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卷过铁道边的荒草,汽笛声骤然刺破夜的宁静。
一辆火车碾过冰凉发亮的铁轨,飞快地驶近。灯光淌出窗外,落在铁轨边一株株枯树上,几只黑色的小虫扑扇着莹莹发亮的翅膀从荒草叶下飞腾而起,冲进了车窗内。
轰地一声,火车驶进了漆黑的隧道。
车厢里坐着一群身着学校制服的学生,本来都在安静看书,进了隧道,立刻笑闹了起来。
华民初坐在车窗边,微弯着脖子,就着昏暗的光线继续安静地看书。
哗啦啦地一声响,盖在玻璃盒子上的黑色薄丝绒布被风掀起来,露出盒子里一只华丽的蝴蝶。它正安静地敛着双翅,仿佛一件精美的玉制艺术品。
华民初飞快地抬手摁住丝绒布,扭头看向朝着盒子吹气的同座柯书。年轻俊朗的眉眼微眯了一下,嘴角抿出一线不悦。
“柯书,不要闹。”
“学长,你大费周章,到底是给谁带的蝴蝶?”柯书趴在桌上,好奇地问道。
华民初摇了摇头,视线回到捧着的书上。书页上落了一只古怪的黑色小虫,翅膀震动时,盒子里的蝴蝶突然乱窜飞舞。华民初楞了一下,手指小心翼翼地触到小虫的翅膀,小虫立刻飞了起来。就在这一瞬间,车厢门被推开了,好几个尖叫声同时从敞着的车厢门外响了起来。
“我的火油钻戒指呢?”
“车警,我的珍珠项链不见了!”
“还有我的钱夹子,足金烟斗!”
“我去瞧瞧那边出了什么事。”柯书站起来,摸了摸后脑勺,快步过去看热闹。
大门那一边是高级软座,车厢宽敞,座位豪华,置于车厢一角的唱片机正播放着慵懒的有些走调的爵士乐。车内乘客也都衣着考究,都是有头有脸买得起昂贵车票的人物。
此时这些人正手忙脚乱地检查丢失的物品,大声咒骂可恶的贼。那些粗鄙愤怒的言辞与满身华服毫不相配。
柯书探头看了一眼,被车警推回了普通车厢。
柯书耸耸肩回到了华民初身边,俯到他耳边小声说道:“有贼!咱们要不要也检查一下有没有丢钱?”
华民初眼皮子也不抬一下,问:“你有钱吗?”
柯书尴尬地坐正身体,小声哼道:“还有一块大洋……正好可以回家。”
华民初翻动书页,低声道:“看会儿书吧,快到了。”
昏暗的光笼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眼神是一贯的冷静清澈。他习惯沉浸于自己的世界,外面的喧闹都与他无关。
柯书清清嗓子,从行李中翻出一只梨,拿起华民初盒子边的日本短刀。削完了梨,用手帕擦干净插入鞘,一边吃梨,一边拿着刀欣赏。
“学长,这日本刀真不错,我也应该带一把回来作纪念。
“这是我特地定制的,你看这里的字!”华民初来了精神,抽出一截,只见刀面刻着“扶桑求学存念”几个字。
柯书惊讶地问道:“定制?难道学长你喜欢刀?”
华民初点点头,握着刀飞快地转了几下手腕,肃容道:“刀代表一种侠气,我确实喜欢。”
柯书呆呆地看着华民初。在说起刀的时候,华民初似乎与平常有点不一样,好像格外有神采,一股冷傲傲气从他骨子里往外迅猛扩散。但也就是这么一瞬间,他又回复了平常那般温和谦逊的模样。抬起清澈的眸子看了看柯书,把刀放到玻璃盒边。
柯书咬着梨,也拿了一本书出来翻看。
车厢另一头的乘客开始吵架了,这个责备对方踩到了他的鞋,那个责备他身上的味儿难闻,一时间车厢里吵得不可开交,最后动起了手。
混乱中,车厢大门又被匆匆推开,一个高挑的身影快步跑进来。她在乱成一团的人群中摘来眼镜、帽子,又从行李架上扯下一身水蓝色衣服利落地穿上。随后,她飞快地拉扯了一下裤子皮带,啪一声——原本帅气的西裤竟被拉出的长裙遮盖,摇身一变成了温文尔雅的女学生,淡定自若的坐在一处空着的座位上。
这座位恰在华民初身后,乱糟糟的车厢里,甚至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动作。
“都别吵了!谁吵毙了谁!”一队卫兵推门而入,卫兵队长手枪上膛,威风凛凛地大吼了一声。
霎时间,车厢里如无人乘坐一般,安静得连呼吸声都似乎已经消失。
轰隆隆,车轮碾过铁轨的声音渐大。一声一声,像砸在众人的耳膜心尖上,一种惊恐的情绪开始漫延。
卫兵开始搜查旅客的行李,一只只箱子被从行李架上拽下来,随意打开,枪管挑出里面的东西,随处乱掀。
“真粗鲁。”有个女学生轻轻地说了一句。
卫兵耳尖,立刻往学生这边走了过来,粗声呵斥众学生。
“都把学生证拿出来,把行李打开!”
大家伙儿只好起身拿行李箱,只有华民初没动。他没有什么行李,就一个小箱子,就在脚边放着。
“叫你呢!”卫兵眼尖,一眼看到了华民初手边报纸盖着的玻璃盒子,伸手就拿:“这是什么?是不是偷的!”
“喂,别碰!”华民初飞快出手,抓住了乘警的手腕。
柯书趁机把玻璃盒子夺过来,紧紧地抱着。这种蝴蝶一旦受惊,很容易死去。这可是华民初千辛万苦才抓到的。
卫兵队长过来了,用枪指着柯书呵斥:“你抱着什么东西?拿出来看看!”
柯书不肯,反而抱紧了盒子。
有个女同学吓到了,紧抱双臂,拖着哭腔叫柯书:“小柯,你给他们看看。”
柯书拼命摇头,把盒子抱在怀里转过身。
卫兵队长更加狐疑,用枪顶着柯书的脑袋怒斥:“我命令你,马上交出来!”
眼看卫兵队长枪已上膛,华民初急忙解释道:“里面只是一只蝴蝶。”
卫兵队长哪会相信柯书拼命护着的东西是一只蝴蝶?他摆了摆头,一名士兵上手抢夺柯书手中的盒子。
争抢中,盒子脱手飞出!
这时华民初眼疾手快,冲上前接住了盒子,宝贝一样紧抱在怀里。
包在上面的布散开了,里面确实是一个玻璃盒子,盒子里一只蝴蝶在盒子里惊恐地乱飞。
卫兵队长盯着盒子不由得一愣,费解地问道:“还真是蝴蝶?你带这干嘛?有病啊!”
华民初轻柔地把布包好,不悦地看向卫兵队长,不客气地反驳道:“我带的不是任何危险违禁物,只是蝴蝶罢了,你质问乘客这种幼稚的问题,到底谁有病?”
卫兵队长脸色骤变,把枪又对准了华民初:“臭小子,胆大包天,敢这么和我说话!”
“长官,请息怒。”一名老师飞快地走上前,挡在两人中间,在卫兵队长耳边小声劝道:“长官,他是西交民巷钟家的大少爷,你们多担待。”
卫兵队长一怔,打量华民初一眼。华民初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倒是卫队长先避开他冷锐的眼光,一挥手,带着众人继续往前搜去了。
士兵们跟着往前走去,大家回到原座,手忙脚乱地收拾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东西。
华民初注意到对面一直紧张的一老一少松了口气。老人气质不凡但衣着寒酸,年轻男子脚边有一个铁皮箱子。
窗外,薄白染上天幕,星辰坠落无踪。
华民初感觉到一阵困倦,低声说道:“天亮了,快到北京了。”
这时坐在后排的同学跪坐起来,趴到靠背上故意逗华民初:“呀,蝴蝶不行了!”
华民初一惊,赶紧看着玻璃盒子,蝴蝶依旧精美生动。同学坏笑起来,引得大家都跟着笑。
柯书赶紧摆手,大声说道:“别逗华哥。他为了抓这只蝴蝶,追着跑了好几里路,摔了一大跤,脸都挂彩了。”
华民初似乎没听到同学们的笑声,他坐在一边,望着低喃道:“把你送给姐姐,她应该就不会埋怨我三年一次未归了。”
就在他凝神看着蝴蝶之时,未曾注意身后女学生装扮的高挑身影站起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后,快步往贵宾包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