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如泼墨的夜色中,繁星寂寥,仅有的几颗,掩躲在乌灰的云层之下,不敢探出头来,似是在惧怕什么。
皇家围猎场。
气温转凉,树枝叶簌簌掉落,寒冷的冬日快要来临,一片萧瑟之景。
自燕诏帝逝世,太子李夜宸继位,新皇登基后,为感念犒劳各部官员这一年来的辛苦辅佐其治理燕国,特举办围猎大会。
而当初辅佐燕诏帝戎马数十年的异姓王,梁允骁也在受邀之列。
皇帝此举,引起了诸多大臣的疑虑,自燕诏帝逝世以来,没了挟控的梁王一人手握八万兵马,实乃新皇心头久久悬而未解之患,不由得让人怀疑,陛下是欲要将梁王除之而后快。
夜幕笼罩大地,梁王帐营处,黑漆漆的一片。
一个身着灰长衫,大夫模样的人,被一个黑衣人领着,急匆匆的进帐,许久未曾出来。
几个侍卫神色肃然,手里拎着一个装满水的木桶,跑进又跑出,无需言语,也能看出气氛的紧绷。
此处帐营未点一处烛火,所有的行动都是在黑暗中条理不紊的进行着。
这里没有把守的士兵,但其实布防极为严密,那数个堪比猎鹰般的暗卫屏息隐匿在未知的角落里,若胆敢有人图谋不轨,只肖一息间,人头就会落地。
而主帐前凹凸泥泞的地面上,跪着一个身形挺拔瘦削,身着玄衣,肢体止不住微微摇晃的人。
远了,只能看清这里有个人,近了才能嗅闻到柳眠锦身上浓郁刺鼻的血腥味。
可柳眠锦对此毫不在意,黑布条捆绑的发丝凌乱不堪,额头上满是隐忍的冷汗,顺着脸颊的轮廓缓缓滴落。
黑如玄墨,眸光锐利带着关切的眼睛,紧紧的注视着面前的主帐。
玄衣与黑夜融为一体,柳眠锦面色苍白,唇皮干裂,身处在黑暗之中,活像个从地狱里爬上来索命的厉鬼。
或者说,柳眠锦也算是鬼,毕竟都死过一次了,死后的灵魂无所寄托,执念刻骨之深,孟婆汤于他无用,黄泉轮回路走不了,飘飘荡荡,重回到了过去。
此次围猎,皇帝李夜宸的目的并非表面宴请官员大臣,展示皇家威严那般简单。
其弟,庆王李瑜显更是野心昭彰。
围猎场密林中,两波刺客,二十多个精英级别的杀手偷袭刺杀梁王。
梁允骁身边的护卫实力不济,且人数较少,抵抗不住杀手的猛烈攻势,尽数被灭杀,徒留梁王一人苦撑。
梁允骁遭了暗算,身受重伤,但令密谋之人失算的是梁允骁见起血来就是尊杀神,二十多个精英杀手均命丧他手,尸殍遍野。
为避免事态扩大,产生不好的影响,且梁允骁心知背后出手的人是谁,但并无起兵反叛的心思,密林围猎时的暗杀便刻意压了下来。
梁允骁对燕国的江山社稷,无丝毫强占之心,只是他手下的兵马,随他各处征战已久,赤血沙场,骁勇善战,他不愿这支军队就此埋没。
皇帝李夜宸疑心深重,若是交还兵权,梁允骁不用想都知道,这支精锐的力量,不出三年,就会皇帝被瓦解,弃若敝履。
他们属于战场,此生也该洒尽热血于边疆之地,而非死在朝廷的阴谋政治里。
燕诏帝逝世前,梁允骁彻底平定胡厥祸乱,边疆安稳。
太子李夜宸一继位便诏梁王立即回京,赐了府邸,保卫边疆的事移交了其他的将领。
可谓是,半分不信梁王。
这燕诏帝留下的遗诏,梁允骁也算看明白了。
梁王营帐前。
时间一息一息的过去,柳眠锦的呼吸愈发的沉重,跪直的身体佝偻下来,右手摁在左肩头,吃疼的皱紧了眉。
重生回来这日,正好是前世王爷旧疾重伤之时。
柳眠锦垂了眼睫,眸子里尽是压抑的痛色,脸上没什么表情,低低的喘了口气。
肩头处的衣服被利刃绞裂,血液流出,衣衫的色泽愈深,柳眠锦摁在肩头的手放了下去,嘴角无力的弯了弯。
但现在,王爷不会再有旧疾了,一切都是可以挽回的。
肩头被箭刃割裂流血的地方,是有毒的,只可惜,柳眠锦如今被怀疑是叛徒,哪怕他是王爷的贴身暗卫之一,地位不低,也没人敢给他送伤药,所以柳眠锦只能用内力暂时的将毒素死死压住。
夜里气温寒凉,主帐侍卫的忙活逐渐停歇。
柳眠锦黯淡的眼眸,升起丝丝光亮,抬头定眼看去。
主帐的大夫匆匆离去,没过多久,帐内亮起了烛光。
大概数息后,帐帘上映出了一个披着黑貂裘,身形高大的男人,走了出来。
梁允骁立在帐篷门口,遥望着不远处,跪了一个多时辰的人。
暗十九,柳眠锦。
梁允骁微白的嘴唇勾起一抹冷笑,缓缓向着柳眠锦踱步而来。
“十九?”
来人容貌英朗俊逸,眉眼如刀峰雕刻,眼尾狭长,神态是经年积淀的肃然稳重,漠然无情的嗓音带着难掩的病态。
柳眠锦眼底深处强压着失而复得的欢喜雀跃,面上却平静到极致,无一丝多余的神情。
“回王爷,属下在。”
柳眠锦俯首撑地,重重的垂下了脑袋。
梁允骁鹰眸眯起,端详着面前,长相清隽,眉眼平和,却一脸虚弱之相的人。
脑中回想着数个时辰前,在野兽出没的密林里,在面对二十几个精英杀手前,这个人义无反顾的替自己挡住那致命的一箭。
于情,这人算是对自己有恩。
梁允骁自醒来便在思索。
密林狩猎,虽早有怀疑此行不顺,但暗卫之流,不适宜出现在明面上,所以从有暗卫起,他若下了命令,便无任何暗卫胆敢违令私自跟随。
可这个暗十九,柳眠锦,不仅违抗他的命令,还清楚的知晓他的去处行踪,甚至及时出现在他的面前以身相救。
梁允骁眸光犀利,神情森寒。
“告诉本王,谁派你来的?指使你的人有什么目的?”
柳眠锦低俯的身子因为疼痛剧烈的颤抖着,闻言,只道。
“回殿下,属下无人指使,是……”
这一点,柳眠锦无法辩驳,甚至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去为自己开脱。
一个被下了留帐命令的暗卫,却出现在远处密林里,柳眠锦如何能说,是因为自己早已经经历过一遍了?
他知道王爷此时孤立无援,会受严重的伤,乃至一辈子都不能痊愈,成了顽疾,最终因此惨死在大狱中?
可鬼神之说,完全无稽之谈。
对于柳眠锦的沉默,梁允骁预料到了。
按照他以往的手段规矩,这人早该被毫不留情的一剑赐死。
但许是在密林里,柳眠锦为他身受的那一箭,无论动机是何,都令梁允骁微微动容。
都说人眼睛里的情绪是最纯粹的,而在柳眠锦的瞳眸里,哪怕梁允骁善于识人辨物,却也看不出这人的心计城府有几何。
柳眠锦支支吾吾找不到理由,但就算找到了,他违抗王爷的命令也该受惩戒,下一息,跪直了身体,拱手请罪。
“属下知错领罚,求殿下惩处,但属下从未背叛王爷,恳求王爷能留属下一命……求您……”
寒风拂来,梁允骁面容发白,轻咳几声,拢了拢身上的黑貂裘,对于柳眠锦的请求置若罔闻,声音如常的沉肃。
“比起你违抗本王的命令,显然你这番知情隐瞒不报,罪加一等,惩罚更重,一个不足道也的叛徒,也敢向本王求恩典,十九,你是第一个。”
柳眠锦闻言,心脏怦跳不止,脸上汹涌的汗意,被冷风吹干,面色难看的厉害,却看不出一丝的惧怕。
其实柳眠锦是怕极了的,他还有事要做,既定的命运还未改变,他不能死。
柳眠锦还想请求,可梁允骁却没有耐心听了。
梁允骁心中发笑,失了兴致,转身离开,最后说了句。
“不说?那便一直跪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