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持续了几日的高温被一场突来的秋雨打破,燥热散褪,带来些许难得的凉意。
万物似被洗透了般的干净明亮。
搬来城北的第三天,陶音便喜欢上了这里。
干净的街角,林荫葱葱的青石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樟香气,秋日午后,踩着树影斑驳的路面,人的心情也跟着舒爽了几分。
只是有一点。
这里的路口拐角都很相似,她有些路痴,方向感很差,搬来的这几日已经走错了好几次。
巧的是,每次走错的还都是同一个路口,导致街边乘凉的老奶奶在第三次见到她时,直接笑呵呵地给她指路:小姑娘又来啦,是前面那条街。
她只能靠街边的门店来辨识。
陶音目光掠过店面门牌,如果没记错,前面不远处应该有家花店。
她往前漫步,经过一家面馆,店门口围了一些人,还有一位摄像的。走近了后,听了旁边围观人群的讲话,大概清楚了原由。
前两日,这家店的老板见义勇为,救了一个落水儿童,自己却不幸意外身亡,电视台的记者正在里面对家属进行采访。
陶音顿了顿,不自觉停下脚步,视线落到店内。
透明的玻璃门里,一个年纪三十多岁的妇女怀里抱着一个几岁大的孩子,面色凄哀,面对记者的采访不时哽咽,怀里的小孩子似乎还没了解情况,手里拿着个小汽车在玩。
看了一会儿,陶音垂下眼。
“请问。”旁边突然传来个声音。
陶音抬起头,是电视台的摄像师,见她望过来,对视两秒,他忽地笑了:“你是陶辰华的女儿吗?”
陶音愣了下,点了点头:“我是。”
这人笑的亲切,可她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个人。
“我是都市新闻的摄像记者,姓徐,”徐记者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你应该不记得我了,当年你父亲……”
他顿了下,筹措着言语:“我在做你父亲英勇事迹的采访时见过你,当时你还小,时间一晃你都长这么大了。”
徐记者从事新闻职业多年,采访过的事件和人不计其数,但却对陶辰华的女儿印象深刻。
当时的小女孩蹲在路边,低着头安静地抹着眼泪,任谁去哄都不说话,在采访快结束时却突然拽住他的衣角,抽泣着问他:叔叔,我爸爸为什么为了别人家的小孩,不要我了。
他记得他当时安慰说:“你爸爸没有不要你,他也不想发生意外。”
小女孩眼睛哭得红肿肿的,之后没有再讲话,松开他的衣角,再次低下了头。
孩子那双单纯又带着不解的眼眸,时隔多年徐记者仍记得,再次见面,陶音的模样基本没变,只是长开了些,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陶音当时才八岁,对这位只有一面之缘的记者根本没什么印象,不过她很快弯起眉眼,微笑打招呼:“您好,叔叔。”
徐记者笑了笑,温和地问:“你这些年过的怎么样,你妈妈还好吗?”
她应了声:“我和妈妈过的都很好,劳您挂心了。”
徐记者欣慰地点点头,还想再说点什么,那边的同事突然叫了他一声,他扶了下眼镜,只好拿上机器,掏了张名片给她:“我这边还有事,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可以找我。”
陶音接过名片:“好,谢谢叔叔。”
她目光在这位记者背影上停了会儿,慢慢收起视线。
这时,手里的电话响了。
陶音接通,听筒里沈慧姝的声音温柔:“音音啊,你快到家了吗?”
“还没,”她刚想说遇见了那位徐记者,犹豫了下没开口,目光瞥见前方一块薄荷绿色的牌子,朝那边走:“我快到花店了,买了花就回去。”
今天是沈慧姝和陶辰华的结婚纪念日,陶辰华在世时,每年都会买一束白雏菊送沈慧姝,有一次陶音问他为什么不给妈妈送玫瑰,就因为妈妈喜欢白雏菊吗?
陶辰华告诉她,白雏菊的花语是——藏在心里的爱。他暗恋了沈慧姝大学四年,有幸得偿所愿,想一辈子把她放在心里。
所以,在那次意外之后的每年,陶音也会在这天替陶辰华买一束白雏菊,送给沈慧姝。
“音音,妈妈公司临时有事,要出趟差,现在就得出发去机场,”沈慧姝叹了声,“今天收不到你的花了。”
“没关系,”陶音笑道:“我买了就等于您收到啦。”
“好,那谢谢宝贝了,”沈慧姝温声道,“天不早了,买完早点回家。”
“还有,回来后记得把门窗锁好,”沈慧姝前几日看了一条入室抢劫的新闻,还是有些不放心,“我一会儿把小区保安电话发给你,你记得存好。”
陶音答应着:“知道了,放心吧妈妈。”
沈慧姝:“那你自己注意点,妈妈赶时间,就先挂了。”
挂掉电话,陶音进到花店。
推门声让收款台正打盹的年轻人张开眼皮,打了个哈欠后支着胳膊起身,睡眼惺忪地扯出一抹标准化的迎客笑。
长相还不错的帅哥,困倦地往前伸着脖子,样子莫名好笑。
像一只假笑的树懒。
“欢迎光临。”树懒开口。
陶音弯了弯唇,轻声道:“你好,帮我包一束白雏菊。”
清脆的嗓音落下,年轻人这才朝门口仔细瞧来,似被触碰了开启键,眼睛一亮,人也瞬间支棱了起来。
接着视线从她脸上缓缓往下,扫视着。
门前十六七岁的少女,黑发雪肤,一双小鹿眼瞳孔漆黑,清澈纯净,外面的阳光洒落,给她的眼底覆上一层柔光。
陶音往花架上扫了眼,轻声重复:“麻烦,一束白雏菊。”
“噢好,”年轻人反应过来,腼腆地捋了捋头发,笑嘻嘻走出收款台:“今早刚进了一批,稍等,我这就给你包。”
这店员看起来没比她大多少,像是个学生,边走边往身上套了件粉红色卡通围裙,尺寸明显不合身,不过裁剪花枝的手法倒是娴熟。
她看了会儿,随意往店里扫了一圈,这才发现墙角处的一条灰色沙发躺了一个人。
黑色半袖,下面是同色系的休闲长裤,脸上扣了个鸭舌帽,一条胳膊枕在脑后,长腿慵懒地搭在沙发边,姿势随意懒散。
一块骷髅头图案的滑板靠在他的脚边,整个人沉沉地睡着,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然气息。
旁边的花枝蔓上沙发,落在他的黑发边,沙发的位置迎着光线,在他身上晕染出金色的轮廓,又少了几分不近人情。
陶音打量了眼,目光不自觉落到帽子下的那半张脸。干净的鬓角,棱角分明的下颌线,让人莫名有股想要掀开帽子看一眼的冲动。
下一秒,那顶帽子竟然很懂事地动了下,而后“哒”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主人的脸随之暴露在阳光下。
空气里似乎静止了几秒。
而后,陶音听见自己轻轻地吸了口气。
映入眼眸的男生,比阳光还要耀眼,薄唇挺鼻,眼皮阖着,眼尾的线条微微上挑,流畅好看,只是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太好,像是熬过夜,因为刺眼的光线眉宇间微微皱着。
倒是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花架边的店员正背身认真折着花纸,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陶音看了眼地上的帽子,犹豫了下,抬脚走了过去。
她脚步放得轻,弯腰捡帽子的动作也轻,视线在男生如鸭羽般漂亮的睫毛上停了两秒,手上的帽子才缓缓落下。
没等盖在他脸上,男生的眼眸却倏然间睁开,猝不及防地对上她的视线。
眼皮半张,漆黑的眸子懒懒地看着她,眼神里是刚睡醒的空洞。
陶音呼吸一窒。
手上忽然失了力道,帽子直接掉在了男生的脸上。
与此同时,店员包好了花,朝她走来,“顾客,您要的花好了。”
陶音慌忙直起身,往身后走,匆匆接过店员手里的花,去收款台付款。
没再往身后看。
付过款,看见手机显示的金额时,诧异地抬头。
店员笑容灿烂:“新顾客,给你打个折。”
他边说边从柜台小盒子里抽出一张名片,插进花束,笑嘻嘻道:“以后要常来光顾啊。”
陶音感谢地笑了笑:“好的,谢谢。”
在推门离开时,悄悄往沙发的方向瞄了眼,男生的姿势纹丝未动,帽子也好好地扣在脸上。
像是又睡着了。
“……”
她莫名松了口气,出了花店。
等她走后,邵飞去到沙发边,戳了戳男生的手臂,“嘿,兄弟。”
没反应。
他又用力戳了戳。
“你有病。”男生的声音沉净慵懒,透着不耐烦,稍偏了偏头,又继续睡。
“……”
“我说,你说来陪我看店,就是来这儿睡觉的啊。”见他一动不动,邵飞也懒得计较,又戳戳他,自顾自地说起来:“欸,刚才店里来了个妹子,长得可乖了,说话还温温柔柔的,她冲我一笑,我感觉我心跳都快停了。”
江屹杨被他叨叨的烦了,扯下帽子,手肘撑着沙发坐起来,胳膊搭在膝盖上。
耷拉着眼睑,面无表情地看向叽叽喳喳讲话的邵飞:“那你应该去趟医院。”
“?”
“这个月停的次数有点多。”
“……”
江屹杨收回眼,帽子戴在头上,起身去到沙发边的冰柜前,从里面取出一罐冰镇饮料,手指搭在拉环上,“嗒”的一声,扯开。
冰雾沾在修长的手指上,仰头喝下几口,视线在空中停了下。
一张带着几分惊慌的小脸在脑中闪过。
他刚才还以为是在做梦。
邵飞觉得跟他聊女孩子根本就是在唱独角戏,他撇撇嘴,换了个话题:“哎,我跟你说,昨天那场比赛结束后,城北滑板群里都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