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襄王三年未月,王子政继任秦王,萦绕在咸阳城头顶上的阴霾终于一扫而空,大街小巷弥漫的紧张肃杀之气荡然无存,萧索了一个多月的街巷终于又恢复了人气。
一路穿过城中长街,人群熙熙攘攘,好像全城的人都在高兴,除了牵马的少年。
骊山,历来是大秦王室园林。一出南城门,少年就翻身上马,直奔北麓猎场。
两个随行少年见状,哪里敢耽搁,马不停蹄跟了上去。
三人一路疾驰到灞河边才放慢马速,蒙毅摘下斗笠,劝道:“大王,让马喝口水再继续走吧?”
策马跑了多半个时辰,嬴政心口憋着的这口闷气已经消散了大半,听蒙毅这么说,后知后觉心疼起自己的爱马,点了点头。
蒙毅见状,跟兄长飞快交换了个眼神,双双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今日早朝后,大王临时起意,去给太后请安,然而没过多久就寒着一张脸从太后寝宫气冲冲走出来。
蒙家兄弟俩自公子政归秦后就伴读在侧,至今已有四年,对他的脾性不敢说摸透,但也能了解个大概。
此次大王这般动怒,八成是跟今日的流言有关。甚至极有可能,先前不请自去,大王在太后寝宫看到了吕相
只是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蒙家兄弟俩就忍不住双双打了个寒颤!
如若真如此,那就难怪大王想杀人了。
兄弟俩不知不觉,已经把真相臆想出了个七七八八。
嬴政想到先前在太后寝宫,自己不顾宫婢的阻拦一脚踹开殿门时看到匆忙分开的两人,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又要往头顶蹿!
为何?为何偏偏是仲父!
他们如此做,将父王置于何地?又将自己置于何地?
嬴政站在岸边,看着眼前滚滚流动的灞河水,心底仿佛也涌动着一条因至亲至敬之人的背叛而滋生出的悲愤怒河。
“大王快看天上!那是什么?”
忽的,蒙恬一声大喊,戛然打断了嬴政的思绪。
他下意识抬头去看,双眸猛地瞪大!
光天化日之下,只见一颗星极速坠落,几个眨眼间就砸进了河对岸的骊山里。
几乎同时,脚下的大地猛地一晃,宛若地龙翻身。
三人震惊地面面相觑,转瞬回过神,默契地翻身上马,挥鞭打马,朝骊山狂奔而去。
飞行器触地的前一刻,安全舱成功弹出,重重砸进树丛。
安全舱在封闭后,释放的药雾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让人陷入休眠状态。
尽管如此,巨大的冲击力作用下,章柳从休眠状态中醒过来,第一感觉就是疼得想吐!
摸索着按下按钮,安全舱缓缓打开。
章柳费力扯下安全帽,清凉的新鲜空气扑面而来。
她贪婪地呼吸了一大口,猛地愣在原地。
四目相对,哦不,是八目相对中,双方像是狭路相逢的猫,陡然惊得炸了毛。
这人是谁?
蒙恬蒙毅两兄弟拔剑将嬴政牢牢护在身后,剑锋直指从铁皮盒子里半坐起来的神秘人,厉声喝道:“来者何人?还不速速报上名来!”
气势看起来挺足,但章柳还是听出了一丝不相符的色厉内荏。
听听这说话的语气,再看看这古里古气的穿着,满满的土著风,根本不可能是影视城的群演。
一个大胆的猜测瞬间蹦了出来。
章柳强忍住到了嘴边的经典国骂,飞快扫了眼仓盘上的显示屏。
乱码星系坐标下方,赫然显示着时间:【247 bc】
247 bc?
公元前247年!
“我去!”
安全舱应声能源耗尽,显示屏瞬间一暗,陷入死寂
章柳刚悬到一半的心,原地死透。
“呃,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章柳维持着半坐的姿势清了清嗓子,目光从泛着寒光的剑锋挪到对面的三个人身上,放缓语速,力争吐字清晰最大化。
她小心翼翼竖起食指,指了指天,“我是从上面来的。”
嬴政看看造型奇特但丝毫掩饰不住精致感的铁皮盒子,再看看章柳奇特但透露着英气的穿着,沉吟片刻,试探着求证:“你是从宛渠而来?”
宛渠?
章柳一听,满头雾水。
转念想到自己那句“我去”,顿时恍然。
感情这位是个空耳大师啊!
“啊对对对!”章柳索性将错就错认下,“我就是从宛渠来的。”
蒙毅见大王好奇心起,还要继续询问,连忙劝阻:“此地不宜久留,不若换个地方再说。”
眼前这个少女虽然看似柔弱无害,但毕竟来历不明,为了大王的安全考虑,他们不得不防。
嬴政理解他的用心,点头应允。
蒙毅朝兄长使了个眼色,收起佩剑,一步步走向章柳,客气地抱了抱拳:“姑娘,还请移步。”
眼下的情形,完全诠释了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且抛开人家地头蛇的天然优势,就看那俩拿剑的,人高马大,一看就是武力值爆表。
反观自己,学农多年,力气是有一把子,追猪撵羊的经验也很丰富,可跟人动手明显上赶着送命的下场。
识时务为俊杰,该认怂的时候就认怂,不寒碜!
章柳一边自我洗脑,一边小心翼翼爬出安全舱。
蒙毅无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在她从铁皮盒子里出来后,谨慎地上前推了推那玩意儿,手感极沉,约摸就算跟兄长合力,恐也难将其推动。
又看了眼不远处被砸出来的巨大深坑,蒙毅的面色愈发沉重。
很明显,这深坑下面,还有个更大的东西。
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蓝田大营就在附近,不可能不派人查探。
万一消息泄露出去,传回咸阳城,传到太卜令之流的耳朵里,岂不是又给了他们攀扯乱力乱神的由头攻讦大王?
“家中有处别庄就在附近,阿兄,你们且先过去,我到大营找几个信得过的人,将这里拾掇拾掇。”
他的话说得隐晦,更是格外注意,没有泄露大王的身份。
嬴政自然也想到了他的隐忧和忌惮,沉思片刻,说道:“就这么离开,恐有不妥。你且速去大营传令,孤要在此围猎,调一支人马过来封山护驾。”
这么做确实是最合适的办法。
蒙毅不动声色瞄了眼没什么反应的章柳,抱拳领命而去。
大王身手不错,又有兄长在,他还是放心的。
章柳自然不知道自己被蒙毅列入了“危害性不大”的范畴之内,她还处在对面少年的那声自称的震惊里。
孤?
这个字在公元前的世界里,可不是寻常人可以用的。
询问对方姓名的话到了嘴边,她又硬生生咽了下去,额头沁出一层冷汗。
以自己现在来历不明的身份,一上来就询问人家疑似土皇帝的姓名,这不妥妥地往自己身上贴“间谍”“探子”“刺客”的标签吗?
“不好意思啊,我能问一下,这儿是哪儿吗?”想了想,她换了个角度打探。
嬴政越过一脸警备的蒙恬,看了眼笑眼弯弯一团和气的“天外人”,心头的阴霾在此刻彻底消散。
“此乃秦国关中之地,咱们脚下踩着的是骊山。那边,便是秦国的都城,咸阳。”嬴政抬手,遥指咸阳城的方向。
章柳头皮一紧。
秦国咸阳骊山
敢在这地儿自称“孤”的,应该就是那位了吧
控制!必须控制住表情!
正所谓,怀璧其罪。
这可是一块宝玉都能招来杀身之祸的年代。
如果让人知道自己能剧透未来,那还了得,不是被当做异端烧死,就是被囚禁至死!
“在下嬴姓赵氏,单名政。”嬴政见她一脸茫然,对她“天外人”的身份又信了两分,主动自报家门,“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果然是他!
“我叫章柳。文章的章,柳树的柳。”章柳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已经达到了演技的巅峰,恭敬又不失自持地拱了拱手:“见过王上。失礼之处,还请王上见谅。”
嬴政好整以暇看着她,挑了挑眉,“你竟知道寡人是秦国的王?”
章柳硬着头皮管理表情,“方才听到您自称‘孤’,斗胆猜的。”
仔细回想,适才的确顺嘴提了句。
再想到章柳的反应,毫无惊惶卑怯之态,嬴政不禁暗忖,此人出身绝不简单。
但眼下的确不适合多说,下山后,三人两马,章柳表明自己不会骑马,蒙恬绝对不会允许王上跟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同骑,于是,只能他自己带着。
章柳见他臭着一张脸还防备万分的模样,心里默默吐槽:当她爱骑马啊,连个马鞍和马磴子都没有,真的很硌屁股啊!
好在蒙家的庄子离得不远,约摸十五分钟左右,两匹马就是跑进了园子。
说是园子,看在章柳眼里,其实就是几栋建得宽敞点的茅草屋和寮房。走进屋发现,木材用得挺多,而且木料都是上等货。
见微知著,富得很低调。
不愧是几代简在帝心的大秦蒙家!
章柳跟着走进待客的厢房,半碗水还没喝完,就被蒙恬给清了出来。
蒙恬克制着忽视她身上奇奇怪怪的衣裳和前不遮眉后不擦颈侧不盖耳的极短头发,板着一张脸说道:“章姑娘,你这身穿戴多有不便,还请先去沐浴更衣吧。”
章柳觉察出他的眼神,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自己这是被嫌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