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外面下雪了。”书童作一揖,对着面前仅有八岁的孩子说道。
云深坐在一张精致的书桌前,桌上放着一盏滚烫的茶,他手上正执着一卷书籍,在茶香氤氲中安静的读着。闻言方才抬头,微微抿唇笑道:“都道齐国都城姑苏的雪景乃是四国一绝,此番终于能出去一赏了。”
“可是少爷,外面天寒地冻的,又是晚上……”
云深放下书,一个挥手制止了书童的话,“去把我的披风取来,不许跟着。”
“少爷……”
云深已然跨出门外,“愣着做什么,还要我说第二遍?”
姑苏的雪果然很美。
放眼过去尽是白茫茫的一片,呼出来的热气一下子便消融在天地间,无上的天际仍在不断的飘着雪。云深伸出手接了几片飞雪,一下子消融在手心。月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和着飞扬的雪,确实美煞世间。
这一场雪只怕下了许久,踏出去竟已至小腿,云深也不停,双手藏在火红的披风之下,直直往前走。
“少爷,你去哪?!”身后的书童扯了嗓子大喊。
云深头也不转的回答:“出去赏雪,片刻便回。”
夜色沉沉,他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只是往前走,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瞥见前方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往前走近了几分,竟发现是个人。
那人几乎要被埋入雪地里了,他连忙把那人拉出来,一看之下竟然也是个小小的孩子,他的脸色苍白不已,嘴唇冻得发紫,周身的温度已经十分冰凉。云深连忙探了探那孩子的脉搏,竟还有微微跳动。
他不再犹豫,褪下身上一身火红的披风给这孩子披上,再把人拦腰一抱往回走。
被救回来的孩子过了几天才醒来。云深遣了书童去请郎中,郎中第一次见到在被埋在雪里仍有微弱呼吸的人,不由得吃惊,却也极快的施救。片刻之后朝云深作揖,“这孩子命是保住了,只怕会留下病根。”
云深颔首:“有何忌讳?”
郎中一边写方子,“倒无多大忌讳,只是会比常人更加怕冷,冬日里多加保暖,别冻着了。”
云深看了一眼书童,书童会意,领着郎中去了财务房。再回来时自家少爷已经歇在了客房,不由得大惊:“少爷,你要留下他?”
“留。”云深简言义赅。
书童撇嘴。
这一日,他如往常坐在书桌前,手执一卷书籍,不同的是旁边的床铺上多了一个孩子。
“云深。”一声浑厚的声音传来,坐着的云深抬眸连忙起身,朝进来的人作一揖:“父亲,怎么这么早回来了,信中不是说还需几日才能回来吗?”
云峰往书桌走:“楚国质子已到,楚国也已撤兵。”
云深一点头,云峰坐下,瞥了眼床上安睡的孩子:“那便是你当日救回来的孩子?”
“是。”云深恭敬道。
“被埋在雪地里至少一个时辰,居然还能活下来,也是这孩子命大。也罢,”云峰站起来,身上未褪下的铠甲还熠熠发亮,“收留了这孩子,或许在将来的日子能用着。”说完已经大踏步走了出去。
“是。”云深再答。
他转了身,坐在床边,看着这孩子的容颜,此时这孩子也不过如他一般,都是未长开的孩子,可细看之下,这孩子的容颜已经足够清秀。
正想着,那孩子微微睁眼,竟是醒了。
“醒了?”云深取过一杯热茶,把那孩子扶起,将茶递过去,那孩子却不接,只是怔愣的盯着云深看。
云深轻笑:“在下云深,字寒枝。这里是姑苏,放心,你现在没事,来,把热茶喝了身上会好些。”
那孩子明显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热茶一口一口的喝着。
云深趁此又探了探他的脉搏,发现无碍,心中一思量,温和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的手一顿,睁着一双清澈的双眸看着他,就是不说话。
云深叹了口气:“罢了,你年纪多大了?”
那孩子总算是答话了:“七岁。”
云深颔首,轻声细语道:“你且放心,先在我这住着,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我或者我的书童祝江。你现在身子还未好,若是想回家,大可过几天等姑苏的雪停了再回去,可好?”
孩子咬了咬下唇,细不可察的一点头。
云深这才起身往书桌走,他明明只有八岁,可这周身的沉稳气质却丝毫不是一个八岁孩子该有的气质。
姑苏的雪下了五天五夜才停。
祝江三天两头的和着一群下人们跑到外面打雪仗。
云峰回来的那一天又被皇帝召进宫,到现在都没回来。
云深也不管这些下人们,只是一个人静静的坐在书桌前读书,桌上还是一碗热茶,不同的是身边多了一个人。
云深抬头看看身边的孩子,发现那孩子正出神的望着外面,一下子被云深察觉,立刻便低头。
云深一笑,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去把我的披风拿来吧,还有一件蓝色的一起拿来。”
那孩子依言,很快便取来两件披风递给云深,云深先披上了自己那件火红色的,又把那件蓝色的给孩子披上。
那孩子稍稍反抗,却被云深按了下去。
“走吧,外面天寒地冻的,下雪不冷化雪可冷着呢。”云深喝了口茶,往门外走去。
走出门外下人们玩闹的声音愈发的清晰起来,祝江吓了一跳,连忙停下道:“少爷。”
云深点点头:“无妨,你们继续玩。”又侧身让了让身边的少年,“你看,这便是姑苏的雪。”
孩子抬头,眼眸中总算带了点神采。
云深松了口气,仿佛终于觉得自己救回来的是个人了。
“这几日你都没有说你的名字,可是忘了?”
那孩子转头看云深,片刻点头。
云深却不看他,只是展眸望向万里覆雪:“‘窗含西岭千秋雪’,你便叫做千秋吧。”
那孩子片刻才轻点头:“好。”
云深的家并不在姑苏,而在几百里之外的临安。
只是因为这次的战事要紧,一家人才到了姑苏,结果一到云深的母亲秦眉和妹妹云岫就被宣召入宫陪伴太后,云峰上战场,云深就独自守着姑苏的宅院。
云深倒是不介意,甚至乐得一个人,只是万万没想到会突然出现个千秋。
所以等秦眉云岫回来之后云深也略微解释了一下,而云岫比千秋还要小上一岁。
战事过后姑苏也开了春,全部人便启程往临安赶。
毕竟天子脚下,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千秋还是不怎么爱说话,但比初醒的时候要好多了。云深常常从书中一抬头就能看到坐在一旁的千秋发呆,瘦弱的身躯似乎从小就营养不足,只是那一双清澈的双眼云深却着着实实的看出了悲伤。
云深不喜窥探这些,也从来不点破,只是尽力去照顾着这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孩子。
明明自己也是个孩子,可看上去就是能独当一面的感觉。
春天的临安颇有江南女子的韵味,实在是不适合云峰那样将军家族的人。
但是却颇适合云深。
他似乎格外喜欢看书写字作画,周身气质实在不像将军之子,倒像是一心求学的谦逊才子。
不过此番回来云峰便要开始培养云深练武了,于是云深看书的时间基本都变成了练武的时间。
千秋也不在一旁坐着了,而是站在门外看着庭院的云深认真的习武。
云深练得累了,千秋便递上一杯温茶,正好解了云深的渴。
千秋也注意到,云深喜欢喝茶,而他人也如茶一般,醇香沉稳。
刀枪剑戟间,云深注意到千秋眼眸中的渴望。心下一想便知,这孩子毕竟也是个男子,又不是女儿家,自然也爱这些。于是不动声色的把守候在门边的千秋招呼过来。
千秋愣了愣,端着手中的茶水便走过去,云深接过茶水,将手中的长剑放在千秋手中,自己却站在一旁一口一口的抿着茶。
“千秋,你把刚才我舞的再舞一遍。”
千秋惊诧的看了看云深:“我……”
“没事,舞给我看。”云深说道。
千秋不再犹豫,紧了紧手中的长剑,身法瞬移,手中的长剑呼啸而出,腕间流转,宛如一条灵蛇。
云深挑了挑眉。
没想到这千秋居然有如此天赋,自己才舞过两遍,他居然就能原封不动的照着再舞一遍。
但千秋也并不是天赋奇才,身形移动之间还是被云深看出了破绽。
舞毕,长剑入鞘,千秋不知所措的回头望着静静的看着他的云深。
云深笑,走到他的身畔,抓住他的手,拔剑出鞘:“你刚才有几个地方错了,好好感觉着。”
下午的时候云深特地找了趟云峰。
“你的意思是,千秋在习武的方面天赋很高?”云峰皱着眉。
云深点头:“那长剑只是其一,后来孩儿又选了几样练过的给他,千秋都能有模有样的练一遍。”
云峰到底见多识广,并未多少惊讶,只是点头:“以后你习武的时候也叫上千秋,或许有朝一日能为咱们齐国效力。”
云深嘴角轻扬:“是。”
云深习武花的时间多了,读书的时间自然便少了,但即便如此,在夜晚云深依旧会腾出时间来看书。
千秋也默默地坐在一旁陪他。
只是今晚,千秋似乎已经有些困意想睡了。
云深抬眸注意到,无声的笑了笑:“累了?今日让你习了武,你体力跟不上,自然会觉得累。”
“既然如此,你便去睡吧。”
“不,”千秋撑了撑眼皮,“我等等你。”
千秋从来都没有叫过云深少爷,起初云峰还不是很高兴,但云深也没说什么,也说千秋不是下人,就当是他的弟弟,随他去。
云深又看了会书,见千秋实在是困得不行了,这才起身把书放好,千秋也跟着起来,往自己的床走。
“千秋。”云深叫住他。
千秋回头,一双惺忪的眼看着云深。
“现在你可以跟我说说,你究竟是谁了吗?”
千秋一愣,困意立刻走了大半。云深见此微微笑了笑,“你不愿说我也不强迫你,我可以等你亲口告诉我。”说着看了看外面的月色,“时间不早了,早些睡吧。”
云深转身,进入自己的寝室,只留千秋一个人在外面怔愣的站着。
云深不急,真的不急,这将近两个月的相处,千秋的脾气他基本都摸清了,他所表现出来的异于常人的理解能力,学习能力都被云深收入眼底。说千秋只是个普通少年,云深是怎么样都不会相信的。
他绝对有背景。
但唯一想不通的就是,千秋在云府将近两个月,都没有听说有人寻一个男孩子。既然千秋有背景,那么他的家人一定会寻来。
云深看着外面凄凉的月色想。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那便是千秋的家人不敢来找,而千秋也不想再回本家。
怎么可能呢。
云深笑了笑,闭眼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