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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世安仔

人间世安仔

简介:
本书由两部分构成。前者讲述了一位大名李国安的50年,以20世纪下半叶的中国为背景,细致地描摹了一个五十年代生人是如何历经那些有着深刻意义的特殊年代(大饥荒、文革、大串连、知青上山下乡、返城、高考、改革与开放、 人间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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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世安仔》

    我是在公园的躺椅上见到这份被废弃的手稿。本想捡起它擦脚下被露水与破碎的泥土草叶弄脏的皮鞋,可随意瞥去一眼后,眼睛里立刻被涂了胶水。文稿写在十六开的普通信纸上。开头有一行隶书:多想拥你入怀,坐于月下,看那汹涌人潮。隶书扁平、工整、精巧,蚕头燕尾,一波三折,是一种很需要书写耐心的已从日常生活中消失的字体。这与当下恣意放纵的时代精神颇为不合拍——它的主人当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我翻动皱巴巴的纸页。字的大小、结体、字画、字距,皆给人一种奇特的感受,就好像每个字都是一个男人的不同表情,并勾勒出他的一生。这很有意思。尽管我是出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对于手稿中所描述的一些历史并不大熟悉。但老实说,这份手稿看上去更像一部小说。文本中充塞着大量虚构、寓言、思辩,是荒诞与梦的堆积,是现实与内心的交锋与碰撞——现实是重的,是一个人的五十年光阴的嘘唏之声;内心是虚的,是一刹那,无限长,且被种种思虑拓展开其广度与深度,就像《尤利西斯》中那个都柏林人的一天。词语被打开,成为认识之门。

    它不是一部传统意义上的自传,并不具备所谓“真实”的力量,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卢梭著《忏悔录》,声称“发自心,切之肤”,可通篇不无矫情浅薄的虚饰,这个“确信自己有一种高尚的天性”的人在书本篇首声称:“我母亲是贝纳尔牧师的女儿。”但他母亲其实是那位牧师的侄女。

    我喜欢小说,那种不确定的小说。它们像马铃薯,在土里匍匐生长,向着四面八方而去,随时为人提供意想不到的饱含营养成份的惊喜。它多元,突现,没有明确的中心点,是一个奇妙的系统,又好像诸神在土壤深处自然地生成。块茎与块式之间不遵循树状结构的那种等级服从,它们通过枝蔓联系,也互相争夺水份。事实上,块茎是茎的变态,是地下茎末端所形成的膨大而不规则的块状。其表面有芽眼,新的马铃薯叶从芽眼里长出,又仿佛是我们的日常生活在每天所得出的结果,在阳光下,是那样寂寞而又松驰。

    亲爱的读者,我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抄写它。在抄写的过程中,我同时感觉到真诚与虚伪、勇敢与懦弱、正直与无耻等。这些互相矛盾的词语,是描绘这位手稿主人肖像不可缺少的线条。我无意臧否他的所做所为所思所想(人们臧否历史人物与艺术作品,必定基于某种有限的审美尺度,而非一种确凿的真理,故而常失之于轻率),我只是好奇,它们是如何发生的,又如何共处的?

    世界或由悖论构成,由可能构成,由震动的弦构成。我的好奇也常让自身困惑。在许多黄昏下雨的时候,望着屋檐外低低掠过的燕子,我有时突然会不能理解那个枯坐于案前敲击着键盘的“自己”——他更应该撑把木柄油伞,在雨中漫步,多呼吸一些负氧离子,多看几眼身边经过的红男绿女。但在另一些时候,我明白:他喜欢敲击键盘,喜欢这样一个漫长的就像是水滴敲击着石头的过程。

    敲击,而不是阅读、不是写作、不是诠释、不是判断。这个描述“手指与键盘之间关系”的词有纯粹之义,仿佛是禅定的法门,手指是木槌,键盘是木鱼。

    光阴是用来虚度的,生命是用来浪费的。亲爱的读者,人间世,那只是一颗虫蛀干瘪的梨。也许是高血压导致的耳鸣。我常在飘满月光的屋子里,听到耳朵里的鹤唳、猿啼、马嘶、虎啸、狼嚎。它们使我分裂,不是单细胞自我繁殖时的分裂,众多细小的我在体内狼豕奔突,化身为那姿态优雅的鹤、在古木间敏捷翻腾的猿、桀骜不驯鬃毛披散的马、金黄色的嘴中嚼着玫瑰的老虎,以及一匹奔跑在天寒地冻草原上的独眼狼。它们甚至还能在我的舌头底下匿伏起来,让口中所吐出的每个字词皆非我的本意。

    活着的人啊,(请原谅我借用手稿中这个频繁出现的词语),我不熟悉自己,也不了解别人,手指上有一些湿黏的球状液体。它们滑落于躺椅下的青石阶,轻轻弹动——如同手稿主人所言“这些柔软、安静、轻盈的球体的深处藏着阿莱芙的秘密。偶尔,这种秘密通过球体表面不规则的光斑朝着世界伸出翅膀,而当我们投去匆匆一瞥时,它又马上缩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