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娃娃脸,说变就变。
薛灵栀清早出门时还晴空万里,才过了半个时辰,就见乌云滚滚,天光骤暗,眼看暴雨将至。
她提着食盒,脚下生风,希望能在下雨前赶回家中。
行至村口小河边时,她不经意地一瞥,眼角的余光竟瞧见河滩好像躺了一个人。
薛灵栀一惊,下意识多看两眼。
她没看错,河滩边确实躺着一个人,孤零零的,就在那块大青石旁边,一动不动。
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了。
薛灵栀快步上前。
走得近了,才发觉是个年轻男子,十分眼生,并不是他们花溪村的人。瞧着十七八岁的样子,生了一副好相貌,可惜面色苍白,双目紧闭。他衣裳湿透,有多处血迹晕染开来。
薛灵栀大着胆子凑过去,将手指探到他鼻端,能感觉到呼吸。
还好,还有气。
薛灵栀直起身子,打算回村找人帮忙。
然而她刚一抬脚,脚踝便被扣住,动弹不得。
寒意倏地蔓延至全身,薛灵栀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身上汗毛竖立起来,不自觉低呼出声:“娘诶!”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蜿蜒曲折。
“救我。”原本双目紧闭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眸光幽深,声音嘶哑,右手牢牢握着她的脚腕。
“你先放手。”薛灵栀心脏怦怦直跳,没想到这人会突然醒过来,还以为抓她脚的是传说中的水鬼呢。
脚腕力道陡然减轻,那人松开了手。
薛灵栀后退两步,定一定心神,好心询问:“你想让我怎么救你?是把大夫叫过来?还是……”
话音未落,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豆大的雨滴争先恐后掉落下来。
男子躺在原地,任由雨水砸在脸上,双目紧闭,一声不吭。
大约是又重新陷入了昏迷。
顷刻间,暴雨如注。
薛灵栀叹一口气。
爹生前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实在是做不到袖手旁观。何况这人还生得好看。
“下大雨了,不能把你丢在这儿啊……”
薛灵栀咬一咬牙,拎着食盒,背起这人就往村里跑。她自小力气很大,背了个人,依然行得飞快。
急雨如箭,村口不见人影。
薛灵栀熟门熟路,直奔第二户人家。
——这家住着十里八乡唯一的大夫李叔,他的妻子李婶则是有名的接生婆。
可惜此刻李家大门紧锁,门口挂了一个小木牌,小木牌上端端正正写着“有事外出”四个字。
湿衣沾身,薛灵栀打了个喷嚏。
雨下得这样大,不能在门口干等。
她想了想,干脆先把人背回隔壁自己家中。
推开家门,小狗阿黄摇着尾巴凑上来,在她身边扑来扑去。
三只鸭子待在雨里,兴奋得嘎嘎直叫。
一个多月前,爹爹去世,给薛灵栀留下了一个院子和三间大瓦房。
如今家里只剩她一人,两间房都空着。
爹爹的房间自然不能动,薛灵栀把人安置在杂物间后,匆忙去换衣裳。
她还在孝里,就穿了一身素净的衣裙,胡乱擦了擦头发,这才又去看视背回来的人。
那人仍在昏迷,脸颊有着异样的红。
薛灵栀伸手探了探他额头,很烫。
怎么办?家里倒是有柴胡,可也不知道能不能用。
正自犯愁,外边雨声渐歇,隔壁隐隐传来说话声。
虽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但依稀能辨认出是李叔李婶的声音。
薛灵栀顿觉轻松了几分,忙撑伞出门去看。
果然,李家大门上的铁锁已经不见了,门虚掩着。她立刻上前敲门:“李叔!李婶!”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方才还大雨倾盆,这会儿就又停了。
李家人还没出来,对门的葛家婶子听到动静,探头瞧了她一眼,又默默地合上门。
“来了,来了。”李婶应着,快步走到门口。
“李婶,李叔在家吗?我想请他救人。”
“在家,我们刚回来。救什么人?在哪里?”李婶连声询问,又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女,见她眼神清亮,不像是生病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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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灵栀老实回答:“我不认识,就在我家呢。”
“你不认识?”李婶回头与身后追上来的丈夫对视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异。
救人要紧,二人也不多问,一起来到薛家的杂物间。
那男子仍在昏迷,脸颊赤红,额头滚烫。
李叔诊脉后,又细细看其身上的伤,双眉越蹙越紧。
见他神色不对,薛灵栀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李叔,他,要死了吗?”
“那倒不至于。”李叔摇头,“应该还有救。”
只是他看此人衣衫虽破,却明显质地上乘,身上还有一个玉佩,雪白莹润,一看就不是凡品。
而且这人的外伤不像是被河中尖锐石块划破,分明是利刃所刺。也不知他是什么来历。
“这人面生,不是咱们镇上的人。”略一沉吟,李叔缓缓说道,“他伤势很重,又在水里泡了很久,生出了热症。我开些药,内服外用,慢慢调养。”
“嗯。”薛灵栀边听边点头。
有李叔这番话,她就放心很多。方才她真怕人死在她家里。
李叔常年行医,家中备有药材,快速抓了药,吩咐薛灵栀去煎。随即,他取出治外伤的药,帮着给清洗创口、上药、并裹好伤,顺带换上自己干净的旧衣。
李婶跟着薛灵栀走到灶房,看似随意地询问:“栀栀,他是谁?怎么会在你家里?”
“我不认识啊,他是我在河边捡的。”薛灵栀一边煎药,一边将经过原原本本说给李婶听。
李婶皱眉,叹道:“你这孩子,也太莽了,连他是好是歹都不知道,就敢往家里捡。你爹不在了,家里只有你一个人。他要是坏人,你怎么办?就算他是好人,万一他死在你家里,你怎么办?”
薛灵栀听得一阵心虚,觑着李婶的脸色,小声问:“那,那我把他送回原地?”
李婶噎了一下:“救都救了,再放回原地算怎么回事?让人看见,怎么说你?要是没人看见,他半夜伤势加重,死了,岂不又成你的罪过?”
薛灵栀一想,也是。知道自己欠思量了,她不禁面露懊恼之态。
李婶看在眼里,又觉好笑又觉怜惜,温声道:“算了,你李叔的意思,应该能救。等他伤势好点,打发他走就是了。”
“嗯,我听李婶的。”薛灵栀认真点头,十分信服的模样。
看她乖巧听劝,李婶心中怜意更盛,不由微微一笑。
薛李两家比邻而居八年,薛灵栀可以算作是她看着长大的。
小姑娘肤色白净,容貌出挑,荆钗布裙不掩其丽色。生的好看,心眼也实在,只是实在命苦。爹没了,又没个兄弟帮扶。他们这些做街坊邻居的,难免会生出一些照拂的心思。
李婶心内觉得,栀栀一个年轻姑娘,救陌生男子回来的举动有些不妥,但丈夫没有主动开口,她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提议先将此人挪到自己家。
很快,大火烧开,炉子上的砂锅咕嘟嘟直响。
李婶摇一摇头,转身出去。
薛灵栀将大火改成小火,默默计算着时辰。
待药煎好后,她端着药碗走向杂物间。
李叔还没离去,正在收拾药箱,见她进来,头也不抬,直接吩咐:“他身上有伤,刚包扎好,不宜乱动。每隔三个时辰给他喝一次药。两天后伤情不加重,命就保住了。”
停顿一下,他又补充:“外伤你不用管,明天这个时候我过来换。有什么事,只管找我和你婶子。”
“嗯,辛苦李叔了。”薛灵栀点头,目送李叔离开,着手喂药。
这个伤者虽昏迷不醒,好在还能张口。费一番功夫后,她将一碗药成功灌了下去。
望着空空的碗底,薛灵栀颇为满意。
不错,接下来就等药见效了。
今天爹爹“五七”,薛灵栀一大早就起床忙碌,准备贡品,坟前祭拜,回来路上又捡了个人。
一通忙碌下来,她又累又饿。
已是晌午,薛灵栀做个面片汤,配上祭拜剩下的馓子、炸豆腐等物,吃了极丰盛的一餐。
饭后,她喂鸭喂狗,刷锅洗碗。一切收拾妥当,才回房间小憩。
盛夏的午后,日头毒辣,整个花溪村静悄悄的,只有树上的蝉鸣,一声大过一声。
突然,“砰砰砰”的拍门声响起,又急又重,打破了村子的宁静。
黄狗蹭的一下跳起来,“汪汪”直叫。
一时间,村子里狗叫声此起彼伏,热闹极了。
薛灵栀惊醒过来,侧耳倾听,意识到是在拍自家的门,心下暗暗纳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