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鲁斯特的作品诚然不同凡响,不过最狂热的崇拜者也不得不承认它有一大毛病——这书实在长得没边。
如他弟弟罗贝尔所言,“要想读《追忆逝水年华》,先得大病一场,或是把腿摔折,要不哪来那么多时间?”
但是诊出肺结核或断腿打了石膏躺在床上,得了闲工夫的人又须迎接新的挑战,那就是普鲁斯特式的冗长句子,它们盘曲缠绕,如同长蛇。
最长的句子出在第五册,要是以标准印刷字体排成一列,差不多要有四米长,足可围着酒瓶底部绕上十七圈:
阿尔弗莱德·安布罗从未见识过这样的玩意儿。
他是享有盛名的奥兰多夫出版公司的头儿,还在1913年初,作家罗贝尔就请他考虑普鲁斯特的书稿。
罗贝尔与这家出版公司有合作关系,一直在促成普鲁斯特作品的出版。
安布罗匆匆翻了翻小说的开头,眼里满是疑惑,“我亲爱的朋友,恕我眼拙,”
他答复道,“我实在搞不懂,这家伙干吗花了三十页纸写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真是无独有偶,几个月前,法斯盖勒出版社请的审稿人雅克·马德莱也读过这捆书稿。
“七百二十多页读下来,”
他说道,“不知因摸不着头脑叹了多少回气,因终不见了局发了多少回烦,到头来还是一头雾水,没一点头绪。
整个不知作者在写什么。
到底是什么意思?作者究竟是何用意?天晓得!
实在不知对这本书说什么好。”
不过马德莱还是就前十七页的内容写了个梗概:“有个人患了失眠症。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意蒙眬间,昔日的印象和幻象浮上心来,这里面有些就是写他小时与父母住在贡布雷时如何深更半夜还难以入睡。
老天爷!
写了十七页!
有个句子(第四页末至第五页)居然有四十四行。”
其他的出版社反应也差不多。
无奈之下,普鲁斯特只好自己掏钱出书(几年后他则可以拿那些因错失良机追悔致歉的商家寻开心了)。
但是指责此书繁缛冗长、难以卒读的,仍大有人在。
1923年底,《追忆逝水年华》已然名声大噪了,普鲁斯特还收到过这样一封信,写信的是个美国人,她说自己芳龄二十七,现居罗马,生得花容月貌,三年来她诸事不问,专心拜读他的大作。
不过她有一事见告:“我就是读不懂,一点也不懂。
亲爱的普鲁斯特先生,您就不要阳春白雪,下里巴人一回吧。
请用两行字告诉我,您到底想说些什么。”
这位罗马佳丽的沮丧很说明问题:普鲁斯特的拿腔做调有违关于长度的一个基本法则,该法则规定,表现某种经验,自有合适的字数,其长短与欲表现者正相匹配。
普鲁斯特的问题不在写得太多,而在他总是抛开主题,没完没了地扯闲篇。
睡觉?两个字就结了;主人公闹肚子或是接下去写院里的一只德国牧羊犬在下崽?四行足矣。
但是普鲁斯特的假门假式不光在写睡觉时发作,不拘写晚宴、诱惑还是嫉妒,他总是会旁逸斜出,离题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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