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一切,起源于星期二晚上八点半。
十六岁的高中生黑川芒见骑着自行车往郊区公寓楼走,正走在河堤上的时候,脚腕好像被绳子拽住一样。
他连同自行车一同被拉入河水里。
在那之前,乌云罩月,漆黑无光,在那之后,云散月初,光华满落。
可惜任凭月光如何寻找,都没法看见那个被拉入水底的黑川芒见。
只剩下平静到诡异的水面。
落在水里的黑川芒见挣扎了两下,但是他腰腹被两条惨白的手臂紧紧抱着,比钢铁还坚硬,比秤砣更沉重。
他被拉倒了河底深处。
噗通、噗通。
那颗心脏好像打鼓一样急速跳动,黑川芒见挤出死亡前的最后一丝力气想要掰开那双手臂。
可惜他失败了。
那片被月光照得近乎发亮的水波,成了他生前最后的意识。
心跳停止。
将黑川芒见拉入水底的罪魁祸首,正是人称无形妖祟之物的水鬼,本是十六年前掉进水里溺死的一个行人,在此地天长日久之后,渐渐生出一两分意识和凶性。
怀抱里的这具身体失去了温度,在寂静的水底无力漂浮,格外安静。
真是一具好身体。
水鬼想。
它贪婪的向身体靠近,化成一道黑烟钻进身体,想要取而代之。
但进去以后,好像进入了无边无垠的黑暗牢笼,水鬼被困在其中,无法掌控身体也无法出去,四围都是冰凉的黑雾,像是伪装诱饵的艳丽食人花终于露出了真面貌。
如果说水鬼代表阴气,那么那道黑雾就是更加冰冷的太阴之气。
被蚕食的水鬼发出一声惨叫,可惜在这样寂静的夜晚,没有一个人能听见。
水面依旧如此平静。
那具曾经失去人类体温的身体里面,心脏再次开始跳动。
噗通、噗通。
……
黑川芒见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湿漉漉的河滩上,周围是齐膝高的莎草,带着湿漉漉的腥气。
他撑着河滩的石头爬起来,身上的制服全都湿透了,疑惑地看向四周,没有任何人影。
好像他突然掉进水里,又突然从水里爬了出来。
“被人救了吗?”
黑川芒见又看了一眼周围,只有风吹过草堆的沙沙声,他打了一个喷嚏,又抬头看了一会水面,水面一如往昔安静,只听见水流哗哗声,还有一轮明月倒扣其中。
算了,不管了。
不过可惜的是,他的自行车和书包一起掉进水里了,他只能步行回到公寓楼。
……
高岛公寓位于东京都市圈的外围,每个房间被分割成十平方米左右,来这里租房住的,都是一些生活拮据的穷困人士。
伊藤浦介就是这间公寓的门卫,他坐在桌子前,百无聊赖的走神。
已经到了五月份,可是夜晚的虫鸣还是很少,听起来怪寂寞的,他又想往常那个总是很准时的学生今天却没有回来。
“已经九点了啊。”
他不由得看向窗外,他之所以记得那个学生,无非他的行动时间都很标准,每天早晨七点准时出门,晚上九点回来,不会早一分也不会晚一分。
伊藤浦介曾经无聊帮学生掐过表,整整一个月,时间都没有变过。好像正卡着时间出门一样。
今天倒是奇怪。
那道被什么事情缠住,脱不开身吗。
正这样想着,时间又走了二十分钟,九点二十的时候那个学生的身影在路口出现,走进视野之后再一瞧,浑身湿漉漉的,好像掉进水里了。
那个学生来到伊藤浦介的窗口前,说道:“不好意思,我的书包掉进河里了,钥匙也在里面一起失踪了,能帮我取一下房间的钥匙吗?”
他脸色额外苍白,浑身散发着沾了凉水的冷气。
“好的,好的,我马上找。”
伊藤浦介连连应声,“路上总有些坑坑洼洼的地方,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那个学生应了一声:“确实是,不知道哪个人在桥上倒了一滩油,恰好那时又没有月光,害得我滑了下去。”
伊藤浦介问:“是黑色的油渍吗?”
学生说:“可能是。”
伊藤浦介想了想:“大概是某辆车坏掉了,底盘漏油了吧。”
他说着,翻出了黑川芒见租住的公寓的钥匙,递给他的时候吩咐:“如果明天没有空闲时间,我可以帮忙配一把新钥匙。”
学生说了一声谢谢,接过钥匙往楼上走,正转身的时候,伊藤浦介闻到一股十分清凉的气息,好像迎面扑来河流的水汽一样。
居然没有汽油的臭味吗?
伊藤浦介看着学生走上楼梯,心想。
……
他租的公寓在十二层,周围都是穷邻居,大家都忙于生计,彼此之间很少来往。
不过每天早晚出门的时候多少能见到一面。
黑川芒见走到楼梯口,刚拐弯,就看见右边1205居室的邻居正扶着墙呕吐,歪歪晃晃,怎么也站不直,这个邻居大概是一个上班族,偶尔黑川芒见能看见他提着黑色公文包匆匆忙忙赶路。
有些内敛不爱说话,不过这个时代很多人都是这种性格,倒是不显得突出。
上班族好像察觉到黑川芒见,擦了擦嘴,扭过头看他,他带着眼镜,边框是细细的窄边,眼睛后面是一双布满红血色的双眼。
有些像疲劳过度。
但是那双眼睛说不出的诡异。
上班族站起身,脚下踢了踢废纸壳,把那堆呕吐物遮掩住,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往房间走,黑川芒见也跟在他身后,不过路过那堆纸壳的时候,他好像看见一堆黑色的污渍,比油污更厚重粘腻。
真不知道喝了什么才能吐出这些东西,但愿他醒酒之后会处理掉这些。
黑川芒见这样想着,走到1204室门前插上钥匙,在进门关门的那一霎,他好像看到了什么。
——他刚刚关门的时候,那个上班族是不是又探头出来看了一眼?
他在看什么?
……
自行车,手机,课本,书包,钥匙,还有其他的小东西全掉进水里了,黑川芒见仅带着一套校服回到了公寓。
公寓非常小,只有十平方米左右,还分割成玄关,卫生间以及卧室三部分,每个地方都小小的,不过幸好还有一个阳台,刚好供日月星光进入房间。
今天发生了这种无妄之灾,还损失了好多东西,真是有够让人烦恼,不知道明天要花多长时间去补办整齐。
身上的校服也需要赶快晾干,他在玄关那里脱下湿漉漉的衣服,进入了狭小的卫生间,把校服丢进洗衣篓,接了很多沐浴液抹到身上,他洗了三遍,但依旧觉得不舒服。
勉强揪起一缕头发嗅了嗅,是错觉吗,怎么会有种水草腥气。
……
夜晚不太平静,五月份已经有大量夏虫在草间蛰伏,发出此起彼伏的嘈杂声,远处的公路上一辆辆不曾休息的汽车跑得飞快,发出夜间独有的,好像巨龙吐息一般的长啸。
大概凌晨两点的时候,窗外的月光像水波一样盈盈动人,而远处的啸声空灵悠远,颇像鬼怪群聚时发出的非人之音。
正在熟睡的黑川芒见从床上坐起来,被子滑落到地上,他紧紧闭着眼,手腕自然垂下,脑袋也仿佛不堪重负一样低垂着,带着沉重的瘦弱感。
他站起身,手脚踉跄的往卫生间走,跌跌撞撞像是刚学会行走的幽魂,进了卫生间以后,水龙头刷的拧开,水流飞起,分叉成无数道,在狭小的卫生间内组成细密的水网,然后慢慢浸入黑川芒见的皮肤。
他的面色变成近乎妖异的苍白。
夜晚是妖魔的天下。
“笃笃笃。”
1201室房门被敲响,外面的客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深夜扰人清净,他又敲了三声。
“笃笃笃。”
可真够闹人的。
1201室的主人是一个装卸工,他每天四点起床去超市装载货物,然后将货物拉倒另一个地方,白天的工作已经很闹沉重了,好不容易获得休息的机会,晚上还要被吵醒。
装卸工气冲冲的打开灯,一把拉开门要好好教训教训屋外那个不识抬举的人,不论是突然漏水了的楼下还是想要借啤酒的隔壁邻居,他都不会放过。
门开了。
屋外有人站着。
装卸工先看到一身黑色的工作服,扣子整整齐齐的系着,领带像鲜血一样猩红,他又抬头往上看,一个黑漆漆的后脑勺正对着自己。
屋外客人的脖子被人拧断,连皮带肉,转了一百八十度。
声音从脑袋后面传过来,断断续续,喘不动气一样。
“抱——抱、歉。”
“这么晚,打扰您。”
“请问您看见我的脑袋了吗?”
装卸工冷笑,“哦哦,在玩试胆大会还是故意恐吓我啊。”
他抬起手,捏捏对方脖颈处被撕裂的血肉,已经冰凉,残留着腥气,这头套做的太真实了,“搞得和真的一样。”
“我说,你要是没有脑袋,就把自己脖子上的东西拧断,转到脑后去。”
他冷笑一声:“这不是一劳永逸吗。”
“谢谢——非常感谢。”屋外的客人诚惶诚恐的鞠躬,标准的九十度,装卸工一低头,恰好可以看见脑后那张脸,栩栩如生,带着诡异微笑的面孔。
屋外的客人站起身。
“作为回报。”
“让我帮你纠正脑袋吧。”
“咔嚓。”
装卸工来不及逃跑,他的脑袋被屋外客人拧断,转了一百八十度拧到脑后。
装卸工的面孔上还残留着惊愕和惧怕,这幅表情永远停在了他的面孔上。
穿着黑色工作服的客人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