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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叶冉,男人叫李奕,是我上司。我和他的错误,是从隐婚开始的。
我的家乡是一个三线城市。
我大学学的财会专业,毕业后就回来了,托了点关系,进了全市最大的企业,在财务部上班。
用我爸妈的话说,毕业后回到父母身边的孩子,才是来报恩的。
那时的我做梦也没想到,我没报成恩,反而害得我爸心脏病发,我妈气得半死……
第一次见到李奕,是部门开会。
毕业季,公司进了一大批应届毕业生,财务部有 2 个,我和一个男生。
那次开会,部门经理主持,一是介绍新同事,也就是我和那个男生;二是恰月度例会,总结上个月得失,部署下个月任务。
李奕坐在长条桌最中间位置上。
我至今记得他穿着白色斜纹衬衣,烟灰色西装,清隽逼人。
他是我们公司的 CFO(首席财务官)。
那天会议,李奕一句话没说,只在介绍我和新来男生时面无表情点了下头。
高冷!
当时的我,偶尔会看言情小说,觉得他和书上很多男主一个范儿。
文艺点的说法是:他几乎满足了我对男人的所有想象。
我不是那种有了幻想就会行动的人,在感情上,我一向被动。
我对他的那点隐秘好感,本该只作为人生的一小部分,存在于暗恋范围内,甚至不会主动问任何人:他有没有结婚,有没有女朋友。
后来是听同事们议论多了。
32 岁,未婚,没有女朋友。
明恋暗恋他的人加起来能有一个加强连。
他们说他唱歌超好听,声线一流;他们说他每年冬天都要去瑞士滑雪;他们说他爱玩帆船,爱潜水……
他们说,李总择偶标准肯定超高,不是千金大小姐的话,肯定入不了他的眼。
我也这样觉得。
我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我在现实剧,他在偶像剧。
两个世界的交汇,源于我的生日。
那阵子,部门每天加班,年底,忙财报披露的事。
我发了条微博:
【毕业后的第一个生日,还不知道加班到几点。所以,我们奋斗多年,无论当初有多崇高的理想,最终的归宿都是沦为社畜。】
我不知道他怎么看到的,第二天一早,我刚在座位上坐好,就看见他走了过来,在我桌子上放了个巧克力。
伴随极低的一声「生日快乐」。
我的心「砰砰砰」加速跳了许久,和闺蜜们分享了这事儿,她们无一例外叫我「冲」,说总要试试。
万一他也喜欢我……
若不喜欢,把我拒绝了,我也能死心了……
说人这一生,总要勇敢一回。
我的勇敢仅限于从部门群加了个好友,他很快通过,我敲了句「谢谢」。
我和李奕之间,我做得最主动一件事就是加他微信。
之后的一切,都是他主导。
他约我吃饭,带我兜风……他吻了我,问我愿不愿意做他女朋友……
他说,第一眼看见我,就有怦然心动的感觉,说我长了张初恋脸。
我问他:「为什么没有女朋友?」
他笑着回答:「因为在等你啊!」
甜言蜜语,我沦陷得很彻底。
我们发展挺快,住了几次酒店后,他干脆给我租了套精装的大房子,他说,想天天在一起 。
我也想天天和他在一起。
我喜欢看他脱衣服。
他是典型的穿衣服显瘦,脱衣服有肉那种,小腹肌线条美,人鱼线更美。
更喜欢看他穿衣服。
从禽兽到衣冠禽兽,当领口最后一颗扣子系上,整个人泛着禁欲的气质。
嗯,他的声音也确实很好听,特别在床上。
这里插一句——
我当时和父母住一起,为了搬出来,真的是什么借口都找了:家里到公司距离远,想独立,想多睡会儿……
我还撒谎,说新来的大学生都在公司附近合租房子,我一个人住那么远,他们平时有活动都不叫我。
父母笑着就同意了,还说我长大了。
我和李奕的关系,公司没人知道。
我们从不一起上班,也不一起下班,只是心照不宣的,每天下班回同一个家。
他每天上下班开卡宴,中途换车,开奥迪去我们的家。
我则坐公交车,或者滴滴。
那期间,我学会了做很多菜,给自己喜欢的人做饭是件很幸福的事。
「要不我辞职吧,重新找份工作?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偷偷摸摸,见不得光。」
之所以说辞职,是因为我们这种部门,内部不允许谈恋爱,一旦谈恋爱,其中一个人要不离开公司,要不调到其他部门。
他是 CFO,不可能他放弃事业。
他说我傻。
他说——
「坚持两年,你大学刚毕业,还只是个主办,就算辞职,下一份工作也得从头做起。」
「在 B 市,除了这里,你能找到更好的公司?到新公司,HR 问你为什么辞职,你说因为办公室恋情?别人会怎么看你?」
「好好待着,只要你不主动说,不会有人发现。」
「在公司,有我支持,你升职会很快,到时候,你无论去子公司,还是跳槽,身价都不一样。」
我听进去了。
怀孕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我和他几乎每次都会采用避孕措施,就算当时没有用 TT,事后也会吃紧急避孕药。
唯一没吃的那次,是大姨妈刚走的第三天。
紧急避孕药副作用大,那次,我想着是安全期,问题不大,结果……就怀上了。
那天早上,我把验孕棒递给他。
两条小红线,阳性。
那时的我们,已经在一起 2 年,我期待他说:我们去领证吧!
然而,刚吻过我的唇吐出冰凉的两个字——
「打掉!」
我蒙了。
直到我躺在隔壁城市的医院产科手术台上,周围是穿蓝色手术服的医生,我的裤子已经脱了,手上输着生理盐水。
金属器械碰撞的声音从旁边桌子传来,医生在做准备工作。
我一下清醒过来,那些看起来就很恐怖的仪器,待会儿要塞进我的体内,还要把我的小婴儿捣碎,吸出来。
「不……」我慌了,挣扎着坐起。
「小姑娘,你怎么了?」医生关切地问,「别怕,待会儿麻醉剂打了,你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
我依旧恐惧,连滚带爬地从手术台上翻下来,就着手腕上的胶布,一把把针头扯下,再扯下其他仪器的接口,提上裤子冲出去。
李奕坐在走廊的塑料椅上。
「这么快?」他走过来,随即脸色微变,「怎么回事?」
「小姑娘害怕。」医生一边说,一边拉起我的手,把棉球按在还在出血的针眼上,「不过她这种情况,我建议你们再考虑下。之前就给你们说了,她这个是鞍状子宫,手术风险大。这胎如果打了,往后很可能不孕不育。」
李奕礼貌地朝医生道谢,说会再考虑。
他拉着我离开医院。
10
那天,我们在车上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争吵——
我上车后第一句话是:「我们结婚吧!大不了我换份工作。」
他冷静地发动汽车:「去下个医院。」
我火了:「你没听医生说吗?我这是鞍状子宫!手术一点点意外,都会出人命!」眼泪哗哗往下淌。
他很平静:「任何手术都有风险,拔牙都要填个风险告知书,每年多少人做人流,只要是正规医院,问题都不大。」
我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也终于明白,他不爱我……
「李奕,你这是谋杀!」
「我很有可能会死在手术台上,就算这次不死,以后再也做不成妈妈了!」
「这是你的孩子!他生下来会叫你爸爸的!我不会让你杀了他!」
我一句比一句吼得大声,与从前小鸟依人的模样截然不同。
他掌方向盘的手很稳,车内空间一直播放着手机导航的声音,目的地是下一所医院。
「孩子不能要,必须打掉。」他冷漠而坚定。
我不明白。
「你老实告诉我,究竟为什么?!」我咆哮着,「莫非你家有遗传病史?」
这句话刚吼完,我脑子里一道闪电劈下,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还是说,你其实已经结婚了?」
他沉默。
沉默很多时候代表真相。
我……
我做了别人家的小三?
车内安静下来,只有手机导航的声音不断传来,我的脑海里充斥着:小三、死亡、不孕不育,畸形子宫……
以及反复循环的怎么办,怎么办?
临近医院时,我发疯般拍着驾驶台:「停车!快停车!」
他把车停在路边。
我解开安全带,大吼着「你不要,我要!」
我摔门而出。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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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是冬天。
陌生的街头,陌生的城市,我一边走,一边哭。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路人都在看我。
12
我在街上游荡了很久。
直到华灯初上,直到夜幕降临,直到商店一家家打烊……
我最后回到的地方竟是最初那家医院,我坐在楼梯间的台阶上。台阶很凉,我鬼使神差拨了我妈的电话。
「冉冉。」
「冉冉?是你吗?」
「妈,是我。」
「冉冉,怎么了?这么晚了,发生什么事了?你在哪里?」
我的鼻子一酸,我妈的声音继续传来:「要不要我和你爸来看你?」
我捂着手机下方,深吸了口气,撒谎说:「我们单位有个小伙子,和我住一个小区,刚和人打架,进了医院,流了好多血,正在缝针,我有点害怕。」
「害怕你就别看!做好后勤工作,发票收好。」我妈顿了下,也许是母女间的感应,她的声音忽然多了几分慎重,「冉冉,有什么事情一定要给爸妈说!爸妈站在你那边。」
「你给她说,要在单位过不下去了,就回家!爸妈养得起!」我爸的声音传来,隔着很远,很清晰。
我的鼻子再次酸了,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世界那么大,真正在乎我的,只有我爸和我妈!
恰这时,楼梯间的感应灯熄了。
周围一片黑暗。
13
李奕的电话始终没有打来。
我开始是生气,是伤心,是一万次后悔真心错付,后来便是担心,他开车回去,会不会路上出车祸?
我无数次想给他打电话,问他是否平安,最终忍住。
感情的事,谁先退让,谁就输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踏上回去的车,到公司时,办公室还没有人,我第一个到。
后来看见李奕,他依然精神抖擞,神采奕奕。
我的瞳孔剧烈收缩。
我担心了一夜,他睡得很好。
他看我一眼,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那天上午,我工作频频出错,有人拿着文件到办公室找我,有人在 QQ 上给我截图,叫我改一下数据。
我头昏脑涨,手忙脚乱,咖啡一杯又一杯。
一是头天晚上几乎没睡,困倦到了极点,加上过度哭泣,眼睛干涩得厉害,还没吃东西;
二是脑海里的小人一直在叫嚣:冉冉,他这么欺负你!你有点骨气,冲到他办公室,撕下他伪善的面具!
「叶冉,你今天怎么回事?」经理的声音传来,带着愠怒,「半天没过完,好几个人找我投诉!」
我吓了一跳,忙着起立、转身。
经理走到我桌子旁,指关节在桌子上叩得咚咚咚响。
「我们做财务工作的,最基础的能力就是算账,算账需要什么,就一个细心!你自己瞧瞧,你一上午都犯了些什么低级错误!」
「小数点打错,Excel 公式写错……」
「你知不知道,你一个上午犯的错,如果执行出去,全公司损失多少!」
「这么简单的事情,实习生都不会犯错!你一个主管,搞什么搞?是不是不想干了?!」
「我一个经理,一上午都在处理对你的投诉!」……
办公室安静极了。
偌大的空间,除了经理的怒吼,就只有他指关节叩在桌面上的声音。
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这就改!」
我不委屈,挨骂不委屈!
工作两年,我从来没有被经理骂过,也从来没有出过这么多错……
但我依然委屈得想哭。
如果是能见光的爱情,他这个时候应该出来护着我……
我使劲吸鼻子,竭力忍住,想把生理性的一切液体全部逼回去。
如果是能见光的爱情,我们也许已经在谈婚论嫁了……至少不是明知可能会要了我的命,依然非要我躺到手术台上……
我一只手撑在桌子上,背上虚汗一阵阵冒。
「怎么回事?」李奕的声音响起。
他端着咖啡杯,正往茶水间的脚步拐了弯,朝我们走来。
「脸白成这样,是不是病了?」
经理这才注意到我的异常,语气缓和下来:「病了就请假,不要硬撑,没有十万火急的事需要你用命来拼。」
我听到「用命拼」三个字,鼻子又开始酸了。
「工作的事先放一放,你去医院看看吧,我找个人送你。」经理说。
我拒绝了经理的好意,只说是感冒了,回去吃点药,睡一觉就好,不需要人送。
经理再三询问我能不能行,我说能。
出办公室时,我听见经理和李奕的对话——
「幸好你在,你不说我都没注意,脸都白成那样了!唉,现在的年轻人,比我们那会儿还拼,都是独生子女,万一出了岔子,怎么得了?」
「也是不懂事,状态不好工作,得不偿失。」李奕顿了下,后半句声音不大,却意味深长,「……后备人才库。」
后备人才库是公司员工晋升通道之一。
面向 40 岁以下基层技能岗和管理岗的员工,每三年扩一次,一旦进去了,就意味着是公司重点培养的后备干部,不定期有培训或讲座。
我们部门有 3 个名额,报名的有 5 个人,有 2 个人要刷下来,竞争激烈。
我是五个人之一。考核时间就在最近。
经理再次敲桌子:
「我说两句,第一,生病就要看病,不许强撑,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万一工作出错,没人因为你生病,就不追究责任;
第二,一个部门的同事,真要有什么事情,大家要互相帮助,我们是团队作战。」
李奕紧跟其后,且说得更直接:
「我们部门,我的要求是每个人精于『计算』,而不是精于『算计』!今天这种事,我希望以后不要发生。」
我大概懂了。
那些投诉的人,或者是我们部门的人,或者是我们部门某些人的好友。
我进公司不过两年,那些经历了时间成长起来的盘根错节的关系,我拼不过其他人。
14
我依旧回到我和李奕的家。
也许是没做好面对父母的准备,也许是习惯,也许是对李奕还抱有一丝幻想……
他没亲口承认他已婚,一切只是我的猜测;他刚才在办公室有护着我;我不相信两年同床共枕,他一点感情都没有……
手机有信息进来。
李奕:我给你叫了外卖,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
我如此软弱,在城市陌生的出租车上泪如雨下。
出租车司机把车上纸巾递给我,问我是不是被领导训了,然后巴拉巴拉骂天下所有领导……
15
南方的冬天很冷,湿冷,传说中的魔法攻击。
我到家的时候已昏昏沉沉,打开空调,胡乱吃了点东西就睡了。
……
梦中,我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冷的时候如跌冰窖,浑身瑟瑟发抖;热的时候困于大火,喉咙烧得干裂生疼……
我想求救,可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连动弹一下就不能。
是传说中的梦魇,我被魇住了。
……
后来,迷迷糊糊间,我听到有人慌乱的叫「冉冉,冉冉」,有人拍我的脸,有人手忙脚乱给我穿衣服,抱着我下楼,把我塞进车里……
城市的光影照在眼帘,如漫长的时空隧道,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
后来,当我再次醒来, 已是医院。
白色的墙壁,明晃晃的日光灯,我看着连在我手上的输液吊瓶, 看着坐在旁边的李奕, 心头一紧, 下意识坐起来,一只手捂着肚子,警惕地看着他。
「李奕!你做了什么?!」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形象?」他的脸上全是无奈,「趁你发烧, 把你送上手术台?我还没这么灭绝人性!」
我不信他, 按铃叫来护士, 把怀孕的事情再交代一番, 请务必安全用药。
护士好笑的看看李奕,看看我:「你放心吧,你先生已经交代过了,对胎儿有可能有影响的药都没有用。」
我这才松一口气, 打量起他。
他没有穿外套, 衬衣外面只套件毛衣,脚上穿的不是皮鞋, 而是拖鞋,显然从家里匆忙跑出来。
「穿拖鞋开车不安全, 在驾校学的内容都交给老师了吗?」
我有些不自在,那时恋爱脑, 总想着护士那句「你先生」,心里依然有期待——
「你给护士怎么说的, 我们可没结婚。」
「我什么都没说。」李奕眼睛里全是洞若观火,语气跟着凉了几分,「护士乱猜的。」
说话间,他站了起来:
「既然你醒了, 那我回去了, 住院费预交了 6000,不够给我打电话。另外,我给你请了护工, 待会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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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把抓住他的手。
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我的眼睛里充满留恋。
他缓慢而坚定地推开我的手:「别这样, 被人看见不好……记得向经理请假,至少在医院住三天,上班没有身体重要。」
他不明白,我白天执意去公司, 不是因为我有多爱上班,或者多爱这份工作,我只是……
想看看他。
16
和我比起来,李奕是典型的「人间清醒」。
可是,命运这东西,从来不以人的「清醒」为转移, 该来的时候,一定会来!
他把我藏了两年,但凡在家以外的地方,他都小心翼翼。
我和他的约会地, 很少在本市。
谁也没料到,这一趟发烧送医院,送得全公司上下都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备案号:YXX101vEeAMIK02R9Ds18g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