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迁移了。
乾隆三十六年的新春带了许多风霜雨雪到太平府城里来,一直到了正月尽头,天气方才晴朗。
卧在学使衙门东北边寿春园西室的病夫黄仲则,也同阴暗的天气一样,到了正月尽头却一天一天地强健了起来。
本来是清瘦的他,遭了这一场伤寒重症,更清瘦得可怜。
但稚存与他的友情,经了这一番患难,倒变得是一天浓厚似一天了。
他们二人各对各的天分,也更互相尊敬了起来,每天晚上,各讲自家的抱负,总要讲到三更过后才肯入睡,两个灵魂,在这前后,差不多要化作成一个的样子。
二月以后,天气忽然变暖了。
仲则的病体也眼见得强壮了起来。
到二月半,仲则已能起来往浮邱山下的广福寺去烧香去了。
他的孤傲多疑的性质经了这一番大病,并没有什么改变。
他总觉得自从去年戴东原来了一次之后,朱竹君对他的态度,不如从前的诚恳了。
有一天日长的午后,他一个人在房里翻开旧作的诗稿来看,却又看见去年初见朱竹君学使时候一首《上朱笥河先生》的柏梁古体诗。
他想想当时一见如旧的知遇,与现在的无聊的状态一比,觉得人生事事,都无长局。
拿起笔来他就又添写了四首律诗到诗稿上去。
抑情无计总飞扬,忽忽行迷坐若忘。
遁拟凿坯因骨傲,吟还带索为愁长。
听猿讵止三声泪,绕指真成百炼钢。
自傲一呕休示客,恐将冰炭置人肠。
岁岁吹萧江上城,西园桃梗托浮生。
马因识路真疲路,蝉到吞声尚有声。
长铗依人游未已,短衣射虎气难平。
剧怜对酒听歌夜,绝似中年以后情。
鸢肩火色负轮囷,臣壮何曾不若人?
文倘有光真怪石,足如可析是劳薪。
但工饮啖犹能活,尚有琴书且未贫。
芳草满江容我采,此生端合附灵均。
似绮年华指一弹,世途惟觉醉乡宽。
三生难化心成石,九死空尝胆作丸。
出郭病躯愁直视,登高短发愧旁观。
升沉不用君平卜,已办秋江一钓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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