了瑶池,周遭的树,脚下的草,都添了些神圣的味道。
顿时,人群骚动起来,人们一股脑的冲向那神秘的阶梯,如同疯魔一般,脸上挂着狂热的笑容,吵闹着嘈杂着向阶梯涌去。
江咎急忙站起身来,被裹挟着前进,他毫不怀疑,这人群中传来的巨大力道之下,若是自己稍有差池,只怕是要被活生生踩死。
甭管老少,一时间所有人都奋力前冲,却有不少人在山门处,被一道看不见的门阻隔下来。
“不能登梯者,速速退去!”
“为什么!”有人尖叫,疯狂的拍打那看不见的屏障。人群一时间因为这异动,不上不下的卡在门口。后面的进不去,前面的又不愿意离开。
江咎被人拥挤着,时而前进时而后退,如浮萍般在人群之中飘摇,脸上露出些许不耐的神色,人群狂热之下,甚至没有人顾得上避开这个满身脏污的少年。
那长袍抱剑的男子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景象,有些冷冷的看着山门之处那不甘的脸色扭曲的几人。
“不可强求。”说罢,他一挥手,狂风骤起,后头的人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前头堵住去路的几人便被这狂风裹挟着,带出了三四里地。
江咎个子尚小,他小心的踮起脚,想要去看前头发生了什么,却只能看到一群黑压压的后脑勺。少年不甘心的咂了咂嘴,只能一边小心的顺应人群的力道,一边努力的竖起耳朵听那些动静。
前头不远处,有人嚎啕大哭,有人破口大骂,那些不甘和愤恨嫉妒的情感几乎感染了所有人,现场越加嘈杂,前头那些一道道的咒骂声骤然响起又似乎瞬间被送去了远处,消失不见。
后头的人努力的往前挤,前头的人恨不能原地躺下撒泼打滚。
偶尔有几道弱小细微的惊喜欢呼,似乎是成功登上登云梯,只是与那些负面情绪相比,不值一提,很快便被淹没。
约这么被挤着过了小半盏茶时间,江咎才看见了那山门,前头有人跪坐在地上,被一阵风送走,又有人前仆后继的涌上去。
他手脚并用,灵活的钻去最前头,脚下使了最大的劲儿,才没后面的人挤着一头撞上去。
少年脸上脏乱,那双手倒是白皙干净,他探出手,试探着落在那看不见的地方,却并未像其他人般,感到有什么阻隔。他复又左右探了探,确定面前空无一物,这才提步上阶,不过几步便上了近十个阶梯。
他愣愣的看着脚下的青石板,透过薄薄的鞋底,属于石料的温凉之感传上脚心,少年用力跺了跺脚,才有了些实感。身边有几人也同样上了阶梯,越过他去,快步朝上攀爬。
而江咎,转头去看向身后那人头攒动的门。黑压压的一片,一时间透过那山门竟有些望不到边。
他看见那些人脸上或狂热或狰狞的神情,有呼和和咆哮之声远远传来,他看着他们,而他们望着被他踩在脚下的石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