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六年春,八阿哥摔下马,磕坏了脑子。
此时距离太子胤礽被废还有一年半,距离八阿哥迎来人生第二个高光——被群臣推举为太子,还有一年零八个月。
大清朝堂之上太子党与反太子党已明争暗斗多时,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偏在紧要关头,老八摔了。
众人正担心他若是残了怕是会和七阿哥胤祐划为一组,暂时退出夺嫡之列,可没想到事情还有更糟糕的。
昏迷五六日的八阿哥醒是醒了,可偏偏脑子坏了……
据宫中的任太医说,八阿哥醒后,神情狂骇,扼着他的喉,双目圆睁,几欲杀人,之后更是着中衣在府中急奔,于墙头与屋顶上逗留,举动莫名,不似平日。
一言以蔽之,八阿哥可能神志不清了。
毓庆宫里,太子胤礽听太监说老八不仅疯疯癫癫,似乎还失踪了,诧然不已,“人去了何处?找到了吗?”
“仿佛还没有回府。”
胤礽轻咳了几声,春末时他着了风寒病了一场,此刻高烧将退,双目犹带着红血丝,听到老八出了事,他觉得精神大好,冷蔑道:“与孤作对之人,合该有此下场!”
太监額禄因着此前皇上处死了太子身边的哈哈珠子不敢在太子面前狂言妄语,只轻声附和了一句,“八阿哥平日里便对太子爷不恭,可见老天爷也瞧不过眼了……”
话音才落,便听太子吩咐道:“去给凌普传消息,让他找一找老八,孤的弟弟生死不明,孤这做兄长的日夜难安。”
凌普正是太子的乳保,时常为太子奔波走动。
額禄听到这话,飞快地打量了一眼太子,忍不住确认他的意思,眼见太子眼中露出冷光,忙应声去传话了。
八贝勒府中。
九阿哥十阿哥一干人前来打听八阿哥的情形,府中的太监总管忧急难安,道:“八爷当日在……在隔壁四爷府的屋顶上站了会儿,之后便跃下墙头没了踪影,我们已经在京城找了一圈了,还未找到人。”
胤禟和十四闻言对视一眼,八哥行事莫不周到妥帖,当初与太子结了梁子后便极力收敛脾性,平日里做事绝不叫人说一句嘴,这样狂浪的事怎么会是他做出的。
十阿哥也觉得稀奇,八哥这是练了什么功夫不成,又是爬屋顶又是跳墙头,怎么听着愈发厉害了呢,不由道:“莫不是去寻四哥了?”
“四哥去巡视河道了,怎么会寻四哥。”九阿哥怒瞪了他一眼,八哥如今形状不对,四哥又不在府上,家中唯有女眷,他这样说,岂不是叫人多想。
八福晋揉了揉太阳穴,道,“我已去问过四嫂,并不见八爷踪影,我现在去趟外祖父家,请他们帮帮忙。”
昨夜八爷一夜未归,也不知他在哪里过的夜,会不会遇到什么歹人,暮春之际,夜间寒凉,他怎么受的住……
十四安慰道:“八嫂安心,汗阿玛派了宫中侍卫,还给托合齐下了令,一定会找到八哥的。
九哥十哥,咱们也不要闲着,带一些人再去各处找找。
八嫂,若是八哥回来,也给我们传个消息。”
八福晋听了这话忙道:“那便多谢几位爷了。”
“八嫂客气了,此事就交给我们。”
三人出去后,老九将老十十四拉到一边儿,低声道:“这事儿还要同一个人透个气,叫他多多出力。”
老十懵然:“谁啊。”
老九瞪他,道:“阿灵阿!若八哥当真摔坏了脑袋,这样跑出去,岂不危险……我也怕太子那里出手!”
十四面上立刻多了担忧,“有道理!你放心,阿灵阿就是为了自己的前程也会出力的。”
说着与老十赶忙打马而去,胤禟则去与宫中侍卫汇合,一同寻人。
八阿哥自摔昏迷后,便一路占据京城热议榜,如今失踪,更是将舆论拉至沸点,不过千里之外的胤禛却是对此一无所知。
他更不知道的是,自己已被人暗中盯上了。
客满楼外,柳树参天,余晖斜照,拖长了酒旗的影,楼内的喧阗正盛,而外面的熙攘渐有消散之意。
街头不少商贩正推着推车往城外走,三五成群的士子,少年,妇人正相伴回家。
距离酒楼不远处的墙角边上坐着一个满身脏污的人。
他面上青灰,双目凹陷,身边儿放着一根木杖,头上带着一个破烂的斗笠,此刻正阖目靠在墙边,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熟悉的寒暄声令他睁开了眼睛,那双漆黑如夜湖的双眸带着深不可测的危险。
月上梢头,时辰不早。
永定河道巡视顺利,为四阿哥践行的官员互相说着场面话,陪同他往府衙走。
天色渐黑,行了一里路的众人,忽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便先听到一声惨叫。
当地官员及京城钦差忙回头,只见一个乞丐模样的人气势汹汹而来,挥舞着棒子,接连打落两人。
四阿哥的护卫吓了一跳,二话不说立刻疾呼警示,“保护四爷!”
话音将落,护卫身下的马儿被打中马臀不由急奔嘶鸣,他急急拉紧缰绳,只见那人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余官员打得人仰马翻。
抬轿的两个人亦被伤了膀子,舍了手中的轿子。
护卫李登云顿时大喊,“四爷当心!”
轿中的胤禛不及掀开帘子,轿子便猛地落地,他跌得双脚翘起后仰在轿子里,踢腾了半天愣是像个卡在匣子里的红薯似的,抽不得身。
府衙的衙役被打得七零八落,或者躺在地上或者四散躲开。
李登云跳下马袭来一颗心鼓震不已,“尔是何人!竟敢伤钦差大臣!当心你的脑袋!”
乞丐淡定地躲过李登云的攻袭,举起手中的木杖,抵住他的胸口,而后一棍子打在了他臂上,将他踢得丈远。
倒地的官员见四阿哥的护卫就差飞到墙上,立时吓得浑身发抖,像个虾子一样,颤抖着手吩咐一边儿的衙役,“速速保护四阿哥,速速保护四阿哥!
我乃大兴知府,尔何人,敢伤朝廷大臣,我等与你无冤无仇,你若是有什么冤屈,本官可以为你做主!”
知府以为这叫花子是心中有冤所以找上了他们。
实际上,那“叫花子”对他们并不感兴趣,他径直去到了轿子处,将轿中狼狈挣扎的四阿哥拉了出来。
胤禛扑跌在地上,看到了一双腿,还有一个木杖。
他抬头,下一瞬,那棒子挥下来,正打中他肩头,他当即一声惨叫,平日里学的武艺半点都使不出。
打人者衣衫破烂,面上蒙着布,身形高大,面目在暮色中瞧不清,不等他躲闪,下一瞬木棍便落在了他的臀部,上前阻止的衙役像豆腐似的被他打飞。
空旷的府衙外,只听得胤禛一声一声的痛呼声,“尔何人,啊!住手,住手!”
举棍者冷冷勾唇,看着胤禛狼狈躲闪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冷意,照着他的臀部又是一下,听到他的痛叫,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快意。
老四疼得龇牙咧嘴,“我乃朝廷钦差,你狂悖无礼,皇上必诛你啊!”
眼看李登云跃起袭来,却又被此人给拍飞,他勉强忍痛爬起离开。
忽地,脑后一痛,他的辫子被抓住,他登时怒气上涌,极大的屈辱涌上心头,“放肆!刁民找死!”
几个官员爬起来,纷纷不要命地扑过来救人,持棍者暂时放了胤禛,给扑来的官员们一人一棍将他们给收拾了,而后专注于这位身份尊贵的皇子。
四阿哥,爱新觉罗.胤禛,未来的雍正,此刻正当众挨着一个“叫花子”的杖刑。
胤禛面色赤红,既是痛,又屈辱羞愤,若叫他此番逃脱,他必要将这叫花子碎尸万段!
只是,他怕是打死也想不到打他的人到底是谁。
“你可知你打的是何人!那可是钦差大臣!是,是奉皇命而来,你难道不要命了不成!”
同老四一起出京的钦差眼看那臭叫花子一下一下杖打四阿哥,手上的力道大的恨不得人死似的,不由胆战心惊。
其中一个嘶声道:“直隶距离京师不过百里,各地驻守的军队若要抓你只在一念之间!侠士武艺高超,为何不投身军中为国效力,却要浪费一身本事!
只要你有意,我可以以性命官身保举你!若侠士是有私怨,大可冲着我来!还请不要伤及钦差!
钦差是为了国事而来,永定河时常泛滥,每当泛滥必殃及周遭百姓,朝廷派来的钦差兢兢业业,侠士以侠义行于世,难道置黎民于不顾吗?”
袭击者听到这话微微停顿,这给了钦差一丝信心。
“大侠,大侠,还望大侠手下留情!本官以性命担保,我们当真是奉命前来巡视永定河的!若是有什么误会,大侠可以冲我来,钦差大臣这些日子兢兢业业当真是无一日懈怠,还望大侠以黎庶为念。”
打人之人停顿少许,又狠狠给了胤禛一棍子,听到他的痛呼声微弱下来,心说今日这顿揍没有个一两个月,胤禛下不了床。
体肤之痛不算什么,要紧的是让他当众丢脸,他这种身份尊贵而自视甚高的人被叫花子当众杖打,不亚于当初被太子踢晕滚下台阶的屈辱,以他高傲的自尊,想要恢复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被属下看着他给人当条死狗一样痛打,想知道他日后怎么树立威信,怎么带队伍。
忽然,身后一道疾风传来,打人者抬棍,将一把袭来的刀打飞,给了那衙役一脚,冷蔑地大步离去。
众人骇然不敢高声言语,这是哪里的高人!好利落的武艺!
眼看人离去,地上的大臣们这时也顾不得捉人,只怕四阿哥出事,当即爬到他身边,呼唤起来,“四阿哥,四阿哥?!”
胤禛手指抓进地里,眼中赤红一片,他一动,身后的皮肉便撕裂般的疼,额头上布着豆粒大的汗水,又是羞又是恼,更是屈辱,颤抖着唇嘶声道:“将人,将那刁民给我抓回来。”
“四阿哥您伤要紧……”
“我说将人,将人……!”老四在惊痛与羞愤中怒喊,不想扯痛了伤口,眼前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