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都的木槿花又开了,淡紫色的花瓣点缀在各处,让外来人再一次感叹着它的名副其实。
怀香站在台阶处望着枝头的花瓣出了会儿神,连着守了几天灵她也有些恍惚,都不觉盛夏已经来临。
田枣说戚家六爷过来时,怀香轻合了下眼皮,白皙的眉心隐隐皱着一道褶,有些莫名的烦闷。
田枣想着大概少爷刚去她心里伤心,便静静站在旁边陪了她许久。
往回走的时候怀香交代田枣道:“一会把我房里的香盒拿下来,还有小格子里的沉香。”
沉香稀有,即便怀香掌着祖传的营生也甚少自己用,不过来的也是贵客,倒也不失这好香的体面。
怀香进到客厅的时候,在旁伺候的田桃看到她仿佛像救世主,当先唤了声小姐,那大松一口气的模样好像沙发上英俊的男人是洪水猛兽。
怀香无言抿了抿唇,放她去做别的事。
那厢戚醉看到她进来,顺手将抽了一半的烟摁进烟灰缸,多看了两眼她发肿且青黑的眼圈。
将心比心,戚醉觉得“节哀顺变”的话不说也罢,待她坐下后道:“出殡事宜我已安排好人,熬了两宿你也休息一下,铺中的事务还需你照应。”
南街的香铺是怀家安身立命之本,也是怀香最为在意的,戚醉知道多劝于事无补,便直切要点。
怀香闻言,发僵的眼神动了动,磨掉眼皮里的酸涩,轻叹着笑了声:“我知道,这坎儿我也迈过了一半,劳六哥挂心。”
“你既叫我一声六哥,以后的事儿更无需担心,况且我也答应过怀沅照应你。”
怀沅活着时一直跟戚醉做事,两人年纪相当想法又一致,算得上知己,戚醉说这话自然也没问题。但怀香听着眉心又隐约皱起,倒不是觉得戚醉多管闲事。
这事说起来怀香自己都觉得荒唐,可就算做梦也不会离谱到让人莫名的地步。哥哥头七的时候似乎托了一个梦给她,告诉她所在的世界其实是一本书,书里她跟戚醉是一对主角,但走的是虐恋情深的路子,最后也没好结果。
不说这梦有谱没谱吧,怀香觉得自己怎么也不可能跟戚醉有那种交集。戚家这位六爷那可是槿都出了名的主,在他之前戚家亲生的收养的不是夭折就早逝,统共留下戚醉这么一个独苗,自小都是被捧着长大的,是以性格里总有那么点不同寻常的乖戾,不顺心的事儿天王老子都敢怼。
好在这位六爷不是平白不讲道理,手腕也厉害得紧,在槿都地界甚有威望。
怀香祖上都是倒腾香料的,如今这行不比以前好做,凭的就是这老字号。她一心想稳住这基业,不觉过了双十年华,连自己终身大事也早就忘了考虑,便是要想也是找个家世平常一点的,最好能入赘,像戚醉这种她是庙小容不下大佛了。
所以怀香思来想去觉得这梦离谱,况且戚醉那样的大忙人,哪里有空跟她卿卿我我去,怕不是要失掉好几万块的生意……但梦到了总归有些在意,怀香由不得就比平时多观察了几分。
哥哥跟戚醉关系匪浅,戚醉也常来香铺和家中做客。得知戚醉喜欢沉香,每次他来家中,怀香都会点上些,长此以往也成了习惯。
那时有哥哥常在身边插科打诨,她与戚醉的相处也较为随意,所以顺其自然唤他一声六哥。
如今不知道是那梦的原因,还是没了哥哥从中活跃,怀香总觉得跟戚醉面对面坐着没了一开始的自在,恰好田枣拿了香盒过来,她便将注意转移到焚香上。
戚醉自问不算很有耐心的人,对品香品茗这一类的事情向来不感兴趣,说起来都是文绉绉的附庸风雅,但他看怀香焚香却从不出声打搅,能从头看到尾,直到那香从香炉中燃起袅袅的一缕,心里好似也被净化了一样,平静异常。
家里他妈也喜欢香,常问怀香弄些安神安眠的,说来效果奇好。他也试过自己焚香,但总不是这么回事儿,到最后都是找个地方一插了事。
见怀香将香炉盖上的香灰扫得干干净净,连磨的香粉都是整整齐齐依着香篆的轨迹,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实是一场赏心悦目的表演。
“怪道怀沅不喜欢干这营生,这么细致耐心,上辈子不打十年坐干不来。”
戚醉说话跟怀沅一样总有几分不经意的幽默,怀香忍不住抿唇,“哪里就这么严谨了,你跟我哥哥啊两个人凑不整一份耐心。”怀香说着,将沏好的香茶也递过去。
戚醉原本要伸手接的,见那茶杯已经放在跟前的小垫子上,蜷了下手指倾身往前坐了些,眸光下意识随着怀香离开的指尖睇过去,由点到面目及她整个人。
特殊时期她穿得很素淡,但戚醉脑海里依然有她斑斓的影子。戚醉知道自己有时候是很任性的,跟他臭味相投的怀沅也一样,大概因为有这么个不着调的哥哥,怀香这妹妹当得总有点操碎了心,不过年纪摆在那儿,再怎么稳重骨子里还是俏皮伶俐的姑娘,戚醉曾见过她身上一天三换色,似乎哪一种颜色都能跟她很好的相配,有时候让人眼花缭乱。
眼下的颜色着实素了些,连她眼圈的暗色都显得没有生机。戚醉蹙眉喝了口茶,什么味道也没品着。
“你不是会调那些助眠的香,睡不着也给自己用用,好过你熬这么大两个眼圈出来。”
“总得装装样子,不然我哥又挤兑我,说他死了我都不带伤心的。”
戚醉没料想到她会这样说,不禁哑然,“抹点香灰不是更省事,后天出殡你也不必真情实意地哭了,我给你弄点辣椒水。”
“荼毒自己为别人哭丧最是要不得。”怀香把他面前的茶杯添满,发肿的眼睛隐有几分明亮,“我哥教我的。”
戚醉定定看了她一下,转着手上的指环垂眼一笑。
端的是他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