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男人朝着地上血肉模糊的人啐了口唾沫,“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敲登闻鼓!”
“赶紧扔乱葬岗去,别脏了咱这地,处理干净点。”另一男人托住地上的人的一只脚,朝西南走去。
大理石地板被拖拽出一条长长的血痕,地上的人已经没有了生息,只能依稀辨别出是个女子。
“把这一堆废纸给烧了,谁知道包藏着什么祸心。”男子拿着被血染得辨不出字迹的一叠纸。
“老耿,这五月的天怎么下雪了,怪渗人的。”男人打了个寒颤。
五月的天本该暖风习习,然而刚刚还刺眼的阳光突然被乌云遮住,天上忽然飘起来鹅毛大雪。
被叫老耿的男人抬头望了望这突如其来的大雪,抬手打了下另一男人的肩膀,“瞧你这胆子,凭她是什么妖魔鬼怪,想学这窦娥也无用。”老耿继续拖着尸体,走得更快了。
“老子就是这雍都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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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源县是远离雍都的一个小县城,此地依山傍水,因桃树众多,盛产水蜜桃而得名。
晨雨过后,青苔已在石板上冒出头,绿得油润。不知是谁一脚踏过一块松动的石板,泥点子溅了馄饨铺子老板一身。
“嘿,我说。”馄饨铺子老板气急,胡乱的用一旁的毛巾抹了一把手,给泥灶又添一把猛柴。
“这不是卖油条的老栓吗,这着急忙慌的,上哪发财去?下次注意点看路,我这身是我娘子二月里给我新做的。去年的新棉,我这刚穿了没几天,就让你甩一身泥。可惜,可惜!”
老栓闻罢,回头说道“哟,您老还在这卖馄饨呢。赶紧去瞧瞧吧,新来的县太爷正升堂审案呢!”老栓笑得脸上的褶子乱颤。
“这新来的县太爷还能升堂?”馄饨铺子老板不急不慢地盛了一碗馄饨给客人,“上个月老董家遭了贼,这县太爷说是刚来这儿水土不服,过两天再办,这贼不知道还在哪里逍遥快活呢。前阵子听说那孝子李解殴打老娘,县太爷又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到现在李解的老娘还在炕上喘大气起不来身!”
“这回可不一样!”老栓说道,“听说村口赵贵家的马丢了,见到钱二牛家的马,非说是自己家的,两个人各执一词,都闹到公堂去了。这县太爷好好的大活人不审,正在审马呢!不跟你说了,去晚了没前面的位置了!”
老栓说完,跑的更卖力了。“啪嗒...啪嗒...”青石板上的泥点子也溅得更高,引的路人连连避让。
“我听说,这县太爷才刚满十八呢,一个什么世面都没见过的小毛孩子,能审出个什么名堂,不去看也罢。”一男人正大快朵颐地吃着一碗馄饨,咬了一口刚买的芝麻大饼说道。
“哦?这位大叔,你没听说嘛,正审马呢,这样的趣闻,真不去瞧瞧?”馄饨炉灶的蒸汽下,有一位身着鹅黄衣衫的小姑娘,她一双漆黑的眼眸如一汪清泉,酒窝在脸颊若隐若现,正端着刚出炉的馄饨,坐到了男人的身边。
“嘿,说得也对,好好的人不审非要审马,真是天下怪谈,马又不会说话。不过,毕竟也是这位县太爷第一次升堂,去看个笑话也不错......呼~真烫!”白糖饼被男人咬的渣子乱飞,酥得喷香。
“大叔说得对,咱俩吃完一起去凑凑热闹。”小姑娘加快了吃馄饨的速度,刚出炉的馄饨还是滚烫,她边吃边吹,但还是烫的她龇牙咧嘴。
“嗨,看完记得来跟我说说,我这忙得走不开身呢。”馄饨铺子老板也开始好奇起来。
桃源县的公堂上,身着红色官服的,正是桃源县新上任的县太爷顾清风。他长相俊朗,乌纱帽下生着一双桃花眼,身材挺拔。此刻正坐在案板前,慵懒地用一只手拖着下巴,听着堂下两人的争论,打了个哈欠。
“这匹马明明是我家的!”钱二牛跪在堂前,据理力争,“如果不是我家的,它怎么出现在我家的马厩里?”
“放屁!”赵贵反驳道,“你家的马都是白马,而这一匹是黑马,难不成是你家的马变种了不成?这分明是我家的黑马!一群白马里出现一匹黑马,你好意思说是你家的马!”
“谁不知道你赵贵家的马最合群,要是你家的马,还会乖乖待在我家里?这分明就是我家的马!”跪着的钱二牛突然站起身来,上去拉赵贵的衣领。
“干什么呢!公堂之上,岂能拉拉扯扯,还不赶紧跪好!”一边的执笔师爷苏义呵道。
“有什么好争的。”顾清风敲了敲惊堂木,“问马不就行了,你们两个各执一词,谁真谁假谁都辨别不了,不如问问马儿,只有它知道。”
此话一出,站在堂外看热闹的众人纷纷议论起来。
“这就是我们县的新县太爷?前阵子一直推脱着不审案,这回终于升堂了,竟要马儿说话?”
“就是,就是。这马岂会言人语。”
“看来这县太爷跟从前那位并无区别,唉,我们桃源县什么时候才能出现一位清正廉洁的好官啊!”
“肃静!”一旁的苏义清了清嗓子喊道。
只见顾清风从公堂案前踱下来,走到拴在一旁的黑马边,用手抚了抚黑马的头,不紧不慢地问道,“马兄马兄,请问您是姓赵还是姓钱啊?”
马儿亲昵地舔了舔顾清风的手,没有动静。
“这像什么话啊。”
“是啊,这问到天黑都问不出来啊。”
围观百姓又开始议论起来。一旁的赵贵和钱二牛也疑惑起来,不知顾清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顾清风不理群众,继续问道,“马兄,马兄,您给个面子嘛。请问是赵家的粮草好吃,还是钱家的粮草好吃啊?”
马儿这回哼唧了几声。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知道了。”顾清风凑到马的耳边呢喃,“马兄说他今日得以面见县太爷,本是件威风的事。可他如今粪便缠身、恶臭难忍,这副样子,叫他羞于开口啊。”顾清风扶着额头,看向众人,一脸难堪。
“诸位觉得,马兄应当如何呢?”
“赵贵,你究竟在搞什么名堂?我刚刚就想说了,平时你和钱二牛是最在意你们的马的,隔三差五地就趁天晴给你们家的马洗澡。可这匹马却不同,刚拉倒这公堂上,这马粪的味道扑面而来,给我熏得好歹。”一围观百姓呐喊道。
“诶。”顾清风走到赵贵的身边,神色忽然冷下来,惊得赵贵一哆嗦,“赵贵,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既然带马兄面见本官。应当给他打扮得体,怎能这样就来了,让马兄丢了面子。”
“赵贵,我看县太爷说的还是有道理的,要不给马兄洗个澡,让马兄爽快爽快。”围观百姓皆起哄笑起来。
“肃静肃静。”苏义再次发话制止这些笑嘻嘻的百姓。
赵贵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明轩,那就依百姓所言。”顾清风像一旁的衙役说道。
明轩做事很快,很快就打来了一桶水。赵贵突然站起来想要阻止,明轩宝刀一横,吓得赵贵又跪倒在地上。
水渐渐往马身上倒,马身上的污水溯溯往下流。明轩用刷子仔细地刷了刷马背及马鬃毛,很快,马兄洗干净了。
“马兄怎么还变色了?”
“马兄好像是匹白马!”围观百姓不断嚷嚷。
赵贵闻言立刻往地板上磕头,“是小的有罪,是小的蒙蔽了县太爷,这确实是钱二牛家的马!”
钱二牛闻言,也怔了怔,“好你个赵贵,果然是你干的!你敢欺骗县太爷!”钱二牛冲过去将赵贵摁倒在地就打。
明轩见状,忙把两人拉开。
“小的知罪,小的知罪。”赵贵被连连后退,“小的那日见钱二牛牵回家一匹白马,甚是美壮好看,就起了贼心,想把马偷过来。一连想了一个多月,终于趁一天钱二牛不在家,偷偷把马给牵回家了。可惜小的家的马都是黑马,一匹白马在一堆黑马里太突兀,就用墨汁把它染黑了。谁知马儿识途,当天夜里就跑回去了。本来小的已经死了这贼心了,可是看第二天钱二牛望着这匹黑马,十分诧异。我心一横,就咬定这是我家的黑马跑到陈二牛家去了。”
赵贵这时已经惊惧不已,连连颤抖,“可,未曾想到......”
“可未曾想到,本官会受理这个案子。”顾清风继续笑眯眯地看着赵贵。
赵贵听闻这新来的县太爷一个多月了都没有升堂审案过,这样闹下去,无非就是县太爷推脱不管。到时候他再请县衙里做衙役的舅舅杀一杀这钱二牛的威风,这马不还是落到他手里。可未曾想县太爷竟然还管上了这盗马案。
“这马虽被你抹了马粪,但依稀还是有一些墨汁味,本官既为县太爷,便不知闻了多少墨汁味。赵贵,你可知罪!”
“小的知罪,小的知罪。”赵贵依旧不停地磕着头。
顾清风本来就身高有八尺,如今在站在赵贵面前,气势就像一座泰山,压得赵贵喘不过气来,赵贵抖如糠筛,不敢抬头半分。
“赵贵咆哮公堂在前,欺骗本官在后,罚他二十大板!明轩,你来行刑吧。”
赵贵听闻立马晕了过去,若是他舅舅行刑,还知轻重。这明轩的祖上可是在雍都的慎刑司里当差的,他有些祖上的手艺在里头。他来行刑,自己非皮开肉绽,十天半月下不来床不可。
“嘿,这县太爷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这赵贵真不知好歹,还想蒙蔽县太爷,明轩可是有祖上的手艺的,这下他有苦头吃了。”
众人纷纷拍手叫好。
“小的叩谢大人,谢大人为小的做主。”钱二牛千恩万谢的磕头谢恩。
“钱二牛,你可看清楚了,这是你家的白马吗?”顾清风依旧笑眯眯地盯着钱二牛。
“回大人,这确实是小的家的马。”钱二牛肯定地回答道。
“既然如此,那你就把你家的马牵回家吧。”顾清风一字一句说道,嘴角微扯。
“谢大人。”钱二牛从地上站起来,牵起马,走到堂前阳光下。
已是正午,太阳正耀,白色的马已经洗去一身墨汁,却在阳光的折射下发出微微的金光。
“钱二牛,你在撒谎,我从来没有在你的马厩见过这匹马!这哪里是白马啊!”
人群中有一人喊道。
钱二牛牵着马的身子一怔,只觉得后背被盯的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