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浓从未想过罗云笺会和自己提分手。
她们相识四年,交往两年。
好不容易一起熬过了毕业,罗云笺还找到了工作,得以留在港城。
她们之间连最后一重障碍——毕业后异地——都被消除了。
江雨浓记得罗云笺正式入职的那个晚上,她买好了庆祝用的蛋糕,带着攒了半年钱购置的礼物,去敲罗云笺家的门。
她在寒风中等了整整十五分钟,才等到一声迟到的“来了”。
江雨浓恐怕这辈子都忘不了罗云笺看见自己时,眼底的惊诧。
那不是欣喜的惊讶。
带了一丝江雨浓现在才回过味儿来的嫌恶,一丝当时江雨浓选择性回避去思考缘由的惊慌。
还有一抹最明显的敷衍。
而后罗云笺装出让江雨浓很不舒服的笑。
“江江,你来了。”音调也比以往孱弱一点。
江雨浓在意识到罗云笺不欢迎自己的那一刻,听见了她房间里的摇滚乐,看见了她身后舞动的人。
仿佛她们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而她被罗云笺的房门彻底隔绝。
江雨浓提在手里的蛋糕就这么掉在了地上。
她自以为恩爱的女朋友,庆祝成功入职科技公司的派对,竟然连邀请都没有邀请自己。
“然后呢?”回到现实,江雨浓面前的调酒师轻轻摇晃着高脚杯。
绿色的基底盖着一层香槟的荧光,奶油调试过的湛蓝铺在最上。
调酒师好似不满自己创造出的作品,把它们全都推翻重来——用一只精巧的玻璃棒搅动着滋味神秘的液体。
最后她又搭上一份深沉的紫,把整杯鸡尾酒做出漂亮的两层。
配上一小块冰,递到江雨浓面前。
“我听说你是这儿最好的调酒师。”江雨浓接过饮料,仔细端详了一番。
玻璃杯对准了窗外,五彩的霓虹光顺着在酒水中打出斑斓。
港城的雨夜很冷。而这里是永不入夜的欢悦酒吧,寒冷与此地无缘——人声鼎沸的热闹点燃着整个黑暗又闪烁的空间,把空气也衬得极热。
“或许。”调酒师拿着薄布擦拭方才濯洗过的玻璃杯。
“你还想要继续和我讲讲你前女友的故事吗?”
“……或者先尝尝酒吧。”她看江雨浓迟迟未动,换了个话题。
江雨浓接下调酒师递送的台阶,一口气喝了半杯。
一股极其热烈的味道顺着江雨浓的咽喉,刺痛她的身体。
好似甜味的辣椒,紧接着又有深邃的苦,和不易察觉的酸。
江雨浓很难说这是一杯很好喝的酒。
可它实在符合自己此刻的心情——刚被前任绿了又甩了,公司项目出错,同事要她背锅……
生活好似走投无路了。
若非如此,江雨浓怎么会随便挑一个酒吧买醉,又随随便便的把自己最难过的痛说给一个认识不过五分钟的陌生调酒师。
“其实后来的事也没什么好说的。”江雨浓勾了个自嘲似的笑。
“无非是老掉牙的故事。我前任,早在几个月前就和别人勾上了。”
一口又一口的烈酒下肚,江雨浓有些昏沉。
口腔被辣刺痛得厉害,她却对这种感觉有些上瘾。
甚至于这股倾述的快感。
就像丢掉一袋腐蚀的垃圾——只不过里面装着的都是从自己身上剜下的肉。
“她从未和我做过留在港城的约定。她本来是要回南京的,她的母亲在那儿给她找了个工作。”
“她是因为和那个人有约,才努力留在港城。”
江雨浓把一杯酒喝完,眩晕着,抬头看向眼前的调酒师。
这个女人似乎永远淡然,永远明媚,好似酒吧里的灯塔。
谁都可以找她倾诉心底最深沉的伤。
那些平日里羞于见人的秘密,也终将被女人的眼神照亮。
“而她的工作,我听说那个人也有帮忙。那天的派对,当然也是我前任和那个人的主场。”
江雨浓望着调酒师眼中落魄的自己,嗤笑了一声。
“我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个人的脸,就被我前任‘送’了出去。她还接过了我给的礼物,却早就不想要我这个人了。”
“她真是个足够冷漠,也足够坏的女人。”调酒师听完,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江雨浓只是笑。
她笑够了,笑累了,最终连笑也不愿意做了。
她把酒杯放在吧台上。“再来一杯吧。度数可以高一点。”
调酒师没有劝慰,只不过把那只杯子拿走,换上新的。
江雨浓从人群的嬉闹声中努力分辨着屋外浠沥沥的雨声。
她听着,苦涩了一日的心终于在沉默里被酒精的辣洗刷掉。
她就这么安静的看着调酒师表演,在调酒师划分出的一片清净的小空地里,获得片刻安宁。
“你是不是有某种神秘力量啊?”第三杯喝完,江雨浓觉得自己已经有些醉了,说出话没有了逻辑,让她难以理解。
“怎么了?”调酒师还在无聊的转着杯子。
“让人想要亲近的魔力。”江雨浓可算又有了表情。
只不过她一双眼已经染上了迷茫,调酒师也不太能看出她的情绪。“很多人都这么说。”
江雨浓朝调酒师勾了勾手指。“告诉你一个秘密。”
调酒师乖的像个初生的小羊羔,眨着她那双灵动的狐狸眼,就这么凑到江雨浓面前。
江雨浓瞧着她光洁无暇的脸蛋,平滑又可爱的细小绒毛将鹅蛋的形状勾勒圆润。
又看见她一双羽翼似的睫毛扇呀扇,忽然就伸手,戳了下她的脸。
“你很可爱。”江雨浓也就碰了一下。
她看着调酒师的脸蛋染上一层浅浅的粉。“谢谢……”
“也很美。”江雨浓大概真的有些醉了。
才会对着陌生人说出这么轻佻的话。
好在对方没有反感,倒是撩了下自己耳畔碍事的碎发。
“你这么会讲话,我可要你仔细说说我哪里美了。”
江雨浓上下打量了调酒师一番。
她看见调酒师把制服穿出了别样的风味。
分明是很正经的工作服,西装风格,领结扎了个很有个性的蝴蝶结。
穿在调酒师身上,就好像谁家俏皮可爱的大小姐叛逆期从城堡出逃,悄悄来到了酒吧,穿着大人的衣服,假正经的去做这么复杂的工作。
可话又说了,这女人单纯归单纯,某种角度看过去,江雨浓又觉得她有些说不出的妩媚。
是存在于骨子里,不经意间倾泻出来的,独属于女性的魅力。
好像带刺的蔷薇,有利爪的野猫。
“就是……很可爱。”江雨浓想了这么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支着脑袋,眼神迷离。“特别可爱。好像我家的汤圆崽。”
调酒师估计汤圆是江雨浓的宠物,就回了个更可爱的笑。“那这样呢?”
江雨浓嘴角开了花。“好喜欢你。”
她瞧着调酒师泛红的脸颊就想亲。
调酒师也没有当真,把第四杯酒递给了江雨浓。“那谢谢你咯,你也超可爱的。”
“那你喜欢我吗?”江雨浓点着杯口。
“喜欢啊。你这么可爱,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呢?”调酒师今夜就这么一个客人。
她挺专注的服务着江雨浓,看向她的眼神真带了点沉醉感——当然,她还是比江雨浓瞧着清醒。
而内心,恐怕也从未把两个人的对话当真过。
“你可以喝吗?”江雨浓似乎还挺满意调酒师的答案。
“恐怕不行。我来这儿是为了还债,我喝客人的酒,是会被扣钱的。”
调酒师给了江雨浓一个略带遗憾的表情。
“啊,真可惜……还想和你喝交杯酒呢。”江雨浓不纠结,自己拿着杯子开始喝了。
“你知道交杯酒是什么吗?”调酒师倒是笑了。
“就是……”江雨浓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
“就是喜欢你的时候喝的酒。”
调酒师忖度了片刻,随即拿起江雨浓的酒杯。
“是这样吗?我是不能喝,但可以给你服务。”
她把酒杯递到江雨浓面前。
江雨浓被她一点点喂了满满一口。
此时此刻,她的酒精摄入量达到了极限值,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只觉得眼前的女人是多么美好,就像她梦中的情人。
又多么可怜,连一杯酒都不能喝。
她这么喜欢这个女人。
肯定得帮帮她。
这杯酒喝完,江雨浓捻着调酒师的手指吻了一下。
“我好喜欢你。你想跟我走吗?”
调酒师瞧着江雨浓的神色,意外感觉到一丝认真。
可这种话她也听了不下五次。
没有人会给一个才认识几个小时的调酒师还债吧?
“你想清楚哦,我欠的钱数目不小。”调酒师的指尖蜷缩了一下,刮过江雨浓的脸。
“嗯……你这么可爱,肯定得跟着我走才行……”
江雨浓胡乱点头,又往调酒师掌心贴了下。
港城的雨夜自然很冷。调酒师其实听不进太多的喧闹,方才几个小时,她只听见了江雨浓似远似近的倾吐,和窗外斑驳不停的雨声。
而江雨浓的脸贴上她冰冷的手——慢慢的把温度从那小小一块传到她的心尖。
“我会很愿意跟你走的。”调酒师心弦微颤,紧接着又按捺住心悸。
她只能给江雨浓一个回答,却从未期待过她能展开什么行动。
所以,一个多小时以后,酒吧老板来到调酒师面前,跟她说她欠的钱还清了,以后可以不用在这儿上班时,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白兰,你要是以后还想来,我倒是很欢迎你在这儿继续干。不过不管怎么说,你没必要继续留着。”老板把江雨浓往白兰面前推了下。
“喏,你金主。她说想带你离开,你跟她走吧。”
没等白兰有所反应,江雨浓就兀地贴在白兰身上,轻轻拥住她。“漂亮姐姐,和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