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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旁看着护工摆放好季兰的画架和工具,季攸又四下看了看,大概占不了多少地方,才稍微松了口气。
这期间年轻的老师一直一言不发,坐在教室前端看着早到的几个孩子练习,有时候季攸和护工不小心碰出声音,也不生气。反倒是季攸自己有些诚惶诚恐。
季攸的独子季兰,是个有自闭症的孩子。
季兰唯一感兴趣的事情就是画画,在这方面他无师自通地能够汲取知识,除此之外和人沟通都困难,自从医生说过让他学画画对他有好处,季攸就在为此努力,好几年来辗转托人,最终才找到这个老师,同意收下季兰。
名为蒋晴朗的青年教师看起来比常人消瘦一点,皮肤苍白,到目前为止也没和季攸说过一句话,与其说是耐心好,不如说是冷淡,非常名不副实。
季兰已经自顾自坐到画架前,季攸有些讪讪地说:“只要让他在旁边看就可以……”
谁也不知道季兰能听进去多少,季攸本来也只是尽人事而已。
蒋晴朗淡淡望过来,那眼睛就像在说,“我知道”。
季攸住了口,愿意收下季兰的无疑是已经清楚了情况,蒋晴朗没有表现出关切,也没有鄙薄,这对于季兰已经足够了。
上课的时间已经快到了,季攸不好多打扰,留下季兰和护工,带着忧虑去上班。
还有两个学生迟到没来,蒋晴朗也不再等,到点了就召集起学生示范水彩。
季兰的位置力老师比较近,椅子也高,坐在原地就能看到被学生围在中心的蒋晴朗示范,他没动,蒋晴朗也没特别招呼他。
季兰安静地看着,从他过分平静的眼睛中根本看不出他有没有在听
过了一会儿,他自顾自地支起画板,钉好画布,开始画画。
蒋晴朗没有管他,授课完成后,布置下学生们开始自由作画,过了片刻,走到学生们中间巡视。
走到季兰身后时,他突然停下脚步。
认识久了季攸就觉得蒋晴朗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冷淡,因为工作原因,每次周末下班后再去接季兰,其他的学生早已经放学走了,蒋晴朗不厌其烦地陪着季兰,在护工确认季兰足够熟悉画室,不再整天陪着他之后,蒋晴朗还会在季攸来接时把季兰送到门口。
季攸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每次都叫他“老师”,尽管蒋晴朗神奇地看上去和季兰相处的还不错,但季攸和他始终只有不咸不淡的关系,有几次他试着想从季兰着手挑起话题,但是无一例外在蒋晴朗冷淡的态度下败退了。
因此过了一年多,季攸才知道,蒋晴朗的画室里,除了季兰,已经没有任何一个学生了。
逢年过节要给领导老师送礼,这是常识,季兰的情况比较特殊,季攸更不敢对蒋晴朗怠慢。
端午前一天正好是周末上课的日子,季兰发了点烧,季攸看着孩子吃药睡了,亲自去请假顺便赶在节日放假前送礼,敲门进了画室,却只有蒋晴朗一个人在看学生的画。偌大的教室里没了学生,空荡荡的。
季攸随口问了一句,:“今天不是上课吗?”
蒋晴朗淡淡地说:“季兰没来,就没学生了。”
季攸大吃一惊,这才发现他觉得特别空荡的原因——往日即使放假学生不来,教室边角里堆满学生的画架和颜料箱,还会有几个推到墙边的拜访景物石膏的木台,现在教室里却清清静静的。
意识到这点,季攸惊得几乎说不出话:
“你……你把学生都退走了?那你、那你的生计怎么办?”
蒋晴朗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印章,递给季攸。
季攸茫然地接过来,翻转到底端,两个端正的篆体字一上一下,他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来:
时晴!
季攸顿时感到一阵昏眩。
这是国内年轻一代最有名的画家啊——以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多变的手法和从不出现在公众面前闻名。这两年问世的作品很稀少,谁想得到他当老师去了?
但是他把学生遣走只留下小兰……是特别喜欢小兰的意思吗?
哪怕还被各种担忧和疑惑困扰着,季攸眼中也不由流露出热切来。
蒋晴朗见此,沉吟了一下,说:
“来看看我的画房吧。”
季攸立刻兴奋起来,一口答应,紧接着才意识到,他没有丝毫怀疑,眼前这个平凡的年轻人就是现代最大名鼎鼎的画家之一,甚至没有想到过那个印章有别的意思。
蒋晴朗的教学是在一处高档小区里的一间平房,似乎原本是个仓库,中间一道墙隔开,前半间是教室,教室的后面就是他的屋子。
一个很大面积的房间,一个角落里摆着一张床,贴着床是书柜,除此之外,偌大的房子空荡荡的,只有墙角堆积的大量颜料盒和画架、帆布。
一扇很小很高的窗子下,挂着一张画,正是时晴今年发表的唯一一幅。
季攸一进门就被那张画夺去了注意力,展出时他在忙工作,只在网上看过图片,即使如此也很漂亮了,但看到真品,他连呼吸都屏住。
心驰神醉了好一会他才回过神,看到蒋晴朗,就是一怔。
蒋晴朗这个人其貌不扬、缺乏表情,根本来说是个很没存在感的人,但一进入这间屋子,他的感觉就已经变了。
好像打开什么开关一样,他的脸上有一种又像冷漠持重,又像风流潇洒的神气,让他的五官立刻变得有感染力,平平无奇的衣服似乎瞬间上升了一个档次,差别鲜明得就像人物从等身立板上走下来一样。
屋里简陋,蒋晴朗也没有招待季攸的意思,坐在一把椅子上,微微抬起下巴看向季攸,虽然是仰视,却能感到一股自然而然流露的傲气:
“你的儿子,我打算收为弟子。不出意外就是唯一一个了。”
最初的兴奋过去,对现实的担忧重新浮上心头,季攸踌躇着问:“小兰……很有天分吗?”
蒋晴朗简短地说:“比我好。”
季攸意外地眨了眨眼,报道评论中普遍评价时晴是天分出众的人,看样子他自己不这么觉得。
季攸最担忧的还是季兰的病,但蒋晴朗和季兰相处一年多了,一直挺好的——这么说来,这件事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早就完成了。
果然,蒋晴朗有点漫不经心似的说:
“其实这事儿没必要问你意见,但我想把你儿子收为弟子,有点事还是该告诉你。”
蒋晴朗向季攸伸出手,季攸以为他又要给自己什么东西,也伸手去接,但伸到一半就发现蒋晴朗只是借这个动作让不是很有弹性的袖子布料收紧,露出半个小臂,季攸呼吸一窒。
苍白消瘦的手臂上密密麻麻都是伤痕,有深有浅,有新有旧,大部分都已经只剩疤痕,有几条新的还在渗血。
家暴?悍妻?父子不合?仇伤?一连串狗血设定从季攸脑中滑过。
没等他发问,蒋晴朗已经收回手闲闲地搭在腿上:
“我的性格有点问题。”
他轻描淡写地说:
“不知道是什么问题,我没有看过心理医生,但总之是虐待狂一类的吧,我喜欢见血,喜欢伤人,没有这样的对象的话伤害我自己也可以。”
他做手势轻轻在手腕上一划:
“这么一刀可以管个好几天了。”
季攸的表情满是惊惧和不敢置信,一时说不出话。
蒋晴朗笑起来:
“放心,我不会对你儿子怎么样。这是我给自己的‘戒律’,在公共场合,准确来说,在这间屋子以外的地方,我都能好好控制自己。”
季攸不由跟着问下去:“那、这间屋子以内呢?”
蒋晴朗一挑眉,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