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历125年,4月5日晚。
暮色浓郁,废弃星球上某处不知名的岛屿被夜色笼罩,变异的动物和人类在暗夜里嚎叫,黑色的植物在残月下摇晃着枝桠,在这片被辐射污染的土地上,还留有一个小小的房间。
房间里只有一张木床和一个椅子,在木床上蜷缩着一个身材清瘦的少年,少年人满身血迹,身上盖着单薄的被,双眼紧闭不知死活。
“嘎吱”一声轻响,从门外走进来了一个高大的人影。
他身上穿着墨黑色光离子贴身战服,头带盔甲,战服下是结实的肌肉轮廓,他手中持着一柄光刃,光刃之上还带着暗黑色的血。
开门的动静引起了床上的时瑾的注意力,时瑾费力的抬起头,他才刚睁开眼,就觉得下颌被人捏开,一个黑色的果子在他的唇外被捏爆,酸涩的汁水直接落到他的口腔里,时瑾下意识地昂头吞咽。
这是在辐射下长出来的变异果子,可食用,也是这片树林里唯一能吃的东西,但因为果肉坚硬,所以人牙啃起来很费力,时瑾现在根本嚼不动,只能这样吃汁。
几口果汁下了肚,时瑾清醒了些,他微微睁开眼,看见了半蹲在床前的人。
“你封咎,你吃。”时瑾费力的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点动静。
对方抬手打开了暗色头盔的面部光屏。
头盔之下覆盖着的是一张悍戾冷峻的脸。
他生了一双戾气过重的单眼,鼻挺唇薄,下巴弧线利落,肤色是小麦色,从眉间到右脸处有一条暗红色的狰狞伤疤,导致他的右眼看起来比左眼小一些,怎么看都是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
他也不讲究,一昂头,把手里捏碎的果肉囫囵的塞进了喉咙里。
封咎这一抬手,时瑾就嗅到了鲜血的味道。
“你别出去了。”时瑾白着脸,用气音劝说:“任务迟早都能做完,太着急反而危险。”
就算封咎是帝国军校战力最强的SSS级单兵,也不能日夜泡在外面的森林里杀感染者,更何况封咎召唤不出精神体。
至于任务,是他们帝国军校的军事演练。
他和封咎都是帝国军校大三的学生,他们军校有个传统,每年大三都会找一个废弃星球,将大三的学生们放进去试炼,学生间自由组队,人数在五人或五人以下就行,没有其他任何限制,时间长达一个月。
成绩优异的学生,有选择军队的权利,成绩差等的学生,压根就进不去军队。
他们这次到达的星球就是一个因为核污染、核辐射而产生变异的星球,这里的原住民都变成了类似于丧尸的存在,动植物也开始变异,以人为食。
这些人被统称为感染者。
每个学生都有杀感染者的指标,如果达不到指标,在大四的时候就没办法去选心仪的军队,如果还想进军队,就只有重新跟着大三再参加一次演练才行。
但封咎压根没听他的话。
在封咎把剩下两个果子的汁液挤到时瑾嘴里、并且把果子吞掉之后,就站起身来,又一次走向了门口。
时瑾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想要召唤出精神体给封咎治疗,结果因为身体太过虚弱、精神力溃散,没召唤出来。
他只好再一次看向封咎离开的方向。
他跟封咎本来也不是队友,他就是无意间帮了封咎一把,封咎就一直护着他,但本质上他只是封咎的拖油瓶,封咎想做什么压根不会和他说。
两人就一直被迫在岛屿上结伴而行,封咎就默不作声的把他纳入了自己的保护范围,但终究不是他的队友。
他还是得想办法找到自己的队友才行。
等封咎走了之后,时瑾费力的在一张破旧的小床上调整了一下姿势,摆弄着左手手腕上的光脑。
整个屋子里唯一的光芒来源就是他手里的光脑,蓝银色的光从屏幕内照到时瑾惨白的脸上,时瑾颤着带着血迹的手,一点一点,戳到了光脑上的“家人列表”上。
半个月前,时瑾和自己的二哥、四弟、以及他的好朋友,四个人一起组队参加“军校演练”,结果中途出了问题,飞船落地时发生故障,时瑾的朋友当场死亡,时瑾身受重伤,必须立刻退赛返航。
但是时瑾没有回去,因为飞船故障,能飞回去的独立仓位置只有两个——但他们却有三个人。
时瑾的二哥和四弟在和他激烈的吵过一场之后抛下他走了。
如果是之前,时瑾肯定不会低头,但是时瑾现在快要坚持不住了,他处境实在艰难,封咎也受了很多伤。
他犹豫着给列表上的二哥发了个讯号,但是二哥一直没有接。
犹豫了许久,时瑾终于打向了列表上的另一个人发了讯号。
他的四弟,也就是和他关系最不好的时跃。
说是他的二哥四弟,但其实他也刚认识时跃几个月——就在三个月前,时瑾才知道自己是时家的孩子,他找上时家的门,以为自己有了家,但时家的人却并不欢迎他。
他敏锐地发现,家里所有人都维持着一种表面平静,暗地里却都在针对他。
他喜欢的东西,妈妈要拿去送给四弟,他好不容易得来的机甲,二哥要拿去送给四弟,他只要略微表示出不满,所有人都会训斥他。
“你弟弟喜欢的,你给弟弟又怎么了?”
“你不要跟时跃争,你做哥哥,就该让着他。”
时瑾就因为这样的差别对待,和四弟的关系越来越差。
时瑾想要一个家,所以他一直忍着,想要和他们搞好关系。
这次他们军校参加军校演练,全军校的人员自愿组队,时瑾带着朋友和二哥四弟组了一个四人队伍,中途因为时跃的疏忽出了意外,时瑾的朋友当场死亡,他们三人流落到了废弃星球的荒岛上。
因为时瑾的朋友死亡,所以时瑾跟时跃爆发了很大的冲突,时瑾打了时跃一拳。
二哥当时很愤怒,当场带着时跃拿走所有物资,乘坐两个良好的独立仓离开,丢下了重伤的时瑾。
后来,时瑾碰上了封咎,才保住了一命。
因为他们是在参加军事演练,所以光脑权限早就被限定了,他们只能向同队伍里的人求助,退出比赛的权限在队长,也就是二哥的手里,所以时瑾就算是想退出比赛,叫教官来救自己,都只能给自己的二哥发消息。
但是二哥一直没理睬他。
这还是这半个月以来,时瑾第一次向四弟发消息。
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他真的顾及不了那么多。
他想活下去。
他本以为四弟也不愿意接自己的讯息的,但是他没想到,他一打过去,四弟立刻就接了。
时瑾刚想说话,就听见了那头传来了二哥的声音。
“时跃,你不要管时瑾了,他就是爱跟你争,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孤儿院里长大的下等人,也敢和你比。”
“也就是爸爸是上将,家里不能爆发出任何丑闻,早就把他赶出去了!我现在看到他就恶心。”
“我从来没把他当成弟弟看过,当初他一听说自己是时家人,立马高高兴兴的上门来了,那嘴脸,不就是看咱们时家有钱吗?”
一串串话落到耳朵里,时瑾只觉得一阵头脑发懵。
他二哥说的是什么?
什么叫贱种?二哥怎么能这么称呼他!
“算了,二哥。”然后,光脑那边传来了时跃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点无奈:“三哥因为我的缘故,在外面流浪了这么多年,他讨厌我是应该的,一想到他也是时家人,我就没办法像是他讨厌我一样讨厌他。”
顿了顿,时跃又说:“对了,二哥,三哥最近联系你了吗?他会不会出事啊。”
“不用管他,那贱种皮糙肉厚着呢,他精神体可是少见的白鹿,再说了,他自己就是个医疗兵,还治不好他自己吗?死就死了,还省事儿了!”
他是外来者。
流浪了这么多年。
死就死了,还省事了。
一句句话在时瑾的耳畔回荡,时瑾只觉得嗓子口一阵腥甜,他眼前一阵阵发黑,一阵剧痛从胸口处传来。
原来,原来时家人一直讨厌他,表面上把他当成时家的孩子,心里却一直认为他是个外来者,认为他是来抢时跃东西的。
比起来他,他们更在乎亲手养大的时跃。
他的爸爸在意自己的名声,所以选择留下他,但并不接纳他。
二哥讨厌他,所以会无条件的呵护时跃,会直接带着时跃离开,而把他丢下。
时瑾眼前开始出现重影,他痛的心口都要炸开了。
他以为自己有了一个家,处处忍让,却没想到被所有人当成一个碍眼的钉子。
光脑里传出来的声音逐渐变小,变远,时瑾突然开始抽搐,他感觉得到自己的身体在做最后挣扎,他快死了吧?
死了就死了吧,反正时家的人都讨厌他,如果有下辈子,他绝对不要——
在临死之前,时瑾似乎听见了一阵脚步声,他看见封咎跑回来,在他的耳畔急迫的喘息,不断地将酸酸的果子捏碎,把果汁往他的嘴里灌,但根本没用。
“时瑾!”他的下巴被掰开,听见有人在他耳畔焦躁的低吼:“吃下去!”
酸酸的汁水让他的喉咙呛了一下,不知为何,他有点想笑。
他马上要死了。
只是没想到,在他临死之前,陪在他身边的人、拼命挽救他生命的人,居然是个只知道名字的同学。
而他心心念念的亲哥哥,却恨不得他死。
身体渐渐失去知觉,时瑾沉沉的闭上了眼。
他以为人死后应该会觉得四周渐渐安静,但他没想到,他一闭上眼,四周反而更热闹了。
吵闹声不断地往耳朵里钻,时瑾只觉得头痛欲裂,在某一刻,时瑾猛地翻身坐起来了!
死都不让人死痛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