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初落,阳光和天边的云彩像是细碎的金箔穿过琥珀色的绸缎,洒在了北市的大马路上。
穿着白色套头连帽衫的清瘦少年夹着个盒子,边哼歌边左顾右盼地走着,一双桃花眼带着点勾人心魄的魅力,深情地看着……路边的火锅店。
以及招牌上的虾滑毛肚肥牛卷,贡菜腐竹牛筋丸。
早春过去不久,桃花开了满城,路上各种火锅店小食馆宾客满座,传来的香气直往陶知爻鼻腔里钻。
勾得肚子里的馋虫直呼他虐待小动物。
陶知爻披着高楼大厦在夕阳下的阴影,一路走到街尾,都没有找到他想找的当铺,驻足回头看了一眼,忍不住张嘴叹了一声。
也难怪,在这个二手海鲜市场app都互卷的时代,哪里还会有人愿意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开一家听起来就觉得古韵扑面的“当铺”呢。
没钱吃饭了呀……陶知爻心中叹息,把臂弯夹着的那盒子抽了出来。
盒子就是普通的牛皮纸盒子,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支毛笔。
笔杆木质莹润,笔尖的白色毫毛根根紧贴,收拢成一个小点儿,看上去没开过笔,更没用过。乍一眼看上去,倒是挺有一番历史沉淀感,和外头那糙得不行的牛皮纸盒子反差的厉害。
因为原本那个描金紫檀木的盒子被陶知爻卖掉了。
卖的钱,一部分应付了前几天的饭钱,剩下的拿去给群头,换成了他今天上午《舞九天》剧组的试戏机会。
所谓群头,就是群演公会的小队长之类的人物。
群演试戏的机会有无、时间、地点,都要群头去通知。
其实,陶知爻今天试戏,副导演还是挺满意的。
但最后还是没选上。
想起那个疯狂收其他群演贿赂,最终让关系户顶替了自己的群头,陶知爻撇撇嘴。
从出生开始每个毛孔就滴着血和肮脏东西的家伙……
小心今晚马先生和恩先生去找你。
咕——
肚子再一次不忿地叫了起来,陶知爻伸手拍了拍和自己微信钱包一样空空如也的肚子,教导道:“你也是,咱们无产阶级要联合起来,先别给我添乱。”
肚子终于陷入了沉默。
但饥饿没有放过他的大脑。
陶知爻无奈,抬起头不死心又看了一眼,琢磨着有没有可能他找个饭店,拿手里的毛笔换点饭票或者现金什么的。
但看了眼四周熙熙攘攘的火锅店……他觉得自己有点揭不下脸皮。
好歹,他也是个艺人不是!
就算糊,好歹他也是有几个黑粉的,天天在他那几百年不上线的微博评论区问他什么时候退圈,连他前段时间接的生发灵商单评论都没放过。
陶知爻每次觉得自己在圈里缺乏存在感的时候就会上去看看。
顺便感谢一下给他泼脏水的竞争对手们,不然他说不定还没这个热度呢。
“哎,小伙子吃面不?”
陶知爻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见朝他说话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大爷,背着手站在街角,面容慈祥带着笑。
老大爷身后有个小小的店面,真的很小,就比普通的房间门大不了多少,上面挂着块带着岁月痕迹的红底黄字大招牌。
餐餐面馆。
名字也很接地气,跟刚刚一路上那些琳琅满目的妖艳漂亮货饭店不一样。
也就是太没存在感了,陶知爻刚刚才根本没发现。
这条街网红店太多,格格不入的乡土气小面馆的确很难招徕顾客,何况店面位置也不好,老大爷一天也不知道被拒了几次。
“啊,不用了,谢谢您。”陶知爻承认,他和肚子里的馋虫的确心动了,毕竟这位老大爷很好说话的样子,但最终还是做不出来厚着脸皮赖账的事儿,“我……我没钱。”
是没钱,不是没带钱。
他说完想走。
老大爷笑呵呵,伸出手臂,叩了叩墙面上挂着的一块牌子。
陶知爻脚步一顿,咽了口口水。
☆
热腾腾的云吞面端上了桌,陶知爻道了声谢。
汤里下了点胡椒,把春日里那隐隐约约的湿冷驱得干干净净,陶知爻三两下把一碗云吞面下了肚,吃得那叫一个畅快。
“别急别急,慢点吃,不够还有。”一旁发丝已经泛灰的大娘穿着围裙在一旁的厨房里忙碌,通过透明的玻璃看到狼吞虎咽的陶知爻,忍不住笑眯眯地道。
大娘将另一碗云吞面打包,交给今天除了陶知爻外唯一来过的快递小哥,也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小伙子,你是做什么职业的啊。”
面店两夫妇难得有个客人,何况陶知爻又生得好看,五官清秀皮肤也白,看着就可人疼,两人唯一的女儿在外地工作,一年到头不着家,如今有个年岁相仿又漂亮的小男孩儿,可不就想和他聊聊天么。
陶知爻放下筷子,礼貌地回答道:“噢,我,我是搞娱乐的,工作不是很固定,哈哈……”
“娱乐圈?”
陶知爻点点头。
他有些赧地抓了抓脑袋,毕竟这工作在老一辈眼里,那是相当的“不稳定,不正经,不长脸”。
远不如老师医生和国企。
孰料面店老板夫妇对视了一眼,笑道:“好巧,我们女儿也在娱乐圈,不过是做场外工作的。”
“这么巧。”陶知爻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来。
“不容易啊,想当年我姑娘刚入行,也是接不到单子。”老大爷似乎是陷入了回忆,表情有些心疼女儿。
一旁的大娘倒是笑着宽慰道,“没事儿,总会越来越好的。”
陶知爻感受着两人的善意,又笑笑,点了点头。
虽然他们是好意,陶知爻也很感激,但说实在话,有明星梦的人那么多,能混出头的有几个。
“诶小伙子,你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啊?”谁都不愿多谈自己的不如意,人也要少提别人的不如意,大娘简单把娱乐圈的事儿带过,转移话题道。
陶知爻进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个牛皮纸盒子,她当时就注意到了,盒子是长方的,放下的时候似乎还挺轻,此时正放在一旁的桌面上呢。
“噢,是我师……老师传给我的。”陶知爻答道。
见陶知爻似乎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言的样子,大娘点了点头,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只见陶知爻低着头,不再言语,两夫妇奇怪地对视一眼,这是怎么了。
大娘正想再开口,就见陶知爻突然抬起头,问自己道:“大娘,您能给我倒杯水不?清水就行。”
几分钟后,大娘端来一杯温水,放到陶知爻面前。
大爷很迷糊,大娘很迷惑。
从刚刚开始,陶知爻就拿着那个“师传”的纸盒子,坐在原地没说话了。
事实上,陶知爻在思考。
他觉得自己路走窄了。
他没有骗这两位善良的老人,这盒子里的毛笔,的确是他师父传给他的,也是他身边最后一件值钱的东西了。
不然他也不会到走投无路,连饭都吃不起的地步才把毛笔当掉。
但刚刚聊天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并非只有在娱乐圈一条路走到黑的选择呀。
他还有另一条路!
陶知爻的师父是个道士,他们这一脉,叫做五显。
陶知爻的师父就是五显这一脉的唯一正牌传承,他也是师父唯一的徒弟,作为唯一传承的师父羽化后,就只剩下他这一个弟子了。
把这个拗口的东西合并同类项再系数化为一,意思就是:他陶知爻本人,就是五显这一脉唯一的传承人。
陶知爻就想,娱乐圈的路走不通,他重操旧业,糊个口总没问题的吧,毕竟他师父天天念叨他是什么“随心而感,华光立见”。
翻译成人话,就是他陶知爻天生就是吃这口饭的。
陶知爻不太在意,因为他觉得老头儿在唬他玩。
毕竟,他从小就不爱学这些,也从来没下什么功夫,但也没见师父拿过小藤条逼迫他刻苦用功,所以陶知爻一直以来只觉得自己学到了个皮毛。
而且话也说回来,要是自己真有天赋,师父能这样随他浪费么?
不过,皮毛也是毛,管他黑毛白毛,能抓到钱的就是好毛。
而且他是真的会一点点,又不是江湖骗子纯诈骗,有什么做不得的。
想到这,陶知爻心中茅塞顿开,回过神,就见两位老人家有些关切地看着自己。
他露出一个笑,道:“没事儿,刚刚在想事情。”
想罢,陶知爻将盒子里的毛笔拿了出来。
这两位善良的老人请他吃面,他自然也要投桃报李。
将毛笔握在手中的那一刻,他觉得脑袋里闪过一丝异样,不过片刻即逝,陶知爻也没多想。
除了水,他还需要墨汁。
四下看了看,陶知爻没有找到墨汁,于是他就地取材,伸手拿过一旁的辣椒酱,蘸了点辣油在笔尖。
两位老人家看着他的动作,就见陶知爻将变红了的毛笔尖浸入水中轻轻画了几道,辣油即刻在水面上四散开来。
这娃咋这么古怪?
两人就见陶知爻盯着水面上那辣油形成的图案看了一会儿,而后也和自己一样满脸狐疑地抬起头,道:
“大娘,您要不先去冲个热水袋?”
大娘一愣。
热水袋?这又是什么说法?
陶知爻露出了一个代表着尴尬的笑容虽然看不见,但他觉得自己此刻应该很像那个假笑男孩的表情包。
“啊,那个,我还有点事儿,先走了,等我赚到钱再来把今天的面钱还上。”
陶知爻拿起桌面上的牛皮纸盒,再一次和两个呆愣住的老人家认真道了谢,真他俩还没反应过来,赶紧跑了。
“呼……”陶知爻跑出了一段才敢放慢脚步,只觉得自己脚指头生疼。
抠地板抠的。
陶知爻刚刚是找着记忆里的方法做的,本来以为自己能像小说男主角似的,开口报出一串两人的生辰八字家庭背景过往经历未来运势。
结果看了好久——“冲热水袋”。
心情有点像珠穆朗玛峰高空跳水到马里亚纳海沟。
说起来,他小时候还算出来师父出门会摔个狗啃泥呢,为了验证准确性还专门没和师父说。
然后还真准了。
小陶知爻还高兴了好久,直到被师父发现他没倒的水盆和里面的墨迹。
看着手里的毛笔,陶知爻心说可能是真的太久没搞这些古古怪怪的了,手生了。
要不一会儿还是回家翻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师父留给他的书,复习一下再出去讨生活吧。
正想着把毛笔放回盒子里,陶知爻突然听见手上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诶哟呵!”
“缺~儿~不~儿~缺~儿~德~儿~啊!”
“不~儿~知~儿~道~儿~咱~儿~北~儿~市~儿~人~儿~不~儿~能~儿~吃~儿~辣~儿~吗!”
“啊~儿~嚏~儿~”
陶知爻站在原地,先是吓了一跳。
沉默了片刻冷静下来,他默默点头。
这毛笔,老北市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