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手环开始振动提醒的时候，江念知道自己该浇花了。
但她身上发软，刚刚晒过模拟阳光的后背又暖烘烘的，实在不愿意从椅子上起来。
短暂挣扎几秒后，为了不耽误下班时间，她拎起了脚边的水壶，起身走到办公室门口，正好和推门而入的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比她高出一个头，轻声“哎呀”一下，惊慌地看向被自己撞得后退几步的校医。
“……不好意思老师。”
江念稳了稳脚下，觉得稀奇。
她到这个学校当校医已经快半年了，一直清闲得很，这个月访客却突然多了起来。
这人脸色几乎惨白如纸，她纵然医术不精，却也知道自己应该履职尽责，于是放下了手里的水壶，柔声问道：“同学，你身体不舒服吗？”
男生愣怔片刻，听到她问，才惶然开口：“老师，刘鸣他疯了！”
江念抬眸，有点茫然，“刘鸣是谁？”
男生音调骤然提高，“是我舍友，老师，您快去看看他吧，他真的疯了！”
江念一句我又不是心理医生没来及说，已经被男生拽出了办公室。
走廊角落的阴影处蹲着一个男孩，双臂紧紧抱着膝盖，整个人蜷成一团，像是在尽全力让自己缩进阴影中，生怕被阳光照到一点。
江念试探着开口，“刘鸣。”
毫无动静，从这个角度，她只能看到对方的耳朵尖似乎轻轻动了一下。
她盯着男孩的耳朵，微微侧身问旁边的人，“他怎么了？”
“我……我不知道。”
“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是的。”
江念沉默片刻，又追问一句，“你确定他是无缘无故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方端语气惶惶，“老师，我真的不知道。”
听到这个答案，她叹了口气就要往后退，“先联系家长吧。”
名叫刘鸣的男生依然没有反应，倒是来找她的舍友先急了，“老师，求你了，求你了，他现在这个样子不能让他家长知道。”
他这两句“求你了”实在说得凄然，江念终于定睛望向他，“你是他什么人？”
“舍友。”
“没了？”
“是的。”
她重新拎起水壶，腾出一只手拿手机，“你不是他家里人，不能替他做主。”
男生竟然“扑通”一声跪下了，“老师，是一个游戏，刘鸣他玩了一个游戏之后就变成这样了。”
江念微微一笑放下手机，很和气地慢慢道：“早说不就好了。”
说话间，几盆放在门口的绿萝已经浇完了，她抬手把跪在地上的人扶起来，“你邀请了他，是吗。”
明明是疑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男孩如同触电般躲开她的搀扶，声线颤抖，“我不知道会这样，真的，老师，你相信我，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是吗，”江念语气像是遗憾极了，“既然玩游戏，你就应该认真阅读游戏规则的，自己都没读懂规则，怎么好拉其他人下水呢？”
男孩眼神惊惧，江念猜测他此刻一定在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找这个半吊子的校医。
“那个游戏叫什么名字？”
“流……流浪者。”
江念在心里叹了口气。
要不是三番五次和系统确认过重新回到这个世界是出现了bug，她此刻已经要准备强制重启了。
这是江念第一次遇到自爆也没办法离开的世界线，她在规划局工作了十五年，好不容易熬到了退休，却被一个bug送回了最后一个副本“新滨海城”的十年之后。
若是能安稳度日也就罢了，偏偏这个世界不知道哪条线搭错了，稀奇古怪的事一件接一件地冒出来，让人没个安生日子。
系统在她耳边碎碎念：“宿主，这可真不是我设置的，我也着急修复好bug让你退休呢，哪里还顾得上整这些幺蛾子。”
江念早就习惯了在脑内和这个碎嘴子的系统交流，“那这个变异的狼人是怎么回事？”
“我真不清楚啊，系统bug吧……”系统长吁短叹，“小孩儿可怜哟……”
她啧了一声，让面前低头认错的男孩把头抬起来。
“你们不是第一个来找我的学生。”
男孩眼神亮了亮，“那其他人……”
“都没事了。”
男孩几乎要喜极而泣了，“真的吗？您能救他吗？”
江念疲倦地点点头，“但我有个条件。”
“我答应，我都答应。”
江念往前走了几步，在离男孩只有一指距离的地方站定，抬眼盯住他的眸子，“治疗结束之后，就把这件事彻底忘了，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是我救了他。”
她凑到男孩耳边，压低声音：“记住了吗？”
男孩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记，记住了，老师。”
江念后撤几步，挥挥手，“这会儿天已经黑了，把刘鸣带进来吧。”
语毕，她突然想起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这个男孩的名字，于是追问道：“他叫刘鸣，那你叫什么？”
男孩似乎一直没有从巨大的恐惧中走出来，反应了片刻才如梦初醒般“啊”了一声，“我叫方端，老师，我叫方端。”
江念勾勾唇角，“君子端方，倒是个好名字。”
太阳早就落山了，整个校务楼都隐入了阴影里，江念也不着急开灯，她拉开窗帘，借着路灯的一点微光拉开抽屉，从里面找到一把匕首，轻手轻脚地走到了门口。
楼道里静悄悄的，方端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小心翼翼地凑到刘鸣身边，在安静得仿佛一具尸体的人肩上轻轻拍了拍，“鸣哥，鸣哥。”
刘鸣的身体突然剧烈地扭动起来，胳膊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斜上方弯折，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肩膀部位的肌肉则快速隆起，几乎要挣破衣袖的布料。
方端跌坐在地上，慌乱地后退。
“鸣哥，是我啊鸣哥，你怎么了？”
可刘鸣回应他的只有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咕噜声，仿佛有个破风箱在他的胸口孜孜不倦地工作。
方端几乎已经感觉不到自己下半身的存在，全靠本能往校医务室的方向爬动。
刘鸣呼出的气息就贴着他的脖颈，方端忍不住回头，正巧对上一双幽幽的眼睛。
只这一眼，方端差点心神俱裂。
刘鸣那一双瞳孔，分明是绿色的！
他身子一软，再也爬不动了。
医务室里突然闪出一个白色的人影，一脚将他踹出去半米远，方端的后背狠狠撞上走廊的墙，痛得闷哼一声。
江念瞥他一眼，歉然道，“抱歉方同学。”
她将匕首换到左手，轻巧地从暴走的刘鸣头顶越过，右臂揽住刘鸣的脖子稳稳卡住，手起刀落在他左肩膀隆起的肌肉上狠狠划了一刀。
刘鸣这次终于有了点人类的反应，他吃痛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准备抓住江念，江念看准机会，一刀扎进了他的右手手心。
刘鸣的右手手心长满了又厚又硬的毛发，江念左脚轻点地面借力，抬腿把露在外面的半截匕首直接踹进了刘鸣的右手。
刘鸣嘶吼一声，昏了过去。
江念等了几秒，见对方没了动静，凑近看了看他的耳朵。
刘鸣又细又长的耳朵尖恢复了正常。
她松了口气，扭头撞上一脸惊惧的方端。
方端还捂着肚子趴在地上，刚才那一下怕是撞得不轻。
“你……你到底是……”
江念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色平静。
他一时间分不清江念和刘鸣到底哪个更可怕，没问出口的问题不自觉吞了回去。
江念很满意他的表现，抬手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她伏下身，凑到方端耳边：“我倒是没想到你这么耐打，挨我一脚都没晕过去。”
顿了顿，她补充：“不过，你最好就当自己是晕过去了，什么也没看到。”
方端舌头发僵，“我，刘鸣，刘鸣他……”
“哦，他没事了，”江念把留在刘鸣手心的匕首拔出来，又扯下半截自己染血的衣角仔仔细细擦干净手上和匕首上的血迹，“我简单给他包扎一下，等他醒了，你知道怎么说。”
“我，我应该怎么说。”
江念抬眸看他一眼，“我不帮人撒谎，但如果你说错话，我会杀了你的。”
她语调平静，像在和对方商量明天的早饭吃什么。
方端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直接晕过去，他心慌气短，只求能赶紧从这个鬼地方逃走，管它什么都先统统应下，“我，我知道了，老师，我知道了，我就说他自己走路不小摔伤了。”
江念满意地微笑，“这就对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抱起瘫软的刘鸣丢到病床上，拿出医药箱利落地包扎好刘鸣肩膀和手掌的伤口。
方端从地上爬起来，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肋骨居然是完好的。
刚刚有一瞬间，别说肋骨了，他以为自己的人生都要交代在这个阴气森森的医务室里。
江念脱了白大褂丢进垃圾桶，温声叮嘱，“再过二十分钟他就能醒，你们走之前帮我把窗户关好，天气预报今天晚上有风，我的花不能见风，记住了吗？”
电子植物已经普及十几年了，居然还有人在养花这种事上浪费精力。
但方端觉得这会儿不论再发生什么，他都不会觉得惊讶了，只是愣愣地点头。
江念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叹了口气，“什么工作，又加班了十五分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