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芳菲已尽,山中繁花,却开得正艳。
鸟儿们也如同这山中的草木繁花,全然不知乱世中人们的艰辛,只顾在枝头跳来跳去,不时发出几声欢乐的鸣叫,在山谷里婉转回荡。
随着几声鸟儿扑棱棱从枝头飞起,一个背着个竹篓的少年,慢悠悠地从树楚中钻了出来,攀到山涧边的驿道上来。
少年大概十六七岁的光景,身材略显单薄,一头的乱发耷拉下来,遮住半个肮脏的脸蛋。
不过,那少年的眉毛很浓,眼睛虽然不大,眼神却很明亮,黑漆漆的眼珠滴溜溜地转动,嘴里叼着根青草,一幅惫赖的样子。
楚中荆棘密布,少年的衣摆被荆棘撕得破破烂烂,乍一看,这少年就像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驿道自南而来,往北而去,在山间蜿蜒向前,到这里一个急弯,拐弯处便是一条山涧,泉水叮叮咚咚,从驿道下青石砌成的涵洞中流走。
少年走到山涧边捧水喝,喝了几口之后,忍不住对着水中晃动的影子感叹,“百里濯缨啊百里濯缨,即便落泊如斯,你依然丰神俊朗、玉树临风,请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少年叫作百里濯缨,此时的他,若说“落泊”,倒很准确,若说“丰神俊朗、玉树临风”,只怕只有他自己能信。
便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驿道的南边传来。
百里濯缨吃了一惊,一跃而起,迅速把竹篓藏到草木深处,然后他自己也跃进路边的草丛中。
这年头,世道太乱,一会儿过土匪,一会儿过官兵,都不是好相与的主,若不想惹上麻烦,躲起来是最好的选择。
他刚刚隐藏停当,马蹄声就“得得”的到了前方。
然后,随着一声“吁”,马蹄声停了下来。
“表哥,为什么要停下来?他们很快追来了!”一个声音急切地说。
那声音非常悦耳,仿佛山泉流淌发出的清脆的声音。
百里濯缨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扒开眼前的枝叶,偷偷往外看去。
两骑立于驿道上,背对着百里濯缨,马上的人都穿着儒生的服饰,戴着儒生帽,只是一个身形高挑挺拔,一个比较瘦弱。
身形高挑的人骑一匹黑马,身材瘦弱的人骑一匹黄马,两匹马的的肚子剧烈起伏,看起来已经奔波了很久了。
“秀璎,你听我说,现在就剩下咱们两人了,跑了半夜,马也快跑不动了,这样下去一定会被他们抓到的!”那个高挑的男子勒着马说。
“那怎么办啊?”那个叫秀璎的人焦急地问道。
百里濯缨忍不住皱眉,一个男人,声音怎么这么甜,只怕是个娘娘腔!
高挑的男子没有答话,只是飞快地从背上解下一个长长的包袱,递了过去。
“《定河图》关乎天下运势,断然不能落到那些宵小手中!你现在带着图,从那个山涧上游登山,我继续沿着驿道走,引开追兵!”男子语气果断地说,“三天后我们在红叶寺会合!”
这时,“得得”的马蹄声再次从驿道南头传来,急促而杂乱。
叫“秀璎”的人还在犹豫,那高壮男子直接把那个包袱抛了过去,“假如三天后在红叶寺没有见到我,你自己也要想办法去河北永年,把《定河图》交给韩山童!”
秀璎摇摇头,“表哥,你带着《定河图》逃走…我来引走追兵!”
南头的马蹄声越来越响。
“到底听你的还说听我的?”男子飞快地看了一眼马蹄声传来的方向,不快地问道。
大概见秀璎的神色戚楚,男子复又温言相劝,“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秀璎这才点点头。
“快走!”男子指着山涧上游的方向。
秀璎的骑者拨转马头。
草丛中的百里濯缨终于看到了秀璎的脸庞,虽然距离有点远,但依然能看到清秀的脸庞,白皙的皮肤如同高山上的冰雪,细长的眼睛如同一道弯弯的湖水,在秋日的阳光下闪烁着明亮的光辉。
还有高高耸起的胸部。
百里濯缨在心里忍不住大骂,“现在的人都属猪吗?这明明是女扮男装,难道他们就看不出来?老子慧眼如炬,一眼看出来了…这胸脯,啧啧!”
此时,秀璎一拍马屁股,往山涧上游跑去。
那个高挑的男子也挥了一鞭,催动坐骑顺着驿道跑去。他的马纵起时,他回望了一眼。
百里濯缨正好对上他的眼神,心中突的一跳!
那眼神,怎么让人觉得极其的果决和狠辣!
但百里濯缨没想太多,他的眼神迅速回到了那个被叫作“秀璎”的女扮男装的女人身上。
就在这时,秀璎的坐骑长嘶一声,陡然人立起来!
秀璎猝不及防,重重从马上摔了下来!
百里濯缨大吃一惊,扭头看时,那男子已经去得远了,驿道上再没有一个人影,而追兵的马蹄声却越来越近了!
秀璎倒在地上,扭动了几下,居然没有爬起来。
“看在你是个女人,而且是个漂亮女人的份上,我帮帮你!”百里濯缨暗道,纵身从草丛中跃出!
在秀璎惊诧的眼神中,百里濯缨飞快地把马牵到驿道上,然后在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记。那马吃痛,一溜烟往北跑了,它腿上流下的血断断续续洒了一路。
做完这些,马蹄声已经到了驿路的那边,拐过那个树丛就可看到这里的一切。
百里濯缨旋风般冲过去,抱起秀璎,纵身跃进草丛。
“你是谁?”秀璎喝道,虽然得到百里濯缨相救,但她的口气明显带着警惕。
“嘘——”百里濯缨顺手捂住秀璎的嘴巴,“小声!”
百里濯缨的另一只手正好放在秀璎的胸口,感觉那里软绵绵的,而且高高地耸起。
百里濯缨心中暗喜,你不是喜欢装男人吗?倒给我提供了方便。
他装作虚心请教,“兄台,我知道有一种内家功夫,练到一定的火候,太阳穴会高高凸起,不过,兄台你练的是什么功夫,怎么胸部会高高地凸起?”
百里濯缨还想再伸手摸摸,秀璎却已经脸色绯红,咬牙切齿地把百里濯缨的手扒拉开去。
“切,都是男人,怕个毛?”百里濯缨意味深长地低声咕噜了一句。
便在这时,追兵的蹄声已到,在草丛外停了下来。
追兵大概有二十余骑,都穿着黑色的紧身服,一看就是江湖人士。带队的是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汉子,他勒着马兜了一圈查看着地上的血迹。
百里濯缨低头看时,只见一缕阳光透过草丛,照在秀璎的脸上,那皮肤在阳光下仿佛凝脂,细腻柔滑,带着一丝淡淡的红晕,那嘴唇仿佛是桃花的花瓣,嫣红粉嫩。
一缕说不出的芳香随风钻进百里濯缨的鼻孔,让他心中一醉。
秀璎的呼吸急促,显然非常担心被外面的追兵发现。
有便宜不占,那不是我的作风,百里濯缨心中暗想,悄无声息地凑上去在秀璎的脸上亲了一下。
秀璎大惊,翻手就是一巴掌打了过去。
“别出声!”百里濯缨在秀璎的耳边小声警告道,“敌人就在外面!”
那只手在离百里濯缨的脸不到一寸的地方硬生生地停住了,百里濯缨看到,那手指白皙修长,仿若柔荑。
这是美女的手啊!
再看秀璎的脸,虽然气恼已极,但别有一番风情,百里濯缨一时竟有些痴了。
但草丛外面的人似乎听到了草丛中的声音。
一个男人的声音说,“草丛中似乎有动静!”
秀璎的心里陡然一紧。
百里濯缨眼珠一转,用手捏着嘴唇,一声清脆的鸟叫便传了出来。
那声音几可以假乱真,居然引来树枝上几只鸟的和鸣。
“是鸟!”驿路上传来络腮胡的声音,“地上有新鲜的血迹,他们逃不远,我们沿着血迹追!”
马蹄声渐渐远去。
见追兵远去,百里濯缨得意地说,“老子真该学两声虎啸,吓死他们!”
话音未落,便是一声惨叫,百里濯缨的身体从草丛中飞了出来,“啪”地砸到了地上,溅起一阵尘土。
秀璎随之跃了出来。
一柄剑寒气森森,指着少年的咽喉,“你这个小乞丐,居然敢亲我!我…杀了你!”
少年吓得闭眼大喊,“饶命啊…哪,谁让你是个美人,还离我那么近啊?亲你,原来我也是抗拒的,谁知道一不小心…就亲上了!这就好比你把一块好吃的糕点放到我嘴边,我不咬一口,对不起我自己啊!”
秀璎的脸色一寒,剑锋逼近一分,“说,你是谁?”
百里濯缨见对方的语气缓和了些,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寒光逼人的剑锋,又吓得闭上了眼睛,“不要把刀对着我,我才告诉你!”
“刀?”秀璎哭笑不得,把剑往回缩了两寸,“你到底是谁?”
百里濯缨这才胡乱抱抱拳,虽然躺在地上抱拳行礼的姿势极是古怪,但常言说礼多人不怪,这礼节是必不可少的。
“兄弟我复姓百里,名濯缨,呃,因我长得一表人才,江湖朋友抬爱,人送外号…呃…玲珑公子!俗话说得好,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有钱的帮个钱场,有人的帮个人场…以后请多多关照!”
见对方不作声,百里濯缨把眼睛睁大,偷偷往上看,然后眼睛越睁越大,再也闭不上。
原来,秀璎跃出草丛时,头上的帽子被枝叶拂落,一头青丝如同瀑布般垂了下来…长发飘扬,真是宛如仙女下凡!
然后,在百里濯缨惊异的眼神中,她手中的剑跌落在地上,她的人软软地坐了下来,正好骑在了百里濯缨的身上。
“仙女妹妹,你…这是要睡…我么?”百里濯缨吃了一惊,结结巴巴地问道,“初次见面,是否略显仓促了点…”
秀璎骑在百里濯缨的身上,满脸通红,心中急转,现在自己的脚痛得厉害了,追兵又一拨接着一拨,单凭自己肯定逃不了。
这个小乞丐虽然邋遢得有些恶心,但似乎并无恶意,而且刀剑都分不清,显然是个不懂武功的山里小子,再说,即便他对自己生出歹意,也奈何不了自己。
现在,如果能让他扶着自己,赶紧逃进山楚中,倒未必没有生机。
想到这儿,秀璎说道,“小乞…呃,玲珑公子,你能不能扶着我爬到山上去?我的脚刚才扭伤了,不能用力,后面又有坏人来追杀我!”
驿道南头蹄声再次传来。
“一幅破图岂能引来这么多人追杀?你骗不了我的!”百里濯缨不屑地看了一眼秀璎背上的包袱,抬手到下巴下面,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自信满满地说,“依老夫看来,他们根本不是为了劫图,而是是为了…劫色!我猜得对不对?”
秀璎咬着牙,挣扎着站起来,拾起地上的长剑,一瘸一拐地往山涧上游走去,“小乞丐!你他妈的帮还是不帮?唧唧歪歪婆婆妈妈,本姑娘不被人杀死也被你气死了!”
百里濯缨赶紧爬了起来,飞快从草丛中扒出竹筐背在背上,然后追过去扶住一瘸一瘸的秀璎。
“仙女妹妹,求人都这么硬气,我喜欢…我扶你呢!你往旁边推我干嘛…你现在前有狼后有虎的,帮你,可是九死一生的生意啊…”
秀璎回头看了一眼,驿路那头的马蹄声正急。
“你只要扶着我行走就行,真到了动刀动枪的时候,你躲到我的身后,我会保护你的!”
百里濯缨厚着脸皮答道,“嗯!你这样一说我就放心多了!”
秀璎忽然问道,“刚才我的马为什么会跳起来?”
百里濯缨奇怪地说,“这事应该问你的马!问我干嘛?”
转眼间二人没入丛楚深处。
又二十余骑旋风般从刚才驿道拐弯处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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