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凌海市春色初显。
停车场里错落地停摆着车辆,黑色迈巴赫流畅地绕过几道弯,停在最角落的车位上。
熄火,下车,不过顷刻之间。
从车上下来的女人脚步不疾不徐地朝着停车场出口走去,她蜜茶棕色的长卷发披落在肩头与背后,卡其色长风衣搭配白色长裤,休闲而不失干练。
她五官明艳,唇色绛红,一双形若桃花的眼眸微弯着眼尾,清澈含水的眸光更令她入艳三分。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她摸出手机点开微信信息,贴向耳边去听语音。
拔高的少女音在寂静的停车场里更显夸张:“以歌,你不会真的去见程昱哲了吧,那傻小子虽然长得还行,但是他脑子有问题啊!你不会刚回国口味就这么重吧!”
萧以歌忍不住把手机拿远,差点要怀疑自己有没有开听筒模式。
还没等她回复,对面又弹过来一条语音,足足有三十秒。
她吸了口气,按住语音键轻启绛唇:“吵死了。”
犹如山涧流泉般的干净声线不带任何情绪,仅仅含着几分天然的柔色,对面立刻发回一个捂嘴的表情。
萧以歌把手机收回,脚步加快。
天色还早,落日尚未收光,浅橙色的光线为站在西餐厅门口的清秀男人描上一圈柔和的光边。
从萧以歌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的目光就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他以青涩的绅士礼为她推开玻璃门,引她去订好的隔间,又为她拉开椅子,间或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手足无措。
比如下意识地搓了搓手。
萧以歌只当没看见,嘴角噙着一缕浅笑款款落座。
在程昱哲的伸手示意下,她对来到身侧的服务生道:“就照我平时的样子上吧。”
话刚说完,程昱哲连忙跟上:“我,我也跟她一样。”
服务生礼貌道:“好的。萧小姐,程先生,请稍等。”
目送着服务生走远,程昱哲才笑开,眉宇间有着褪不去的稚气:“以歌姐姐,你今天真好看。”
萧以歌眉梢挑了挑,不咸不淡地回答:“谢谢。”
她实在不是很有兴趣跟程昱哲聊天,先别说她萧家跟程家交集很浅,就是她跟程昱哲之间也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萧家的产业在酒店领域,而程家的产业则是在服装领域。
她在国外念书时便进入国外的分公司工作,而程昱哲则是以玩乐为主,是标准的二世祖。
从工作到交际圈都不是一路人。
要是换了另一个二世祖,她肯定是不会见的。
她来赴这个约,只因为有件要程昱哲帮忙才方便实现的事情。
这个忙还不能对他坦白,也没必要坦白。
萧以歌的思绪只在瞬息之间,毫无交谈欲的她下一秒便转了目光看向玻璃墙外。
日光渐沉,光芒遂而沉厚。
程昱哲望着女人冷淡的侧脸,毫无防范地被那绝伦艳色俘虏,也因她身上若有似无的压迫感而紧张,手心潮湿起来。
他不自觉地松了松领口,尽可能令自己的语态轻松愉快:“你昨天答应我一起吃饭,我开心了一整天,今天准备了好久才出门的。”
他边说边观察着萧以歌的脸色,看见那红唇往上勾,他的心同时雀跃起来。
“爸妈要我一定要听你的话!”他再接再厉,双手不自觉地在膝盖上握了松,松了又握,“要我不能惹你生气,要逗你开心,这样你才会喜欢我。”
听到这里,萧以歌笑了一声,终于转了视线看他。
程昱哲的父亲程之昂是个不可多得的商业人才,白手起家创立了RH集团,从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做到如今的高奢服装品牌,历经数十年在商圈站稳了脚跟。
RH,R是Radiance,H是Honorable,足见其志向。
而今程之昂的野心早已不局限在单一领域,在酒店行业稳如泰山的萧家也就成了他想要拉拢的目标。
萧以歌跟他程家的儿子年龄相仿,他的意图昭然若揭。
“你觉得叔叔阿姨说得对么?”萧以歌饶有兴味地问,展颜一笑间动人心神。
她没想到程之昂夫妻居然这么直白地叮嘱程昱哲,哪怕她跟程昱哲到今天为止的见面次数寥寥无几。
程昱哲连连点头,得到回应的他有了源动力,神采渐渐回到面上:“我想要你喜欢我,就像我喜欢玩赛车积木那样,每天都要见到的那种喜欢。”
闲着也是闲着,萧以歌便又问:“你觉得这两种喜欢是一样的?”
程昱哲迷茫地摸了摸鬓角,“有什么区别么?”
萧以歌双手环胸靠进椅背里,笑而不语地瞧着他认真反问的脸庞。
程家不止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程昱哲甚至根本不清楚程之昂要他干什么,还以为是跟玩玩具一样简单快活。
刚才那短暂的交谈欲一瞬间熄灭,萧以歌看了眼腕表,边起身边应付道:“我去一下洗手间。”
说完便转身离开,这顿饭注定了无聊透顶,她总得想点办法透透气。
洗手间里空无一人,萧以歌象征性地补了个妆,并不着急出去。
镜子里的人眼眸流转间自带缠绵多情韵味,而眼神却冷淡着,像是在质疑她今天这个决定是不是正确。
她赴约之前再三考虑,任何接近那个人的方式都太过突兀,只有这一个是迂回的。
她不再多想,打开手机想要用外力来压制杂乱的心绪。
打开莫菲菲的聊天,她点下在停车场里忽略的语音条,莫菲菲那激昂的少女甜嗓再度攻击她的耳膜。
“你要是真的年纪大了想开荤,姐妹给你介绍点好货啊,男模女模都有,比你大的比你小的也都有啊,你干嘛去吃程昱哲这口不过检的肉啊!对不对,你寂寞了跟姐姐说啊,现在这算怎么回事呢!”
抑扬顿挫,情绪饱满。
三十秒的语音,萧以歌简直像是进地狱里游荡了一圈。
莫菲菲是她的高中同学兼闺蜜,两个人军训时初见就光速义结金兰。
当然,这还多亏了莫菲菲的颜控和自来熟属性,在几十个同样穿着短袖长裤,又被烈日晒得脸红耳热的同学里,她一眼就盯上了萧以歌。
高中毕业的聚会上,莫菲菲酒后拍着萧以歌的脸,口齿不清地嚷着:“我那天唰的一下就看到你!大家都穿得差不多,就你不像正常人!”
当时的萧以歌哭笑不得,一边把她从身上扒拉下来,一边思考自己军训那天都干了什么。
莫菲菲仿佛明白她在疑惑一样,少女甜笑着一棍子打碎她的回忆:“你穿着白衬衫和小裙子,像仙女一样!结果仙女被教官罚站啦!”
可那个时候,穿白衬衫的人不止她一个。
那个人是炎炎夏日下也终年低温的极地,白衬衫与黑色长裤的搭配更将那抹寒凉衬得素净清爽。
有人试图搭讪,没多久便走了个干净,这样的人不易亲近。
莫菲菲对这样的人不感兴趣,萧以歌也就没有纠正她,还有人也穿了白衬衫。
正是靠着莫菲菲的热情豪爽,她们的友谊就这么从高中持续到了现在。
萧以歌扶着额角又气又好笑,不得不回复:“我有我的打算,时候到了我会告诉你的。”
语音刚发过去,对面也很快回了语音条,这次莫菲菲沉下来的语气透着股悬疑味道:“难道你看上了他的基因?”
萧以歌强忍住要翻白眼的冲动,不再回复。
回到隔间刚好上了餐,程昱哲偷偷瞟了她好几眼才小心开口:“以歌姐姐,我惹你生气了么?”
萧以歌头也不抬地切着牛排,只往波澜不起的语调里赏赐了微弱笑意:“没有,我刚才真的是去洗手间补妆了。”
程昱哲还没有能惹她生气的本事,只是跟他待在一起只能让无聊指数暴涨。
眼前这个心智稚嫩的人,真的跟那个人流有同样的血么。
萧以歌手上的刀叉不禁停顿,抬眼去细细赏过他的面孔。
年轻且帅气的男人,虽是一身西装,气质上却显然不合适,仿佛被大人的衣服铸成牢笼束缚着他贪玩的灵魂,时不时扯着领口的动作更是暴露了这一点。
可那个人是高空冰轮,不被尘埃玷污,就那么平静而又不可忽视地在她的生命里留下痕迹。
见她定睛,程昱哲忐忑又羞赧地笑了笑,“以歌姐姐,其实今天我还约了个人。我怕自己不会说话惹你生气,所以请她来帮忙的。”
被他的话拽回了注意力,萧以歌“嗯”了一声,低眸继续切自己的牛排,放弃了对比他跟记忆中那个人的样貌。
那是不可比拟的存在。
她的目的本就不是程昱哲,自然也就对他的殷勤并不动容,多约一个人也无所谓,怎么也不会对这次的相约起到实质作用。
直到她听到程昱哲欢欣喜悦地喊了声“姐姐,这边”,西餐厅里细微的人声与时间的流淌好像停止在这一瞬间。
她的刀叉陷在外焦里嫩的牛排里,目光随着程昱哲呼喊的方向扫过去。
天气本就微寒,推开玻璃门而入的女人犹如当空皓月,将清辉遍洒千里。
她长发如绸似羽,身着纯白色复古翻领长风衣,下搭同色西装长裤,月白风清般的气韵由远而近,平白将一丝冰凉带来。
她身上的雪松香气如同漫天白雪将世间淹没,怀中一小束新鲜的玫瑰被她递来,声线与眉眼一般清冽:“抱歉,我来晚了。”
萧以歌静静地凝视着苏杭,眸光不知在她走过来的哪一步时由凉而温。
失神只是片刻,萧以歌很快笑颜绽放:“不晚。”
这一面,比她想象中要快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