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岛脱下牛仔裤与POLO衫,正要迭好,忽然听见一阵惨叫。鲛岛停顿了一会儿,随后关上储物柜,上了锁。钥匙吊在手环上,而手环则用尼龙搭扣绑在手腕上。
他用浴巾裹住下身,走出更衣室。这时又听见了一声惨叫。
更衣室外是一条走廊。走到尽头,就是桑拿房了。桑拿房前,还有休息室与小睡室。
惨叫,就是从小睡室里传来的。
小睡室大概二十畳[1]大,里头只有一个灯泡亮着,特别昏暗。
注:[1]畳:一张榻榻米的大小,大约180cm×90cm。
这家桑拿房离新大久保站很近,位于店铺楼的顶层。这是鲛岛这两个星期以来第五次来到这里了。
在拥有某种特殊兴趣爱好的人群中,这家桑拿房还颇有些名气。泡完澡,来到休息室,相互“估个价”,就能钻进小睡室的毛毯里去了。
小睡室里,总能传出激烈的喘气声,地板有规律的作响声,甚至还有娇喘声。
鲛岛在小睡室前停下脚步。突然,一名年轻男子跌跌撞撞地从昏暗的屋里冲了出来。
他脸颊发红,伸手捂住鼻孔,指缝里不住地淌血。
“救命……”
年轻男子哭丧着脸,连滚带爬地躲到鲛岛身后。
鲛岛将视线转回小睡室的入口。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追了出来。
年轻男子与大个男子都是一丝不挂。
大个男子大概四十出头,头发剃得很短。年轻时想必也是个肌肉男,可能之后的暴饮暴食让他浑身赘肉。胸部与腹部的皮肤挺白,可手臂与脖子以上的部分却被晒得黝黑。
男子注意到了鲛岛,停了下来。
“干吗?”
他低声问道,就好像正玩在兴头上时被人打扰了,怒气冲冲。见鲛岛沉默不语,他睁大双眼瞪起了鲛岛。
“干吗,有意见吗?”
他还以为鲛岛比他年轻。鲛岛今年三十六岁,可看上去就像个二十六岁的小青年,原来他的头发偏长,从后脑勺一直到衣领,身上的赘肉很少,给人以苗条的印象,这是他每天都去跑步健身的成果。
不过,鲛岛虽然苗条,可一点都不“纤弱”。
鲛岛俯视着死死抓住自己的双脚、瑟瑟发抖的年轻男子。
“干吗,臭小子,有话要说吗?”
“你喜欢这样吗?”
鲛岛将视线转向大个男子,平静地问道。
“啊?”
“你喜欢玩儿SM吗?”
“干吗?你情我愿,你管个屁!”
男子跨出一步。鲛岛岿然不动,对方显得有些怯懦。
鲛岛又向年轻男子问道:“你喜欢被打吗?”
“才不喜欢呢,痛死了。”年轻男子拼命摇头,鼻血都甩到了鲛岛的脚背上。
“人家都说不喜欢了。”鲛岛又看向大个男子。
“你个浑蛋……”
突然,他的口气平静了不少。
“你这家伙口气不小啊,嗯?”
他歪着脑袋,打量着鲛岛的脸与身体。鲛岛察觉到,他的视线集中在自己的左手与脸颊上。
鲛岛已经大致猜出了男子的职业:他肯定不是黑帮的。如果是,早就挥拳头了,岂会多费唇舌?
“你会来这儿,肯定也是有原因的吧?敢这么横,胆子不小啊,嗯?”
鲛岛默不作声。
“我啊,是为了找乐子才来的,被你这样的家伙一搅和,就让我想起工作上的麻烦事了。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你……”
“是吗?”
“你给我老实待着,哎?可别溜啊。”
他早就忘记了年轻男子的存在。他一脚踹开年轻男子,就像踹走一条野狗一样,之后大步流星地走向更衣室。他一把推开正在换衣服的一个上班族,回头一看,脸上竟带着奸笑。
见鲛岛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他心满意足地龇牙咧嘴。他从手上解下腕带,打开了柜门。
“快走吧。”
鲛岛对年轻男子说道。
“啊?”
“去休息室吧。”
“可是……”
“冷敷一下鼻子。”
鲛岛一边盯着男子将一只手伸进衣柜,一边说道。
“谢谢……”
年轻男子畏畏缩缩地放开了鲛岛,白皙秀气的脸上沾了血迹,露出不安与恐惧的神色。
大个男子回来了,手里抓着黑皮的警察手册。
“哦?”
他发现猎物不见了,顿时停了下来。可他并没有追击的意思,而是将手册举在鲛岛面前。
“那又如何?”
这就是鲛岛的回答。
“臭小子!敢瞧不起我?!”
男子怒火冲天,他本以为鲛岛见到手册,就会吓得屁滚尿流。看来他的如意算盘落了空。
他举起手,想把手册摔在鲛岛脸上。不料鲛岛的动作更快,一把抓住了男子的手腕。
“来得正好,你这浑蛋!跟我到局里来一趟!审一审,就不怕找不到把柄!”
男子甩开鲛岛的手,反过来抓住鲛岛的脖子。鲛岛皱起眉头:“放手吧。这玩意也没那么稀奇。”
“什么?”
男子盯着鲛岛的眼睛,这时,他终于察觉到了异样。
眼前这个“年轻人”看上去只有二十七八岁,还留着长发,可眼神里透着一股与寻常人不同的味道。男子终于察觉到了鲛岛的真正身份。
“浑蛋——”
男子倒吸一口冷气。
“不,不会吧……”
“别在别人的地盘上耀武扬威。”
鲛岛缓缓拉开男子的手,狠狠掐住他的手腕。男子的脸上仿佛写着两个字:糟了。
见鲛岛直视着自己,男子赶忙将视线投向地面。
“我以为……那……那浑蛋……他……在吸毒……就想去查一查……”
“在脱光衣服蒸的桑拿房里偷东西?能偷到吗?”
男子语塞。他眨了眨眼,慌张地问道:“你……你是哪儿的?新宿的吗?”
“我说了,你也得说。那不就糟了吗?”
“也……也是……在这种地方暴露了身份就……”
鲛岛松开了男子的手。
“要干坏事,就回你自己的辖区干。”男子再次语塞。
“再见。”
鲛岛说道。男子张开嘴……
“再见。”鲛岛又说了一遍。
男子合上了嘴,写满不甘的脸上掠过一丝阴云。可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后退了几步,之后则一个转身,冲进了更衣室。
他打开衣柜,手忙脚乱地穿上内裤,其间不时回头看看鲛岛。
鲛岛见男子披上衬衫、套上领带,就走向了桑拿房。
他走进桑拿房,看了看温水与凉水的浴池,可并没有发现想找的人。
于是他又回到了小睡室门口。每次来这儿,他都会进去找一圈,可进屋其实是件很麻烦的事情:不是险些被拽进纠缠不清的男人堆里,就是被误认为偷窥狂。他都被人骂出去好几回了。
他要找的人,也不在小睡室里。
休息室里摆着几张长椅,电视机正在播放节目。
赤着脚、穿着制服、系着蝴蝶领结的服务生倚靠在喝饮料、吃点心用的吧台上,远远地望着电视画面。一旁的墙上贴着张告示:“服务生不提供特殊服务。”
鲛岛扫视了一番躺在长椅上的人,之后便走进摆满化妆台的里间,一股廉价化妆品的味道迎面而来。
房里有一排镜子和洗脸台,放化妆品的架子就在水龙头上方。年轻男子就坐在最靠里的化妆台前面。
他的鼻血好像已经止住了,望着镜中红肿的脸,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见鲛岛出现在自己身后,他吓了一跳,赶忙回过头来。
“他走了。”
“太好了!”
听完鲛岛简短的话语,年轻男子伸出双手捧住脸轻声说道。
“你常来这儿吗?”鲛岛问道。
“偶尔吧。”年轻男子摇摇头,“一个月一两次的样子。怎么了?”
不知为何,他有些口齿不清,可语气很娇柔。
“你是第一次跟他?”
“嗯。”男子轻轻点点头,“不过以前见过他一次。他好像喜欢瘦的。没想到会是那种人……”
鲛岛环视四周,屋里没有别人在用化妆台。
“你认识一个叫木津的男人吗?很瘦,皮肤挺黑的,左肩有个刺青。”
“什么形状的?”
“蝎子。”
年轻男子睁开眼睛,凝视着镜中的鲛岛。
“他是你男朋友?”
“……是男朋友的朋友。”
鲛岛撇开视线。
“这样……”
鲛岛发现膝盖内侧传来一阵异样的感觉,赶忙向下看去,只见年轻男子正用右手大拇指的指甲摩擦鲛岛膝盖的内侧。
“认识。而且……我喜欢你。”
鲛岛挠了挠下巴。
“不好意思,我今天没时间,下次再说吧。你在哪儿见过木津?”
“下次什么时候见你呀?”
“下周怎么样?”
“下周礼拜几?”
“礼拜五,和今天一样。”
年轻男子点点头说:“我等你,就这个时间吧。”
“你上次见木津是什么时候?”
“在西新宿的一家叫‘阿伽门农’的店里。他还把刺青给我看了呢。”
“你们做了吗?”
年轻男子摇摇头。
“和恋人在一块儿呢。”
“你的恋人?”
“他的恋人。”
“是吗?”
鲛岛点点头,将手搭在年轻男子单薄的肩膀上。男子将自己的手掌放在鲛岛的手上,莞尔一笑。
“下周见。”
“嗯……下周见。”
鲛岛注意到年轻男子的下体有了反应,赶忙撇开视线。
回到更衣室,高大男子已经不见了。
鲛岛打开自己的衣柜,穿上灰色牛仔裤与白色的POLO衫。
抬表一看,已是晚上九点十分。他忽然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