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花躺在病床上,听着窗户外边的雨声,缓缓闭上了双眼。
她意识昏昏沉沉,直到有人压在身上,姜花才猛地惊醒。
光线很暗,她看不清身上的人,但可以感觉到那熟悉的灼热气息。
姜花懵了。
别看徐骋怀一副冷清禁欲的模样,实际上对那事十分热衷,几十年皆未曾改变过。
而现在,她病倒在床上了,他竟还有兴致?
姜花被气笑了,抬手去推他。
可身体实在虚弱,反倒像是欲拒还迎。
她推了两下没推动,却给他按住自己的机会,突然欺了进来。
姜花:……
不知过了多久,姜花累得手指都抬不起来,迷迷糊糊间,好似听见孩子的说话声。
她脑袋中骤然浮过什么念头,却又无法抓住,意识很快沉下去。
晨曦微露,一抹光芒冲突天际,穿过云层,如同调皮的孩子跳跃着从窗户躲进屋子里,闪烁而斑驳的光落了一地。
贴墙放置的大床,粉色的床单上印着暗红的牡丹花,褐色的叶子被姜花压在身下。
姜花动了动身体,眉心微蹙睁开眼睛。
随即,她眨了眨眼睛,目光定定地落在不远处的布艺沙发。
姜花记得,他们搬家后就换了一个沙发。
她想到什么,眸光倏地转向别处,环视四周,熟悉而又遥远的记忆在脑海中涌现。
姜花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表情怔怔地伸手掐了自己一下。
不是在做梦?
这真是他们以前住的房子!
意识到这个,姜花支起身子坐起来,下床穿鞋,走到梳妆台前,拿起桌上红色边框的镜子。
熟悉的人脸出现在镜子里,即便已经有心理准备,姜花也僵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这分明是她年轻时的模样,皮肤白皙细腻,一双水润润的杏眼,明亮又澄净。
姜花抬手触摸了下脸颊,心情乱糟糟的。
突然,孩子的笑声传入耳中。
她不禁望过去。
孩子?
对!她的孩子!
姜花慌忙打开房间门,匆匆走了出去。
房间在二楼左侧,出来就是楼梯口,她快步走下去,刚到厅屋门口,就见到徐骋怀端着一只海碗从厨房里走出来。
身后跟着两个三岁左右的孩子。
姜花眼睛当即就红了,差点哭出来。
徐骋怀是钦海市研究所最年轻的研究员,聪明能干,备受领导重视,且自身长相俊朗,家世也优越。
而她只是个乡下姑娘,参加了高考,没有考上。
与徐骋怀结婚后,她一直很自卑,小心翼翼地生活,唯恐自己让他丢脸,抬不起头。
以至于在教养两个孩子上,也是小心翼翼,严格要求,生怕被人笑话,使得两个孩子承受了不该有的委屈与压力,对她怨恨颇深。
以前她是钻了牛角尖,往后不会了。
生活是自己的,别人怎么看都不重要,只要自己和孩子的日子过得开心快乐就行。
姜花怔愣在原地,还眼眶发红地看着两个孩子。
徐骋怀不禁朝她望去,皱眉:“你怎么了?”
两个孩子也诧异地看向她,却是没有上前。
姜花眸光有一瞬暗了下来,她究竟对孩子多苛刻,才会导致他们在最需要妈妈的年纪,却与妈妈一点儿也不亲近。
她看着两个孩子,随意寻了个理由解释:“我梦到云开和云舒不见了。”
两个孩子是双胞胎,云开是哥哥,与姜花一样,有一双亮晶晶的杏眼,不过整体却更像徐骋怀,妹妹云舒则是缩小版的姜花。
徐骋怀从她身边经过:“那只是个梦。”
两个孩子跟在身后,姜花视线跟着他们,“幸好只是梦。”
她的语气中带着无法忽略的庆幸,又仿佛大松一口气,徐骋怀不禁侧头扫她一眼,眸子里划过诧异。
父子三人进了饭厅,姜花循着模糊的记忆,拿起属于她的牙刷,一边刷牙一边打量四周。
他们还住在钦海市的院子里。
钦海市是个小城,前几年修建厂房,又划分了片区,周围几个大院都是相通的,除了在研究所工作的人以外,还有在周围厂里工作的工人。
只是大家的关系向来不好。
一方觉得对方没有文化、愚昧无知,另一方又认为对方清高、瞧不起人,两边的人极为水火不容。
姜花上辈子吃过不少其中的酸楚。
她洗漱完,父子三人已摆好早饭。
金黄焦香的炒鸡蛋,粘稠软糯的白粥,一盘翠绿爽口的白灼青菜,皆出自于徐骋怀。
说起来,与徐骋怀的几十年婚姻,只要他在家,从未要求过她做早饭。
除此之外,工资上交,没有不良嗜好,也不沾花惹草,对孩子更是有耐心。
他尽了丈夫和父亲的责任和义务,只是姜花太贪心,想要走进他的心,上辈子处处顾忌徐骋怀,受尽各种委屈,最终也没换来半点关怀,反倒与孩子也离了心。
姜花扯了扯嘴角,既然如此,还在乎他做什么?
过去的就过去了,总之以后绝不委屈自己,怎么开心怎么过,怎么快乐怎么玩。
两个孩子还不能很熟练地使筷子,姜花往他们的碗里夹了鸡蛋,“慢点吃,别着急。”
云舒当即笑了,很是高兴地夹起来放进嘴里。
云开则抬头看她一眼,抿了抿唇,一声不吭把鸡蛋夹到妹妹碗里。
云舒愣了下,瞪着懵懂的眼睛看向他,奶声奶气地问道:“哥哥,你怎么不吃呀?”
“我不喜欢吃。”云开别扭地回答,脸上表情不自然,像是故意不看姜花。
徐骋怀筷子一顿,朝姜花看了一眼,眉头皱起。
姜花知道他又要教训儿子了,从前就是这样,可结果就是导致儿子既不亲她,也跟他很是不对付,父子俩跟仇人似的。
她赶紧抢在他之前开口,“不爱吃就不吃。”
徐骋怀抿唇。
云开偷偷瞄她,姜花察觉到,坏心眼地朝他笑了笑。
见被发现,小家伙自觉没面子,绷着稚嫩的小脸,强装镇定地“哼”了一声。
姜花挑眉,从善如流收回视线。
吃过早饭。
徐骋怀准备出门,看向姜花:“我去研究所了。”
姜花正在帮云舒绑头发,闻言头也不抬,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小姑娘的发质细而柔软,生怕扯到头皮弄疼了她。
徐骋怀皱眉。
他能感受到姜花的刻意忽视,只是想不明白原因。
难道他昨晚太粗鲁了?
她从不说自己的感受,很多时候他只能凭借她的反应与表情去判断,分明昨晚她也挺沉沦的,他背上还有她愉悦下抓出来的痕迹。
徐骋怀抿唇,又看她一眼,这才转身出门。
小姑娘生得白嫩可爱,头上是精致的发辫,红色的绑带衬得她更是水灵惹人疼,一双懵懂的眼睛仿佛会发光般亮闪闪。
姜花没忍住亲了她一口。
小姑娘顿时低下头,腼腆地看着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米粒大小般白牙。
一旁的云开见状撇了撇嘴,手上的枯草朝空中一甩。
姜花瞥见,眼底不自觉漾出笑意。
“走吧,我们去买菜。”
她站起身,整理了下衣服,又到廊檐下拿菜篮子,挎在手臂上。
两个孩子跟在她身旁,出了门。
沿着铺了石砖的羊肠小道往外,是一扇半开的大铁门,两旁是高大的垂杨柳,柔软的枝条沐浴着阳光,互相交缠着。
“小姜,你去买东西?”
一道声音传来,姜花下意识回头望去。
来人是个约莫五十岁的大娘,圆圆的脸蛋带着笑,看上去很是好相与。
姜花对她的印象很深刻,脸上立马扬起笑:“对啊,陈大娘,你也出去?”
“对,今天的菜还没买。”
“我也是,正准备去供销社看看。”
两人说着话一起往外边走。
上辈子姜花突发急性肠胃炎,上吐下泻,头晕得躺在床上起不来,恰好徐骋怀又不在家,要不是陈大娘过来寻她,她估计早就没命了。
可以说她姜花的救命恩人。
姜花很感激她。
可惜后来出了那档子事儿。
陈大娘的爱人是研究所的主任,据说查出陈主任收敌人的钱,将资料泄露出去,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最终夫妇俩畏罪自杀结束了此事。
不过姜花后来也听说,陈大娘二人经过多层拷问审查,也从未承认过做出危害祖国的事情,本来都要放出来了的,他们却自己想不开。
而且这件事徐骋怀也受到牵连,因为陈主任是他的老师,为此被停职接受核查。
原本陈主任离开,他是最有机会升上去的,因此事也被换成了其他人。
姜花不清楚事情的真相,她只是不太相信陈大娘会那样做。
细细算了下时间,这件事也就发生在下个月。
姜花皱眉,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陈大娘,心底却是在盘算该不该提醒下徐骋怀。
毕竟徐骋怀被核查,作为他的家人,她和两个孩子也逃不过。
两人边聊天边走往供销社,两个孩子蹦蹦跳跳走在前面。
早上的阳光没有晌午的炙热,也没有下午的厚重,透着一股清凉的温热,洒落人间,映出一道道斑驳影绰的光影。
姜花买了一块五花肉和连个青椒,又见到摆出来的筒骨新鲜,她又要了两根筒骨。
刚付完钱,扭头看见云舒一脸馋样,眼睛盯着蒸笼里冒着热气的肉包子一眨不眨。
“云舒想吃包子了。”陈大娘笑了笑,上前牵过小姑娘的手,“走,奶奶帮你买。”
云舒下意识望向姜花,圆溜溜的眸子里满是渴望。
姜花喉咙瞬间一阵酸涩。
上辈子她处处顾忌徐骋怀,就连花钱也是小心翼翼,对于两个孩子能省则省,零食之类的额外消费,那是从来没有的。
看她钻牛角尖,忽视的地方,两个孩子到底受了多少委屈?
“大娘,怎么能让你买呢。”姜花赶忙拦住陈大娘,不等她反应,又对售货员说道:“同志,要两个肉包子。”
陈大娘见她掏钱了,就没有跟她抢。
倒是姜花瞥见展柜里摆放的健力宝,犹豫了下,望向售货员:“再来两瓶健力宝。”
陈大娘不禁朝她望去,眼底有掩盖不住的诧异。
姜花的节俭,别说她,大院里的人也都是知道的。她刚才说帮云舒买包子,也是觉得姜花不会花这五角钱。
可谁知道,姜花不光买了包子,竟然还舍得买健力宝,还一买就是两瓶。
要知道健力宝要一块钱一罐呢,两罐就是两块钱,能买一斤多肉了。
陈大娘目光打量着姜花,眼底的诧异更甚。
在她的印象中,姜花一直都唯唯诺诺,说话也是眼神闪烁,不敢抬头注视对方,大院里经常有人私底下嘲笑姜花上不得台面,徐骋怀娶她可惜了。
陈大娘对她的态度倒是与众人不同,不过见到她闹笑话时,心里多少也会为自己爱人的得意学生徐骋怀惋惜。
然而陈大娘此时在姜花身上看不到自卑拘束,人还是那个人,却带着一种莫名的洒脱与自如。
姜花能察觉到陈大娘的目光,放在平时,被人这么肆意打量,她定然会情不自禁地垂下头颅,蜷缩起双肩,极尽可能地避免引起旁人的注意。
但现在,她露出一抹浅笑,大大方方接受对方的目光,从容不迫地接过包子和健力宝,又递给两个孩子。
小姑娘高兴得直咧嘴笑,云开则是极力忍住向上翘的唇瓣,满脸别扭的表情。
阳光愈发灼人,从供销社走到大院门口,短短一段路程,姜花额角就沁出细密的汗水。
陈大娘体胖更怕热,用手扇了扇风:“真是一年比一年热了,这几天的厨房堪比火炉。”
姜花深有同感,“实在不行,就烧几个快菜。”
“快菜也要不少时间。”陈大娘说道,又看向她,“不过还是你厉害,中午的太阳那么大,你还给小徐送饭,他娶了你,可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姜花扯了扯唇角,没有回答,心想那是她以前傻。
徐骋怀是个工作狂,一忙工作就会忘记吃饭,等想起来时,往往饭点已经过了,甚至可能根本没想起。
为此还伤了肠胃进医院,所以之后姜花就每天送饭到研究所给他,不论刮风下雨炎日,生怕他又不吃饭被饿着。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没有得到他一个温和的表情,每次都黑着脸让她不要再送饭,唯恐研究所的人知道他娶了个乡下妻子,让他丢失脸面。
现在想想,真是她自己都瞧不上以前的自己。
幸好,她想通了。也幸好,老天给了她一次重活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