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8……0!”
李正远拿开捂在脸上的手时,正看到女儿扭着胖墩墩的小身子,跑进了主卧室里。
他唇边逸过一丝笑意,叫道:“小也藏好了么?爸爸可要来抓你了哦!”
女儿奶声奶气的声音从主卧里传来:“藏——好——了——”
他越发笑得不行,走进主卧,故意道:“让我看看是不是在门后面?嗯,没有。那就是在窗帘后面……咦?竟然也没有。”他看着衣柜道,“哎呀,怎么就是找不到呢?”
衣柜里传来小姑娘鸽子一般“咕咕”的笑声。
李正远迈着大步轻手轻脚走到衣柜前,一下子打开了衣柜——“抓到你了!”
柜门骤开的风吹得里面妻子的真丝裙子都轻轻晃动,但衣柜里四角空空,哪里有女儿的身影?!
他方才还听到女儿的笑声了呢!她分明就在衣柜里啊!李正远慌了,正要回头去找,却被吓得叫了一声,后退一步,直直跌倒进衣柜里!
——女儿居然就站在他的身后,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正望着他!
“爸爸。”小姑娘歪着头笑了,可那笑容落在李正远眼中竟然有一股说不出的森寒之意!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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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大卡车摁着喇叭停在了家属楼的楼下,穿着蓝色背带裤的工人吆喝着,将一箱箱的行李搬了下来,送去了四楼的402。
楼上的两个主妇正在窗户边一起择菜,见状探出头来,小声议论道:“新邻居?”
“好像说是承轴线的车间主任,分的房子才住了几个月,非要来这里,说这里有人气。”
“人气?”主妇打量着那个戴着眼镜,穿着白衬衫的儒雅男人,“别是书太多读傻了吧,哪有放着新房子不住的道理,这里有人气,那里难不成有鬼气?”
“嘘——别提了,新楼那边有住户说,晚上看到小孩子跑过去,又消失了呢!咱们厂区据说啊,原来是个坟场,邪性着呢!”
两人说话间,楼下的卡车里又走下来一个穿着紫色碎花裙子的靓丽女子,手里牵着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六七岁,粉妆玉琢,仿佛和她的妈妈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怀里抱着一个雪白的兔娃娃。靓丽女子拿出一方白手绢擦了擦额上的汗,唤道:“阿远,天太晒了,我先带小也上去了。”
李正远忙道:“素梅,先等我一下。”他急忙把手里沉沉的宝贝电视教给工人,又从车上搬下一箱饮料来,他笑道:“有雪碧,有健力宝*,想喝哪个别客气。就是这电视、还有空调,千万别搬坏了。”
工人们振奋道:“放心吧李主任,准保跟抱大宝宝一样小心。”
李正远这才上前来,一手抱起羊角辫的小姑娘,一手拉住方素梅的手:“走吧。”
方素梅含笑点点头,跟在他的身后。
小姑娘圆滚滚黑油油的眼睛望着黑黢黢的楼道,小声道:“爸爸,我不喜欢这里……我还是想住新房子……新房子漂亮。”
李正远欲言又止,与妻子交换了一下眼神,小声道:“小也乖,这里人多,有些东西,就不会来烦你了。”
小姑娘蹙着眉,问道:“你是说我再也见不到亮亮哥哥了么?”
夫妻俩闻言脸色发白,周身发冷,勉强笑着道:“你会交到新朋友的,这里也有很多小朋友。”
说话间,他们进了402的门,李正远看到女儿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急忙从一旁的箱子里拿出她房间的小挂牌来,为她挂在小屋的门上:“小也你看,这以后就是你的屋子了,比原来的还大,你喜欢么?”
小姑娘望着挂牌上自己写的歪歪扭扭的“李秋也”三个字,终于笑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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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忙碌了一天的夫妻二人总算将新家收拾出了点样子来。
李秋也坐在电视机前,《新白娘子传奇》已经播完了,但她仍专注地看着广告:
“……我和我媳妇说,你也弄瓶贵点的呀,人家呀,就认准大宝了……”*1
“……越升越高,旭日升,跳动的心渴望,旭日升冰茶……”*2
“……当你想吃的时候,康师傅方便面……香喷喷,好吃看得见!”*3
方素梅走过来关了电视:“小也,快洗澡,今天周三厂区供热水。”
李秋也揉揉眼睛,一边站起来一边说:“妈妈,你能和爸爸离婚么?”
方素梅惊讶地笑了:“嗳?为什么,爸爸对你那么好。”
李秋也奶声奶气地说道,“我想让你嫁给康师傅,这样我就每天都能有方便面吃。大家都买康师傅的面,他一定很有钱。”
方素梅啼笑皆非,“你这孩子,妈不嫁给康师傅你也有方便面吃,那两大箱都是你的,快去洗澡。”
她带着女儿冲了个澡,哄她上床睡觉。
李秋野抱着兔娃娃,打了个哈欠道:“妈妈,我明天想穿那条蓝色的小裙子,就可以搭配我的那条粉色的珍珠项链。”
“好,小也乖乖睡,明天给你穿小裙子。”方素梅怜爱地在她额头上亲吻了一下,为她关了灯。她回到房间里,坐在床边,有些疲惫地将脸埋在手心里。
“累了?”李正远忙放下手中的书去扶妻子的肩膀,“小也睡了么?”
“睡了……”方素梅依靠在丈夫怀里,小声啜泣道,“搬家真的就有用么?正远,我好怕啊……”
“别怕,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我在呢,我会保护你和小也的!来,睡觉吧,你累了一天了……”
方素梅点点头,在丈夫温暖的怀抱中,终于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这一夜过了多久,李秋也突然睁开了眼睛。
屋里黑暗暗的,像是一层黑色的纱蒙在她的眼前,将所有的一切都混淆在了一起。李秋也还不太会看表,但窗外透进来的灰蒙蒙的光显示,此时大概正是快要天亮的时候。
她一个人在这样黑乎乎的房间中感到心里有点害怕,直觉想去抱她的兔娃娃,可是大约是她睡觉时太好动了,那个娃娃已经掉到了地上。
李秋也定定地望着躺在地上的兔娃娃,僵着身子,好半天一动也不敢动,最后,她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颤颤地伸出小手去拿——
床底下突然伸出来一只惨白的手,一把将娃娃抓去了床下!
“啊————”
女童惊恐而刺耳的尖叫响彻了整个家属区。
她的鼻血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在被子上开出了一朵朵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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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光显现照天开,一道灵符定乾坤,神兵火急如律令!
中山神咒,元始玉文,持诵一遍,却病延年;
按行五岳,八海知闻;魔王束首,侍卫我轩;
凶秽消散,道炁常存!急急如律令!”
神婆的家里十分逼仄,一点光也没有,大概只有三十平左右的面积,墙角堆积着厚厚的符,墙上挂着黄铜罗盘,桃木剑,黄历,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来的法器,又有一些瓶瓶罐罐,装着黑褐色的液体,里面泡着不知什么令人作呕的东西。
李秋也跪坐在蒲团上,一个神婆在她身边跳来跳去,手中摇晃着一把铃铛——“铃——”那声音又长又尖,像是直直钻进了人的脑子里。
神婆手里拿着一条柳树枝儿,不断将所谓的“圣水”洒在李秋也身上。看到自己珍贵的女儿小小的身子颤抖成一团,方素梅心都要碎了。终于,她受不了了,用手帕捂住脸,急匆匆地冲出了神婆的家门。她和丈夫不远万里来到香港,却不是为了旅游,而是为了在深街窄巷里找到这个神婆。如今看来,却像是个莫大的讽刺
“素梅!”李正远跟了出来,抱住妻子。
“阿远……”她终于忍耐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啊……那些鬼,就是不肯放过小也,他们是不是想要拉她去抵命啊……我们试过了多少办法了,都是骗人的,没有用,没有用的……呜呜呜……”
“不会的,素梅,这个孙婆婆很厉害,一定会帮到小也的,你别害怕……”
“都看过多少这种江湖骗子了,可是有用么?小也……小也她不该受这个罪啊……”
“这个不一样的!”李正远急急保证道,“她的儿子,生来便有些痴呆,你没听人说么,只有真正通晓天命的人,才会对子孙有碍,她是真有些本事的!”
李正远这样说着,自己都觉得荒谬,想他一个接受唯物主义教育的高级知识分子,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时,神婆抱着李秋也走了出来,威严道:“好了,叫你们今日必须来,是因为今日有通天雷,是除邪祟的好机会,回去睡一觉,这道符务必今日烧了给她喝下去,从此就没事了。”
“阿姆,孩子是什么原因啊!”李正远急忙问。
孙婆婆打量李正远一番,又看了看明显一脸烦躁的方素梅,哑声道:“李先生是知识分子吼?还信鬼神?”
“万物皆有灵……”
“你的女儿,有阴阳眼。”
“啊?阴阳眼,就是说,她能看见鬼?”
“不是哦。人们认为阴阳眼能看到鬼,是一种误解,她看到的,可未必是鬼呢。”
“不是鬼还能是什么?”
孙婆婆没有回答,“我给她施了催眠咒,关了阴阳眼,再加上这道符,你们家能安静一辈子了。”
“谢谢阿姆。”李正远接过女儿来,心里虽然犯嘀咕,但是依旧陈恳地表达了谢意。
“李先生,心诚则灵,可不要阳奉阴违啊。”神婆神情严厉地瞪了他一眼,又缩回了屋里。
“小也,你觉得怎么样啊……”方素梅不放心地摸着女儿的脑袋,关切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