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派山脚。
楚云汐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躺在雪地中,容貌尽毁,经脉尽断,腹部还有一个可怖的血窟窿。
那里原本是金丹所在的位置,现在成为了一片空洞的虚无。
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了。
而这一切,都是拜她敬爱的师父师兄们所赐。
“为什么——”
楚云汐瞪着唯一还留在原地的大师兄顾宴疏,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呐喊。
可刚刚二师兄叶星澜一剑刺伤了她的咽喉。
此刻她的喉咙里像是装了一个破败的风箱,一张嘴就“呼噜”“呼噜”乱响,根本听不清说得什么。
但顾宴疏却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垂下眸子,那双似笑非笑的含情目再也没有了往昔的温柔缱绻,唯余冷漠。
顾宴疏叹道:“云汐,我忍你千错万错,独不能忍你伤害婉柔。”
泪水顺着满是狰狞血痕的脸颊流淌而下,楚云汐拼命摇头。
她想辩解:“我没有!我没有推她!更没有给她下毒!”
她想质问:“为什么不信我?难道从前的温情、从前的海誓山盟都是假的吗?”
但她最终只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哀嚎。
“顾师兄!”
就在这时,平日里与楚云汐最为亲近的三师兄江问轩从远处跑来,满脸焦急。
或许三师兄还是会心疼她的。
楚云汐心中升腾起一丝希望。
她下意识伸出手,讨好般想要去拽江问轩的衣角,却被江问轩皱着眉躲开了。
素日里如朗月清风一般的少年面带嫌恶,冷冷道:“顾师兄,婉柔又在喊你的名字了,师尊让我来叫你回去。”
说着,他低眸看了楚云汐一眼,语气尽是淡漠:“往昔恩义断绝,还有什么好耽搁的吗?”
楚云汐颤巍巍伸出的手顿在了半空。
片刻之后,无力垂下,心若死灰。
江问轩在几个师兄之中脾气最好,连他都是这个态度,遑论其他人。
顾宴疏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施舍哪怕一个眼神给楚云汐,只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江问轩紧随其后,临走前甩下淡漠疏离的四个字“好自为之”。
随着顾宴疏与江问轩的离去,雪仿佛下的更大了,雪花纷纷落在身上,一点点吸走楚云汐身上所余不多的热气。
楚云汐费力的睁大了眼睛。
她知道自己快死了。
刹那间,前尘往事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浮现。
她本是藏剑山庄庄主楚天阔的女儿,而顾宴疏与江问轩口中的楚婉柔,乃是她的孪生姐姐。
双生姐妹,天壤之别。
楚婉柔天赋异禀,温婉善良,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可她却资质平庸,蠢笨木讷,因为不爱说话时常被同龄人笑话,就连亲生父母也不喜欢她,觉得她损了藏剑山庄的威名,是个令人生厌的累赘。
楚婉柔拜入昆山派,成为凌霄仙尊沈君言唯一的女弟子,随着同门师兄仗剑红尘、四处游历之时,楚天阔常以体弱为由,将她关在一方冰冷孤寂的小院中,十天半个月才允许她出门透透气。
每次不能超过半个时辰。
她本以为自己的一世都会如此度过。
平庸,孤独,无人在意。
却没想到十五岁那年,因为楚婉柔意外跌落妖族的万丈崖,使得她的人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从古至今,跌落万丈崖的修士,无论修为多高,都逃不过被毒气侵袭而死的命运。
何况楚婉柔不过金丹一重境界,没人认为她还能活着回来。
为保藏剑山庄地位如前,楚天阔将与楚婉柔有九分相似的楚云汐作为替身送上昆山派,以求讨好凌霄仙尊沈君言。
她是楚婉柔的亲妹妹,同时也是对方的替代品。
昆山派所有的人都知晓此事,除了楚云汐自己。
在昆山派的那段时日里,她沉浸在一场可笑的幻梦之中,自认为得到了此生可望而不可即的温暖。
她资质平庸,师尊和师兄们便倾尽全力寻来各种天才地宝为她调养身体。
她蠢笨木讷,学法术很慢,生性冷清的顾宴疏却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教她,闲暇之时还会带她登高远眺,笑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初上山时,因为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和教养,她并不懂得这些诗文的含义。
可这并不妨碍她看出顾宴疏眼底如水般的缱绻柔情。
她只随口说了一句“听闻南海鲛人泪最是难得,可惜无缘一见”,二师兄叶星澜竟然就不顾自身安危,取来七颗鲛人泪亲手为她串成手链。
三师兄江问轩更是对她关怀备至,平日里嘘寒问暖事无巨细,事事都挡在她前头,为她冲锋陷阵。
然而这一切都随着楚婉柔的回归化作泡影。
楚婉柔回到昆山派那一日,她彻底认清了自己的身份。
替身终归只是替身。
只要楚婉柔一个委屈失落的眼神,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夺走她所拥有的一切。
她成了所有人眼中卑劣无耻的小偷、强盗,抢走了本该属于楚婉柔的东西。m.χIùmЬ.CǒM
只要楚婉柔稍有不适都是她的罪过。
像今天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回发生了。
上次是她推倒了楚婉柔,上上次是她弄洒了楚婉柔费心为她熬制的参汤,上上上次是她害楚婉柔身上起了红疹,上上上上次……
一桩桩一件件,数也数不清。
渐渐将师尊与师兄对她为数不多的愧疚之情也消磨殆尽。
可是她做过吗?
她根本没做过。
她没有推过楚婉柔,参汤她还没有接到手里就已经洒了,红疹的事情她完全不知情,她更没有对楚婉柔下毒。
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听她解释,为什么没有人愿意相信她?
人们看她的一日比一日更加冷漠。
从最初带着嘲讽的同情,到毫不掩饰的厌恶。
可就算她只是个卑劣又可笑的替身,就算她愚蠢不善言辞,她也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啊。
不只楚婉柔会疼会伤心,她也会疼会伤心的。
雪越来越大,落了满身。楚云汐却似乎已经感不到任何寒冷和疼痛了。
她很快就会生生冻死在雪地中。
但是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就这样带着污名,像条狗一样卑微的死去。
她想要活下去。
楚云汐仿佛忽然间又生出了些力气,吃力的向前爬去。
鲜血自腹部的伤口处涌出,将周围的白雪染成红艳艳的颜色,她也没有停下来。
她要离开,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可是这条路实在是太长了,昆山派是许多人这辈子也无法靠近的仙山,即使如今已经在山脚,也不是一个废人靠爬可以爬的出去的。
楚云汐的身体越来越沉重,渐渐地连眼皮也睁不开了。
她喉咙里发出嘶哑破碎的呜咽声。
她说得是:“我没有骗人,我没有给楚婉柔下毒。”
还有:“救救我,我不想死。”
可惜没有人听到。
即使听到了也不解其意。
雪渐渐大了起来,风声淹没了她最后的声音。
第二日清晨,昆山派负责洒扫的杂役弟子,在长而曲折的山路之上,发现了楚云汐早已冰冷的尸身。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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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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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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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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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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