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
染满了均匀蓝色的天空,只有那么一丝浅淡的云彩,便是那么一丝云,都仿佛要消散在干冷的空气中。
纯粹到毫无杂质的蓝天下,绵延起伏着的是北京天寿山麓。
这里是华北平原和燕山山脉太行山脉三个地形交界之处,出山海关可抵东北平原,出居庸关可至蒙古草原,沿京杭大运河又可以直下江南,这里三面环山易守难攻,是整个中原地带的核心,从来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这里也是风水学上绝佳的藏风聚气之地,内有圣人登殿之水,世产明君,外有公侯拜舞之山,永来朝贡,这是风水学上。
这是明朝诸位帝王的安葬之地。
初挽坐在牛车上,在那牛粪和干草的气味中,仰望着远处十三陵山脉,看着远处的巍巍岭峰,在心里轻叹了一声,我又回来了。
她怎么能想到,她竟然又回到十几年前,回到了一九八四年的天寿山麓。
初挽是看着明十三陵山脉长大的,她就长在十三陵脚下。
最初时候,她在村里谈了一个对象,那对象是北京城里下乡郊区的知青,有些文化,就因为这个,两个人还算说得来,便谈了对象。
谁知道谈了半年,那对象考上大学,直接就进城了,过了一个月就和她分手了,说两个人“没有共同语言”,再之后,人家就找了同班同学。
当时初挽备受打击,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背叛了,恰好她太爷爷拿出早年和陆家的婚契,让她嫁陆家,陆家在四九城里说出去响当当有排面的人家,她考虑了考虑,到底是答应嫁了。
可嫁谁呢?
彼时陆家那一代孙辈没结婚的还有四五个,陆家老爷子说了,可以让她随便挑。
她也就没客气,想着那就随便挑一个吧。
还没等她细想怎么挑的问题,陆家排行第九的孙子陆建时就开始对她献殷勤,挽挽长挽挽短的,事事贴心,处处周到,她看陆建时长得模样还行,人也不错,便觉得那就挑他吧。
带着陆建时给自家太爷爷过了眼,她就匆忙嫁了。
婚后她仗着家里祖传的那些本领,在古董市场上混得风生水起,一手进一手出,以藏养藏,渐成规模,之后在琉璃厂开了两家古玩店铺,凭着绝佳的眼力,也凭着惊人的胆识,发了大财。
到了九十年代中期,她已经身价不菲,游走于世界各大拍卖市场。
这时候,她逐渐也发现陆建时的一些问题了,不过到底是自己丈夫,她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谁没有缺点呢,她也有一大箩筐的缺点,反正大家凑合过日子就是了。
况且陆家权大势大,即使陆家老爷子没了,陆家叔伯那一辈包括自己公公,都对自己颇为呵护,他们是得了陆家老爷子遗命的,说是不能委屈了她。
是以对于陆建时,她也就忍让了,毕竟她得了一些好处。
她倒卖古董,把生意做得那么大,明里暗里也得罪了人,为什么能平安无事,还不是因为她是陆家媳妇。
陆家媳妇就是没人敢惹。
但凡没了那层身份庇护,她生活哪能那么滋润呢,怕不是早被人觊觎了。
不管怎么样,她觉得自己和陆建时也算是各取所需,她得陆家儿媳妇的身份,而他则是吃她的用她的败她的。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结果她没想到,她的人生竟然遭遇了琼瑶式的狗血事件。
她突然发现,陆建时竟然在外面包养了一个女人。
他竟然包养女人!
她挣了那么多钱,白花花的钞票,而他下海经商后就没拿回来一个子儿,今天想做房地产明天想投资建厂,脑袋一拍就是一个主意,最后投进去的钱都打了水漂。
那些钱,还不是她的?
她不嫌弃他没本事,互相忍让着,日子也就这么过了,可谁知道,他竟然用她的钱在外面包养女人。
他包养的是她一个拐弯的远亲家的表妹,他竟然还在那个表妹跟前埋汰她,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他说:“你表姐这人,看着模样不错,也有本事能挣钱,但其实是块木头,眼里没男人,整天惦记着那堆老玩意儿!娶她,我这日子过得也闷,还不是得忍着!”
当时初挽听了就诧异了,心想你不满意你怎么早不说?谁要你忍着了!
到了这时候,初挽真是后悔不已,当时他几个堂兄弟,她怎么就挑了他?现在看,他竟然是陆家那个最没本事的!
吃软饭也就罢了,还好意思用吃软饭的钱去包女人,还好意思背后埋汰她!
这也怪她,分明就是瞎了眼!
她当时就打算离婚了。
反正她已经当了十几年陆家儿媳妇,现在离婚了,陆家长辈也不能不管她了。
结果可倒好,她要离婚,他还不愿意了,死皮赖脸的,就是不放手。
她就有些恼了,恰好当时陆家长辈没几个在北京,只有他七叔在,于是她便请了他七叔来主持公道。
七叔听了她一番诉说后,二话不说,表示这婚必须离,他给她做主,三天内陆建时不离婚,他押着他去离。
本来七叔这一说,她也挺高兴的,当即感谢并送走了七叔,就要和陆建时赶紧去办离婚。
可谁知道,要出门的时候,这位七叔已经离婚的七婶突然来了,听那意思,好像走投无路了,找了七叔想复合,但是七叔没理,她便想求陆家的人帮忙说句话。
初挽觉得莫名其妙,她可以找长辈说情求离婚,可长辈凭什么找她说情求复合?这完全不搭界,你走投无路关我什么事?
她也就没搭理那位七婶,想送客,这时候,坚决不想离婚羞恼成怒的陆建时不知道怎么,竟然举起了一样东西。
他举起来威胁初挽,表示坚决不离婚,不然就给她砸了。
初挽一看陆建时举起的那东西,心都提起来了。
他举着的正是初挽视若性命的九龙玉杯。
她明明放在保险柜中,并加了三层锁,怎么就让他拿到了!
当时初挽脸都白了,浑身发凉,手指颤抖,她威逼利诱,想让陆建时赶紧给她放下。
陆建时面目狰狞起来,说他投资的房地产被人坑了,赔了一个精光,初挽不出钱帮他填窟窿他就完了,所以他不想离婚。
初挽便和他谈,苦心婆口,说可以给他钱,让他开价,可陆建时不想要钱,他就要继续和初挽过日子。
初挽没办法,只好答应。
陆建时得意起来,要求初挽赶紧写下字据,还要初挽交出她的各种证件和存折,不然的话,他就要给她好看。
为了要挟她,他故意拿着那九龙杯随意晃荡,要求她赶紧“表现诚意”。
初挽被拿捏住软肋,只能事事依从,只求他赶紧放下那九龙杯。
本来陆建时也不想摔,陆建时只是想要挟她,她听话就行了。
她知道陆建时要什么,赶紧弃械投降,答应了陆建时一切的要求。
可是谁也没想到的是,那位被她已经送客的七婶突然又回来了,她哭着仿佛要说什么,而她的出现,让陆建时一个分心,那九龙杯就直接跌到了地上。
初挽想起这个画面,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心都在跟着颤抖。
明明她已经重新回到了十几年前,回到了十三陵山脉下,坐在了一九八四年的牛车上,闻着八十年代干草和牛粪的原始气息。
可是她依然心痛。
九龙杯,那是太爷爷临死前的牵挂,是让初家陷入纷扰整整半个世纪之久的谜团,是她上穷碧落下黄泉才得到的宝贝,是她付出几乎全部身家耗费了数月心血才即将修复的呕心之作。
这是放在世界上任何一个顶尖的博物馆中,都必须是镇馆之宝的稀世之品。
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这么一件绝世国宝直接跌倒了地上,摔了一个粉碎。
当那九龙杯落在地上,“砰”的一下子,玉渣四溅的时候,她只觉得,眼前出现了白光红光绿光蓝光各种光……她觉得这个世界幻化成了另一个模样。
等她再次恢复意识时,她便穿着蓝布老棉袄,坐在了回去永陵村的牛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