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一璞的记忆里,从未有这般炎热的夏日。
40度,41度?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本年第几次高温警报了,他还记得,在道路上看到的干瘪蜷缩的动物尸体,江边那因江水干涸而搁浅的渔船,快要撑破资料袋的试卷,这些东西悄然堆积,最终汇成了这个躁热而窒息的夏天。
窒息得让人想去死。
去死。
(刘佳璇,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吧,所以才会做出那种傻事来。)
陈一蒲轻轻叹了口气。
长时间贴着座椅,背间的燥热感让他十分不舒服,好像有某种疹子要冒起来一样,他扭了扭身子,坐直了一些。
“热吗?”
一声温和的女声从身旁传来,他瞥了眼侧边窗户上的女人倒影,轻轻摇了摇头。
中年妇女似乎已经习惯了男孩的疏离。她伸出手,在一旁的风口里试探了一下,确认温度无差后,指尖按在了广播的开关上。
“...据本台消息,受台风敖丙影响,预计在5月6日20:00开始,云福,怀安部分地区将会迎来中到大暴雨,其中,临江南方等地局地有特大暴雨,市政提醒,如非必要出行请尽量待在室内...”
带有微微噪声的广播在车内作响,男孩倚在窗边,目光中渐渐浮现几分困倦之色。
两侧的景物渐渐放缓,车辆的速度慢了下来,透过两侧的行道树,隐隐能看到几处硕大的楼房。
(要到了。)
他看向窗外,翠绿掩映之下,一张写着“临江第一高级中学岚山分校”的烫金牌匾出现在了眼前。
“去学校记得听老师的话,周末多点点好吃的,包里有药,你记得饭后吃一颗...”
叮铃铃…
“我接个电话…”车上的女子关闭车载广播,摸向口袋,道:“哎,王姐,现在过来?那太好了啊…”
这样的场景他已经见过不知多少次了,她总是不能专心做一件事,就连送他来学校,也好像是偶然的母爱泛滥,是在工作之余“捎带”的事。
“我先下去了。”
“等等...我带了东西给你。”
女人低声说道,手指指向了后座。
陈一蒲微微一愣,握住把手的手松开了。他回过头,果然见一个巴掌大小的宝蓝色小盒静静躺在后座的角落里。
他将小盒拿了过来,打开了一些。
盒子里是一个泪珠状的玉制挂坠。
“...怎么样,喜欢吗?跟你原来那块一模一样吧。”
女人希冀地看着男孩,试图捕捉他脸上一些喜悦的表情,然而让她失望的是,陈一蒲的脸上面无表情。
“东西你拿去卖了或者退了吧,我不喜欢。”
“为什么?这可是你左叔叔专门帮你求的,市面上都买不到。”
陈一蒲眉头一挑,“他求的?那现在这东西不止是丑了,还恶心。”
“小蒲!”女人强压着怒气,“我知道你对左叔叔有意见,但是你能不能为妈妈考虑一下呢,我夹在中间也很难做的…”
“难做下次就别做。”陈一蒲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他将小盒抓在手里,当女人想阻止他的时候,他已经砰地一下将小盒丢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顺带说一下,我可没什么不左不右的叔叔。”
陈一蒲重重合上车门,迈步就朝着校园门口走去。
时值放学,校门口更显拥挤。陈一蒲拖着行李,行在由电动车和家长组成的洪流中,不知不觉,就挤到了闸口边上。
刷卡,入闸,行过阶梯,一栋巨大的金色铜像映入眼帘,走近一些,可以看见上面写着“纪念陈先生(1935—1999)”的字样。一旁边的行道树似又长了些,斜斜的垂下半边,一个身着制服的大叔站在梯子上,手拿一把园林剪刀,埋力地修剪着。
行过门前的综合楼,一大片宽阔的绿地出现在了眼前,沿路能见到几个拥簇的学生团体,或手持棍棒,或身着速干衣,在社长的带领下做着社团活动。
(和以前都一样啊。)
陈一蒲暗暗想道。
学生来往的操场上,突然多了这样一个身背旅行包的年轻身影,显得霎是扎眼。很快就有人认出了他,和他打着招呼。
“蒲爷…回来了?”
“一蒲,打球去?”
“那个男生,有点眼熟啊...哎!这不就是15班的陈一蒲吗?”一个学生瞥向陈一蒲,对着身边的同伴说道。
“啊?是那个渣男?我还以为他被抓起来了。”
“学校哪舍得抓他,这人之前考过区第一的。”
“就是,人那是去医院治腿去了。”
“治腿?”
“那事出了没多久,他就从楼梯上摔下来了,嘿嘿,有人说啊,那是有人看不过去,推了他一把。我看啊,是刘学姐一个人在地下孤单,要找他索命呐...”一个男生故作神秘地推了身边人一把。
“尼玛,搞得我心里毛毛的...”
窃窃私语在陈一蒲耳边响起,他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握着拳就走了过去。
却在这时,一道黑影从空中划过,重重砸在了一个男生额头上。
砰!
男生捂着额头,疼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是谁?”男生转过头,四处寻找着凶手,却在这时,他感觉背部一痛,好像碰到了一面墙上。
他扭过头,却见一个皮肤黝黑,两米来高的青年正低头看着自已。
“薛...薛老大。”
青年将身边的足球单手抓起,在他宽大的手掌里,足球仿佛只有网球大小。
“不好意思哈,踢偏了点,没事吧。”薛均
男生摇了摇头。
“没事?那很好,这足球场呢,球飞来飞去的,很不安全。特别是些嘴碎的人,只顾着说话,忽视了自已的安全。这次是额头,下次呢,说不定就是眼睛了...”薛均说到最后,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你说呢?同学。”
薛均的脸上浮现出温和的表情。
他说完这声话,也不再去看男生。
朝着一旁足球场的学生招呼一声,就向着陈一蒲走来。
“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句,我去校门口接你啊。”
“东西也不多,我想着就自已进来吧。你...今天不用去训练?”陈一蒲的眼神下意识地躲闪了薛均一下。
“最近天气太热,都改早上了”薛均将手臂搭在了陈一蒲肩头,“你的腿咋样,好全了?”
陈一蒲拍了拍自已的小腿,“除了有点痛,基本好全了。”
薛均点点头,“那就行,正好,之前推你那人我找到了,我正要去找他呢,你来不来?”
“算了吧,这个节骨眼,你别惹祸。”
薛均耸了耸肩,“行吧,你现在怎么说,回教室?”
“对,现在也快上晚自习了。”陈一蒲说。
“真刻苦啊,来,包给我。”
“不用了吧。我自已就...”
陈一蒲愣愣看着薛均,背包已经被薛均一把抢过。
薛均嘿嘿一笑,“跟我还客气,咋了,嫌弃我身上有汗?”
“怎么会...”陈一蒲话头一转,“我啊,是怕别人以为我带着保镖上学。”
“傻逼。”
薛均笑骂一声,转过身,正要朝着教学楼走去。然而当他看到周边仍旧围着一堆学生,浓眉一横,脸上露出几分凶相。
“这有啥好看的,别tm在网上看些风言风语就乱传。散了散了!”
两人一边走向班级,一边聊起自陈一蒲离开一月以来的变化。无非是些谁又分手谁又复合,谁成绩突飞猛进,哪个老师出糗之类的事,一时倒也开心。
穿过操场,通过长满葡萄藤的花廊,一栋硕大的建筑出现在了眼前。建筑间的网状护栏宛如牢笼,覆盖了大半建筑。陈一蒲静静看着,目光在建筑间不断游离着,最后,停在了屋顶的边缘。
模糊中,他好像看见一道身影脱下运动鞋,纵身跳了下来。
陈一蒲神色不由一黯。
“一蒲!电梯来了。”
薛均的声音将他唤回现实,陈一蒲将目光从屋顶边缘收回,走进了电梯里。
“4”的按钮悄然亮起,脚底的事物逐渐缩小,下沉。
他低着头,想着事情。
“刚才我好像看到,西边的花坛围了一层铁网,那边出什么事了吗?”陈一蒲突然开口问道。
“噢,这不是前段时间有两背包客在岚山失踪了嘛,学校怕学生再出事,就把西边的花坛给封了。”薛均倚在电梯的扶手上,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嘿,你也知道,总有些家伙大半夜溜出去hay。”薛均笑道。
“好像听说过,不过不是已经找到了吗?”
“找到一个也是找到,找到两个也是找到,只是好听的说法罢了。”薛均干笑一声,说:“就前天,我还看到那山里有电筒光在闪呢...”
轰隆...
雷声打断了谈话,两人蓦地抬起头,只见天空乌云密集,豆大的雨点已经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