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考古现场 Ⅱ：墓地、古尸与逆天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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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睡数千年，一醒惊天下。

最近，三星堆遗址时隔 35 年再次「上新」，公布了祭祀区新一轮考古发掘阶段性成果，又一次震惊了世人。

这次考古发掘，一共发掘了 6 座新的祭祀坑，出土了青铜面具、青铜神树、象牙等重要文物 500 多件。

如果你全程围观了央视的「线上考古」，肯定会忍不住感叹一句：现在的考古发掘，都已经先进到这种地步了吗？！

我先带你回顾一下 1986 年，三星堆遗址第一次发掘时候场景。

当时呢，正好是 7 月份，四川这个地方我们都知道，夏天简直就是个火炉。但没办法，考古队员们忍着酷暑和蚊子的叮咬，夜以继日地工作。

他们用的是锄头、小手铲这一类工具，一点一点地挑，一遍一遍地刮，可以说是名副其实地「刮地皮」。

所有重要文物的出土，都是一群人围在一起，手抬的手抬，肩扛的肩扛，直接在探方里操作，更别提什么文物保护了。

不过这次发掘，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处处透露着高科技。

所有的工作人员，一律穿着防护服；为了保证坑内的安全，全部在可升降的工作台上工作；6 个祭祀坑被分别装进 4 个钢架玻璃工作舱内，里头可以调节温度和湿度，这样就保证了文物出土后环境不会突然发生变化；每个工作舱内还专门安排了摄像机全程记录，图像随时传输到现场的会议室，方便专家进行远程文物会诊。

这还没完，发掘现场配备了很多实验室，有机的、无机的，做文物保护的，搞微痕分析的，就是为了让文物出土后能够及时研究，防止时间久了关键信息流失。

比起 35 年前的「肩扛手抬」，是不是进步太多了？

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一次三星堆再次发掘，在我看来，就仿佛是一次考古发掘的「大练兵」，各种技术轮番上阵，也借此机会好好跟大众科普了一番。

这么多技术的应用、这么多人力的投入，只是为了能将文物保存得好一些，哪怕是好一点点也行。毕竟，这些都是咱们人类的宝贵遗产，可马虎不得半分。

不过呢，相比于这些酷炫的发掘技术，大家最感兴趣的，还是出土的文物。

随着发掘的深入进行，三星堆给人的疑问越来越多，大家纷纷感叹，别的墓都是越挖越明白，可到了三星堆这里，咋还越挖越糊涂了？

其实，从 1986 年三星堆遗址发掘第一、二号祭祀坑起，关于三星堆的疑问就非常多了：为什么在中国的西南还存在一个如此独特的文明？怎么会有这么多人面青铜器？这些青铜器又是从哪来的？三星堆人是怎样的一群人？他们从哪来？为何又突然消失，就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这些疑惑，甚至演变成了各种「阴谋论」，各种猜测越说越离谱。

有人认为三星堆的青铜文明太高级了，远超中原一大截，不属于咱华夏文明，估计是古埃及或者苏美尔的移民。

还有的更离谱，三星堆出土了数量庞大、造型奇特的青铜面具，那长刀眉、鹰钩鼻、极力往外凸出的眼睛，在中国已知的史前文明中闻所未闻，放眼世界也是独特的存在，所以得出，三星堆很有可能是外星人创造的结论。

就连「三星堆」这个地名，也能和韩国的三星集团扯上关系……

那么，真实的三星堆遗址究竟是什么样的？

是不是真就那么神秘？或者说，它只是中华文明多元化的一种表现？

神树之谜：《盗墓笔记》中秦岭神树的原型？

南派三叔的《盗墓笔记》，堪称网文小说的经典，很多书迷因为这部小说，开始对古代墓葬文化感兴趣。就像很多人会因为喜欢《三国演义》而去寻找现实世界中的三国遗迹，书迷们也非常好奇，书中描绘的那些神秘陵墓和文物，在现实生活中是否真实存在。

我的观点是，小说中大部分情节是完全虚构的，不过有的你别说，还真能找到现实原型。

比如，小说中提到了一件战国帛书，这件战国帛书被吴家的祖先从战国墓中盗出，之后又被一个叫裘德考的美国传教士给骗走了。它的灵感就来自于长沙子弹库楚墓出土的帛书。

小说中还提到，在秦岭腹地深处，有一棵神奇的青铜神树，它是一根直径十米左右的青铜柱子，上面有很多粗细不一的铜棍，密密麻麻，不下数千根。

整个柱子的形状呢，就像一棵从石头中长出的大树，枝叶繁茂，直插苍穹。

这棵树不仅有让人起死回生的能力，还能操控人的意识，甚至还能复制出两个一模一样的人，非常邪性。

青铜神树的体量非常大，通高 3.96 米。什么概念呢？大名鼎鼎的司母戊鼎（也有称后母戊鼎的，我这里叫习惯了）号称存世体量最大的中国古代青铜器，高 1.33 米，相当于 3 个司母戊鼎摞一起，才有它那么高。

这么看来，小说描写秦岭神树直插苍穹，倒与实物挺相符。

司母戊鼎（图片来源：中国国家博物馆官网）

这青铜神树究竟有啥特别之处，以至于三叔愿意花如此多的笔墨来「还原」呢？

其实，你别看现在的媒体把青铜神树说得神乎其神的，这东西在 1986 年发掘的时候，关注度并不是很高，当时摆在考古队面前的，是一堆砸得稀烂、还被火烧过的「破铜烂铁」，就算是想象力再丰富的人，也不会往「神树」的方向想。

在后期的修复过程中，专家们把这些碎片一块一块地拼凑，才逐渐使青铜神树显出本来面目。目前可以确定的是，在三星堆遗址二号坑中，一共出土了八棵「神树」。

其中体量最大的一棵，叫「一号神树」，也就是前面秦岭神树的原型，它大概经过了三年的修复，才变成我们现在看到的样子。

通过下面这张图，我们可以看到它的整体形象。

青铜神树（图片来源：《了不起的文明现场》，李零等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20 年 5 月）

专家一般把神树分为底座、树身、龙三个部分。底座是一个直径 90 厘米左右的圆形圈，上面有着三个像树根形状的拱形的足。三足之间互相通透，圈足和三足上面分别装饰着两组窃曲纹。

再上面是树身部分，有三层树枝，每层有三枝，而且枝头上都站着一只造型精美的神鸟。

树的顶端是残缺的，有的学者推测，那里原来应该也有一只神鸟，因此总共是十只神鸟。

除了树身之外，侧边还铸造了一条巨大的青铜龙。龙身用铜管扭成绳索状，从树冠沿着树干蜿蜒而下，总体长度达到了五米，气势非常恢弘雄壮。

神树的整体造型浑然一体、天衣无缝，称赞一句「鬼斧神工」我觉得不过分吧？

三星堆青铜神树上的铜立鸟（图片来源：三星堆博物馆官网）

说到这里，你可能会产生一个疑问：三星堆遗址的年代，距离现在至少 3000 多年，甚至连文字都没有。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原始社会，吃饱穿暖都成问题，这些人为什么要花那么大工夫，耗费如此多的人力物力，建造这些「青铜神树」？而且，还是那么多棵？

这背后的原因，细究起来其实挺复杂，一句话概括就是：这和当时的神权崇拜有关。他们崇拜的，很可能就是太阳神。

具体怎么理解？我们还是先整体看下青铜神树的形象，最突出的，树上有九只，也许是十只鸟。了解点中国古代神话的人可能会立即明白，这不就是所谓的「十日神话」吗？

自古以来，关于太阳的想象就特别多。《山海经·大荒南经》说，有个叫羲和的女子，她是帝俊的妻子，生了十个太阳。《庄子·齐物论》也说：曾经有段时间，十个太阳一块儿跑出来了，结果草木焦枯。

这怎么办呢？你肯定想到了，后羿射日啊。

后羿射日的故事，保存在《山海经》《淮南子》《楚辞》等很多古籍中，可见在古代流传很广。说在尧当国君的时候，天空中突然出来十个太阳，这还了得？庄稼都被晒干了，老百姓饿着肚子，各种飞禽猛兽都蹦跶着祸害人间。于是，天帝俊赏赐给后羿一张红色的弓，一袋白色的箭，叫他去帮忙。后羿来到人间，仰天射箭，射下来其中九颗，只留下一颗太阳在天上。终于，天气恢复了正常，老百姓欢呼雀跃。

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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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太阳的传说还没完，《淮南子·精神训》记载：「日中有跋乌」。跋乌就是三足乌，三只脚的一种鸟。太阳出行的时候，坐在三足乌身上，三足乌好比是它的马车。

看见了吧，在古人的思想里，鸟和太阳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这在很多遗址和文物中，都有体现。

我在《围观考古现场（全新升级版）》里给大家介绍过长沙的马王堆汉墓，里面出土了一件大名鼎鼎的汉代帛画，描绘的是墓主人辛追夫人「极乐升天」的场景。

帛画具体的内涵就先不解释了，重点看画面最上面，这是帛画中属于「天界」的部分，正中间是一个披发的人身蛇尾天神。

天神左边有一轮弯弯的新月，以及蟾蜍和玉兔等。

右边是一个太阳，里头是一只金乌，金乌的下方是一条龙、缠绕的树枝以及八个较小的红圆点。

马王堆一号汉墓 T 形帛画（图片来源：湖南省博物馆官网。）

马王堆一号汉墓 T 形帛画放大部分（图片来源：湖南省博物馆官网。）

神龙、神树、神鸟，是不是和青铜神树一模一样？

再比如说，浙江省博物馆有一件镇馆之宝，是河姆渡遗址出土的「双鸟朝阳纹象牙蝶形器」。从图中可以看出，中间是一圈圈的同心圆，外圆上刻有火焰纹的感觉，这是太阳的形象。两边是两只对称的、面朝太阳的鸟，似乎正要逐光而去。

双鸟朝阳纹象牙蝶形器（图片来源：浙江省博物馆官网）

三星堆遗址出土的文物里，也有很多都跟「太阳崇拜」有关，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太阳轮型器」。

最初被发掘的时候，因为它的形状真的很像个车轮，于是专家们就根据它的形状，定名为轮形器，或者干脆就叫车轮了。

后来，经过仔细的研究，有学者又觉得，这似乎不对啊！

一般出土的青铜车轮，辐条数怎么着也得 20 根左右，这样才能在行进过程中均匀地受力而不被损坏。三星堆的轮形器呢，只有 5 根横梁，估计滚动不了多久，就会被压坏。

最关键的是，都说「蜀道难, 难于上青天」, 川渝的地理环境, 向来就是以崎岖难走著称，所以马车这玩意，在当时大概率是无用武之地的。

于是有学者提出, 这压根就不是车轮, 而是象征太阳的轮型器。

他们认为，轮型器中间的圆泡表现的是太阳本身，外面的幅条表示太阳的光芒, 最外圈的圆环则象征着太阳的光晕。

具体的用途, 估计是放在某个神庙里面，作为太阳神的象征接受人们的顶礼膜拜。

铜太阳形器（图片来源：三星堆博物馆官网）

其实除了三星堆遗址, 在更广阔范围的古蜀文化里, 太阳崇拜都是个非常普遍常见的现象。

四川珙县的少数民族, 在古时候流行悬棺葬, 就是喜欢把棺木放在悬崖峭壁上。

不仅如此，他们还喜欢在岩壁上画画, 其中有一幅画呢，描绘的就是古蜀人生活的场景，画面中有人、牛、狗、鸟等，其中穿插了许多圆形符号, 它们有的中间有圆孔，圆孔外还有四条条纹，这与三星堆的太阳轮型器非常类似，代表的就是太阳崇拜。

四川珙县僰人悬棺壁画（图片来源：《巴蜀考古论集》, 林向著, 四川人民出版社 2004 年）

既然青铜神树是一件神圣的信物，那么三星堆先民大费周章地铸造，是不是就非常容易理解了？

当然了, 你永远无法阻止考古学家探索未知领域的步伐。有的学者还提出了另外的猜想, 比较有代表性的是我国著名考古学家俞伟超的观点。

他在参观了青铜神树的修复后，认为神树的形象，与东汉时期在四川、云南、贵州等地流行的铜质摇钱树非常类似, 代表的都是古代的社树崇拜。

啥叫「社树崇拜」？简单来说，就是古代对土地神的信仰, 也就是所谓的「后土崇拜」。我们经常说「皇天在上, 后土在下」，指的就是这个。

古人认为「后土为社」, 「社」这个词, 最开始本义就是指土地神, 你看甲骨文中的「社」字，是不是特别像平地上的一堆土？

而一般在祭社的地方一定要种树，用来当标志物。这和我们现在墓地边上种一棵柏树的习俗还挺像。

俞伟超认为，当时的蜀人，既然已经以农业为主, 当然会出现这种地母崇拜。

况且以后的东汉时期, 四川又是铜质摇钱树最流行的地区，这自然潜藏着一种历史文化的传统。

如果把这几方面的情况结合在一起考虑，把三星堆青铜神树推定为社树的模拟物, 倒也有合情合理。

东汉摇钱树（图片来源：绵阳市博物馆）

上面这两种，就是目前学术界主流的对青铜神树形象的猜测，我个人觉得「太阳崇拜」猜测的证据链是最充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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