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残阳似血。
道路两旁的香樟树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气味,不远处的巷子内时不时传来几句小贩的叫卖声。
正是下班高峰期,沈修然走在熙攘的人群中,听着熟悉的母语,终于有了回到华国的实感。
他离开华国五年,昨天才回。
睡了一天后身体上适应了,精神却还是有些恍惚。他准备去附近便利店随便买点吃的,然后回家温习下华国这几年的变化。
结果他就在便利店遇见了五年前令他不得不离开华国的人——那个称得上他梦魇般存在的恶劣的小少爷。
对方现今正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腰间系着廉价的便利店招牌围裙,对他说‘欢迎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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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亦初从未想过再见到沈修然会是在这种场景。
五年前沈修然出国走得匆忙,方亦初伤心之余也无数次设想过两人的重逢。
但没有哪一种如现在这般难堪。
两人的身份已是天翻地覆般逆转。
方亦初有心回避,视线却不受控制地黏在沈修然身上不愿离开。
记忆中的少年已成长为面容俊美的成年男性,五官比少年时更凌厉,气质也愈发冷冽。
方亦初注意到他身上穿的看似随意的卫衣,是意大利一个小众品牌,最便宜的也要几千块一件。
看来不仅是外貌,他的初恋已经从青涩少年蜕变成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成年男性了。
“嘀——”
微波炉完成任务的提示音拉回方亦初纷乱的思绪。
“麻烦快点,着急赶地铁呢!”收银台前夹着公文包的青年催促道。
“不好意思,马上就好!”方亦初连忙弯腰道歉,随即手脚麻利地将微波炉中热好的咖喱包拿出来,套上打包袋。
刚加热好的食物带着灼人的烫意,方亦初微微皱眉忍下这股刺痛,微笑着将装好的咖喱包递给青年,并欢迎他下次再来。
方亦初搓搓手指,这次似乎真被烫狠了,指腹一涨一涨的,热意久久不散,直达心底。
他以为他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毕竟没人比他更清楚,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肆意潇洒的方家小少爷了。
只是他还没有做足准备,让现在的自己和沈修然见面。
方亦初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接待收银台前的顾客,却还是忍不住分神往沈修然身上扫。
他怎么在看泡面……
那个牌子的骨汤味道寡淡,肯定不合他口味。
又在看薄荷糖了,方亦初记得他不爱吃糖,难道是住在一起的人要买的?
方亦初忍不住酸涩地想。
“不好意思,请问可以扫码了吗?”收银台前的女生见方亦初一直往别处看,出言提醒道。
“啊抱歉!”方亦初深吸一口气,他收回视线在收银系统里点了几下,“现在可以了,您再试下。”
好在女生脾气好,被耽误了时间也没生气,利落地扫码走人。
方亦初望着女生的背影暗自懊恼,他没想到时隔五年,沈修然仍能如此轻易地牵动他的思绪。
可他已经不是那个不用为未来烦恼的小少爷了,这份工作是他好不容易找来的,收入还算可观,他绝不能因疏忽大意丢了工作。
正想着,一桶骨汤泡面、一包薄荷糖、一包湿巾映入眼帘,方亦初不可避免地看到一只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的手。
乍一看是可以直接去做手模的有着完美比例的手,偏偏在接近无名指的位置有一道疤痕,略显狰狞,破坏了整体美感。
是沈修然。
方亦初提起一口气,方才他仗着有几米距离将男人肆无忌惮打量了遍,现在离得近他却是不敢再看了。
他将头低得不能再低,像是恨不得躲进收银台底下。
他乐天地想或许沈修然根本没认出自己。
毕竟现在的自己同对方记忆中的形象相去甚远。
方亦初强装镇静将三件商品一一扫码,他说:“您好一共十七,请问有会员卡吗?”
后半句刚出口他就后悔了,奈何说过太多次早已形成肌肉记忆,他只好硬着头皮补完。
“没有。”沈修然冷淡道。
男人的声音比记忆中低沉一个度,似乎更悦耳动听了。
方亦初耳朵颤了颤,感觉耳垂在发痒。
他庆幸着男人没有会员卡,这样就可以少沟通一句话,尽快结束这场痛苦的重逢。
奈何现实偏不让人如意,来换班的男同事从更衣间出来看到男人便是眼睛一亮,语气欢快道:“帅哥没有会员卡现办一张呗,扫个码点几下就行很快的,店里每天都有会员特价,积分还可以领礼品。”
方亦初眼尖地发现沈修然真的在扫码注册会员,也不知是被同事哪句话说动了。
同事见方亦初呆立在原地,木讷得像根装饰柱,遂不动声色地将他挤到一边,对沈修然热切道:“以前没见过你诶,刚搬来的?”
“算是吧。”沈修然不冷不热地回应道。
注册会员的确用不了多少功夫,沈修然付好款快步离开,全程没有看方亦初一眼。
方亦初心底刚涌出点苗头的,名为重逢的欢喜旋即转为失落。
“他真的好帅,完全是我喜欢的类型。你平时不也挺爱在网上看帅哥的吗,怎么真见个帅哥连话都不说了?我跟你讲质量这么高的难得一见,你不上我可上了!”
同事核对着加热柜里剩下的热食,还不忘在方亦初耳边絮絮叨叨。
同事比方亦初小几岁,是附近学校的大三学生,性格乐天富有活力,心地良善没什么坏心眼,年龄相仿的两人很快成为了朋友并互相坦白了性向。
方亦初听到后面一句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他小声提醒道:“他是直的。”
“诶呦就你这个辨识能力真的活该单身,他要是直的我把柜子里这十七个包子一口气全炫了!”同事语气夸张道。
可他真是直的。
方亦初在心底反驳。
但凡沈修然弯一点,他们五年前大概也不会闹到那个地步。
方亦初没再吱声,已经过了换班时间,他转身进更衣室换好衣服,离开便利店快速赶往医院。
中午吴姨打电话来说方亦晨状态不太好,劝他去看一下。
方亦初站在拥挤的公交车上,车窗外霓虹灯光连成一道道刺眼的线,晃得他眼热。
方亦初咬牙将隐隐溢出眼角的泪硬憋了回去,距事故发生已过半年,事到如今什么样的结果他都能接受。
傍晚的医院正是人烟嘈杂的时候,消毒水的气味和饭菜味还有些说不出的味道混在一起,实在算不上好闻。
方亦初压下生理上的不适,进门直奔重症区,五十多岁的吴姨见他过来连忙起身。
“小少爷。”
吴姨本是方家的保姆,可以说是见着方家两个少爷长大的,即便方亦初落魄至此,称呼上一时还是改不过来。
方亦初难掩面上的疲惫,他问:“吴姨,医生今天怎么说?”
吴姨扭过头避开方亦初的视线,伸手拿起水壶给方亦初倒了杯温开水,她语气艰涩,“医生说要是不换新的治疗方案,可能撑不过一周了。”
方亦初咬唇,这件事医生上个月就跟他提过,他又何尝不想给他哥提供更好的治疗,但他手头上的钱实在是……
他从未想过以前供他肆无忌惮挥霍无度的东西,有一天会直接掐住他的命门。
“吴姨,麻烦你明天转告医生,我们同意换治疗方案,钱的事我来想办法。”方亦初道。
吴姨闻言满脸担忧,方亦初现在的情况她最清楚,她叮嘱道:“少爷,再怎么说违法的事,损害身体的事咱可不能做啊。”
方亦初勉强笑笑,“放心吧,我有分寸。”
说是有分寸,但其实他毫无办法,他以前那些所谓的朋友早在方家出事时就和他断了联系。
小少爷以前被保护得太好,听不得一句批评,容不得一丝不顺意,直到出了事他才发觉身边的那群‘灵魂’挚友竟没一个是真心的。
方亦晨的病不能再拖,方亦初能想到的出路只剩下他爸爸和哥哥出事前,耳提面命让他永远都不许踏进的那些场所。
第二天。
便利店放着某音乐软件热门歌单,半数以上都是情歌。
方亦初在时甜时虐的曲调中纠结了一整天,转眼又快到交班时间。
他知道有些路一旦踏上就不能回头,但哥哥对他那么好,而且是他现在唯一的亲人。他不能硬生生放任哥哥病情恶化下去。
“诶这不是昨天那个帅哥!”同事拍拍方亦初肩膀,示意他往外看。
方亦初下意识看向店外,猝不及防和靠在车身旁的男人对上视线。
他像被烫到一般快速收回视线,欲盖弥彰地看向别处,心里估摸着过了几十秒,才又敢悄悄地用余光扫过去。
男人许是刚谈完生意,穿了身一看就价格不菲的西装,版型修身,衬得男人愈发肩宽腰窄。
还有那双修长的腿,方亦初回想起男人腿部肌肉绷紧时显露出的力量感,不觉脸热,逃似的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一旁的同事却是毫不避讳地打量着窗外的男人,摸摸下巴断言道:“我怎么感觉他是故意穿成这样给人看的,大热天的居然穿全套西装,有点显摆。”
方亦初摇摇头,“不会,他不是爱显摆的人。”
“昨天我就想问了,”同事倏然凑近方亦初,“你和外面那个帅哥是不是认识?”
方亦初推开同事,拉出一小段距离,模棱两可道:“算是认识。”
“他不会是你前男友吧?”同事语出惊人道。
方亦初哽住,他倒是想,可人家沈修然压根不给他这个机会,“不是,别乱说。”
同事才不信他,视线在两人间来回打转,“要不打个赌,他肯定是在等你下班。”
“无聊,我才不跟你赌。”方亦初这一天已经够心累了,他只想安稳换完班后好好想想筹钱的事。
同事见他状况不佳没再同他打趣,只提醒他注意身体。
方亦初敷衍着点头应下,换好衣服背着帆布包一出门就往同沈修然相反的方向走,生怕遇上似的。
怎料没走出几步,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下一秒,他的小臂被人牢牢抓住。
他拽了拽,没挣脱。
方亦初不得不停住脚步,他不敢看男人,低头问,“有事吗?”
沈修然语气中透着不容拒绝。
他说:“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