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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前一天,我有了读心术。
纨绔未婚夫看着我,喜滋滋地摇扇:「我娘可真漂亮啊。」
娘?
我左右看看,以为自己幻听了,只好又坐了下来。
不料纨绔竟换了角度看我,满目得意:「也只有这张脸,才生得出我这样俊俏的儿子。」
我虎躯一震。
他的表情却逐渐凝重:「我必须在娘亲怀孕之前,杀了狗爹。」
姐姐看上了我的未婚夫。
在我成亲那日,继母赵氏偷天换日,让她女儿,我的继姐沈玉儿上了花轿。
而我则被五花大绑,卖进了青楼。
那是女人的地狱,多少人被卖进去,就再也没能活着出来。
沈玉儿毒晕我的时候,狞笑着说:「如意啊,反正你也就是个下贱命,承不了多少福气,不如成全了姐姐吧,你别怪姐姐,要怪,就怪你娘亲死得早,怪你爹爹不疼你。」
下贱命,可我也曾是被娇宠的玉娃娃呀。
自打她们来了我家,我的一切,都被她们毁掉了。
我不甘心,死也不甘心。
我是被一盆水泼醒的,醒来时,身上被换上了不堪入目的艳俗衣裙。
一个油腻猥琐的男人狞笑着,啪地抽了我一鞭子。
我胸前赫然炸开一道一尺长的鞭伤,疼得像是火在烧。
旁边有一人,讨好地笑着说:「这是今日的新货,身上干净,身份也干净,就是弄死了,也没人来找麻烦,特地给您送来尝尝鲜。」
恐惧深入骨髓,我想活下来,我不想死。
在那人蹲下来扯我衣裳的瞬间,我抓住一只烛台,狠狠朝他头上砸去。
烛台直直插入骨缝,汩汩鲜血滚出,那人晃了晃,死狗一样倒了下去。
趁另一人吓丢了魂儿,我迅速跳窗逃走。
很快,那人反应过来,尖声叫人来抓我。
追兵如蚂蚁一般从各处涌出,被抓住恐怕就是剥皮蚀骨的下场。
情急之下,我撞开一扇门,扑了进去。
却在看见房中主人时,心尖一颤。
那人坐于床首,身着一袭墨色锦衣,面容俊朗凛冽,修长漂亮的手中,正把玩着一把镶满宝石的金刀。
门被我扑开的那一刹,疾风吹过,他额边碎发拂动,鸦羽一般黑长的眼睫下,双目如同盛满冰雪,寒气逼人。
瞧着便是哪家的贵公子,青楼应该不敢得罪。
门外追兵呼喊声不断,步步紧逼。
我略一思忖,赶紧关上房门,膝行上前,磕头求他:「求公子救我!」
他看了看我,并无不悦,倒似乎觉得挺好玩。
「你是何人,我为何要救你?」
我想我此刻满脸泪痕、屈辱求生的模样,大概是有些滑稽的。
可与活下去相比,尊严又算什么呢?
我抓住他的衣摆,望着他,声音嘶哑:「若公子能救我,今后我这条命就是公子的,您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门外的追捕声此起彼伏,我急得攥紧了他的衣摆。
他看了我一会儿。
然后俯下身,问我:「让你做什么都愿意?」
我点头:「什么都行,只求您救我。」
他沉沉地看了看我,忽地将手中的刀丢在我脚下,用下巴点了点房间另一侧:「那么,便替我杀了他吧。」
我扭头望去。
这才发现,原来房间里还有一人。
他不知是中毒还是被点穴,正侧卧在地,双目圆睁,可怜又恐惧地望着我。
我犹豫了。
这人是好是坏,是否犯过什么事,我一概不知,哪有杀他的道理?
「不敢?」
那人淡淡道:「连个人都不敢杀,我要你做什么?」
我浑身蓦地一凉,在他心里,杀人是这么容易的事吗?
什么法外狂徒啊?
追捕的人已经到门外了。
我咬了咬牙。
杀个锤子!
追兵踹门的前一刹,我拾起刀,猛扑向那人。
他没有防备,突然被我扑倒在床,压住,瞳孔有一瞬间的收缩。
「你……」
我双手不得闲,便一口咬破他的唇,将他的话堵了回去。
他喉结动了动,没再出声。
倒不是因为嘴被堵了,而是我手中的刀,正抵着他的咽喉。
砰的一声,门被踹开,几个人冲了进来:「喂!起来!」
我微微抬起头,盯着身下的男人,给了他一个恶狠狠的眼神。
「想活命,就让他们走。」
一滴血自嘴角滑落,他扫了一眼我颤抖的手,压低声音:「你轻点,刀很快。」
我眯了眯眼,以示我耐心有限。
他无语地看着我。
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好。」
抬手,拍了拍掌。
突然间,房梁上应声跳下来十个壮汉。
十个!
见鬼了!
那边,壮汉头子一把揪起踹门的人,冷笑道:「你们青楼的人,很豪横啊?宁王殿下的房间也敢闯?」
宁王?
我看了看被我压在身下的人,两眼一抹黑,差点昏过去。
遥川城里,谁人不知宁王萧无歧?
他出生时灾祸四起,极其不受太后喜爱,十六岁那年,便被封为王,派遣到遥川这边塞之地来抵御入侵的柔然部落。
在他镇守遥川的这五年里,柔然人闻之色变,不敢越界一步。
遥川百姓极少见到他,对他的性情了解甚少。
但看柔然人对他这般恐惧,猜也能猜到,他这人肯定是暴虐残忍,不好接近的。
我没想到,他会来樊楼这种污秽之地。
完了,冲撞了他,我大概是活不成了。
一阵乒乒乓乓的巨响过后,追捕我的那几个人已经被揍得不省人事了。
我感觉快轮到我了。
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果然。
十个壮汉拍了拍身上的灰,齐齐转身盯着我。
「小姑娘,你也很豪横啊?」
我是被绑到王府的。
郎中给萧无歧看伤口的时候,我就在堂下跪着。
萧无歧阴沉沉地看了我好一会儿,然后扭头问郎中:「韩先生,本王还能活几天?」
郎中愣了愣:「王爷,您只是破了点皮。」
「咦?那怎么会流这么多血?」
萧无歧摸了摸脖子,一脸纳闷。
郎中语塞,指了指我:「王爷,那全是她的血。」
「哦。」
萧无歧点点头,这才想起我来,皱眉看了看我胸前的鞭伤。
我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一直在等他动手,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趁他看我,赶紧问他:「你什么时候杀我啊?等半天了,我急着投胎呢。」
他有一刹的愣神。
「谁要杀你了。」
声音里带着几分好笑。
我不敢相信,瞪大眼睛望着他:「那你是要,凌辱我?」
……
他噎住。
好一会儿,才道:「起来。」
我往后退了退:「我不敢。」
「你都敢拿刀抵着本王的脖子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那可多了。」
我准备掰手指细细地给他数。
「行了。」
他投来嫌弃的目光:「你叫什么名字?」
「沈如意。」
「如意,有点意思。」
他右手拇指摸了摸被我咬破的下唇。
沉思许久,忽然说道:「你不是说,只要我救了你,你就是我的人了吗?自今日起,你便留在王府,听候差遣。」
我讶异地看向他。
我以为他会处置我,没想到,他竟然不追究我伤他的事,还要收留我。
郎中已经给他包好了伤口。
正收拾东西要走,又被他叫住:「慢,给她也看看。」
郎中迟疑地看了看我:「老夫一向只给您一个人……」
萧无歧好像没听见一般,淡淡道:「仔细些,姑娘家身上,可不能留疤。」
那一瞬间,我有些失神,他究竟是有所图谋,还是,单纯的人很好?
但劫后余生,还是让我欣喜不已,我仰起头,眼眶酸涩地望着他:「多谢王爷,王爷的恩情,如意生生世世也不敢忘。」
他身子一僵,看向我,眼神里多了些我看不懂的情绪。
「你好好养伤。」他撂下这么一句,面无表情地走了。
入王府之后,萧无歧调查了我的身世。
但赵氏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我的来历抹得很干净。
萧无歧查到的我,就只是一个被人从外地拐来的孤女。
正合我意。
我本来也不想回沈家了,而且,赵氏和沈玉儿千方百计想弄死我,我现在回去,就是找死,不如先等等,将来再回去报仇。
只是,不知道宁知予怎么样了,我与他连面都没见过,他娶错了人,不知道能不能认出来。
不过眼下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得好好养伤,在王府立足。
我在王府过得很好,吃穿用度,皆是上好的。还有一个丫鬟陪着我,叫秋水,人很温柔,有几个做噩梦的夜晚,都是她抱着我睡,总会让我想起我娘。
我不知道萧无歧留下我究竟有什么目的,我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孤女,他图我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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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呢?
不过后来,我发现王府里有许多门客,有些人,也是落难时,被他收留在府中的,他们对他很是感激,说他外冷内热,是个极好的人。
所以,他大概也是看我可怜,顺手收留罢了。
来王府没两天,就遇见了刺客。
我会些三脚猫功夫,只够跟不会功夫的人打打架,本来不想出头的,但有个迷路的刺客跑进了我房间,吓得我一通狂奔,撞到了萧无歧。
我扑在他面前时,他有些讶异,问我:「你是来救我的?」
来都来了,我也不好说不是,于是点头。
「谁叫你来的?不自量力。」他脸色沉沉,却一把将我拉到了身后护住。我被他牵着,心跳忽然就失速了。
那晚,他亲自送我回了房间,还嘱咐我,以后遇到这种事,自己躲好就是,不要强出头。
说的话虽严厉,可在我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时,却还是抿嘴笑了。
他笑的时候,是真的有些蛊惑人心啊。
厚厚的心防,就在他这一笑里,土崩瓦解了。
在王府无所事事半个月后,我屋里来了一个瞧着有些风尘的女人。
她笑盈盈地拉起我的手,说是来教我本事的。
伺候男人的本事。
她意味深长地告诉我,我要伺候的,是那最尊贵的人。
最尊贵的人。
整个遥川城里,最尊贵的人,不就是萧无歧?
我脑袋空了许久。
想起这些日子以来,他对我的种种。请最好的郎中,买糖糕给我吃,买上好的胭脂给我用。
还有,总是略带忧郁、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他是不是,也喜欢我?
越想,便越笃定,毕竟我沈某人,还是有几分姿色的。
我开始认真学习,准备一鸣惊人。
然而半个月过去了,萧无歧始终没有表示。
我耐不住了,喝了壶酒,去他常常看书的凉亭,准备霸王强上弓。
谁知道喝醉了,刚想亲他,就软趴趴地倒在了他怀里。
他轻轻叹了口气,将我抱了起来。
一路安静无言,我困得眼皮子都抬不起来。
他送我回到了房间,替我掖好被角,便走了。
恍恍惚惚间,我好像听见阿虎声音很低地问他:「王爷,您为什么对这个女人这么好?您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阿虎!」他没有否认,只低声道,「府中处处都是太后的眼线,你是想害死我,还是想害死她?」
阿虎叹了口气:「属下跟随您这么多年,自然一心为着您好,您迟迟不送她走,太后必定起疑心,她一心想把自己的人塞给您,哪容得下别人?」
「本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用你来提醒。」
再往后,我便已昏睡过去了。
我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昨晚发生了什么,我全不记得了,只记得,他似乎抱过我。
他抱我了,都到这一步了,还不表白,他不说,那我自己来!
开口说太难为情,还是写信好了。
我花了半天时间,洋洋洒洒写了七八页纸。
可跑去找他时才知道,他出门了,说是要接什么人,恐怕晚上才能回来。
我只好蔫头耷脑地回去等着。
他一直没有回来,直到三更时分,我听见了大门外的一声马鸣。
我知道他回来了,便立刻穿鞋,将信揣在袖中,准备当面交给他。
深夜的王府,众人都已灭灯入睡,清净极了,只有前厅还亮着烛光。
我兴冲冲地跑了过去,萧无歧果然在,还有零星的几个下人。
客人身量有些小,穿着斗篷,浑身都遮蔽得严严实实的。
听见脚步声,他们都看了过来。
我这才发现,原来客人是一个女子,一个美貌绝伦、气质高贵的女子。
莫非是情敌?
我有点慌,现在把信给萧无歧是不是不太合适?
萧无歧看见我,讶异片刻,赶紧道:「如意,你到这里来做什么?还不快回去。」
我尚未来得及回应,却听那女子眼睛一亮:「如意?」
她向我走来,萧无歧想要阻止什么,却已经来不及了。
她欣赏地看着我,说:「你就是表哥挑选的那个,要送去刺杀柔然可汗的女子?果真清纯美貌,我见犹怜。」
她执起我的手,赞叹地拍了拍:「你有这样的勇气,我很佩服你。」
我?刺杀柔然可汗?
我愣在原地。
袖中的信,滑落,散了一地。
一页纸落在萧无歧的脚边,他捡起看了一眼,身子瞬间僵住。
侍奉在一旁的丫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急忙弯腰去打扫。
萧无歧忽然低声斥道:「不许捡!」
丫鬟吓了一跳,惶急地退了回去。
我谢谢他,给我留了最后一丝体面。
他将散落的纸张一页页捡起,捏在手中,用力到指节泛白。
然后看向我,深吸一口气,平静中隐藏着不易察觉的克制:「如意,回你的房间去。」
还能说什么呢?我全明白了,这样收场,已经很干净了。
「是。」
我垂首告退,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我睡不着,我知道他会来。
后半夜,他果真来了。
那时秋水已经睡得很香,我是自己去开的门,和他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
「如意。」
他唤我名字,却不知下一句该说什么。
我没有回应他,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问他:「王爷,您是见我的第一天,就决定要送我去柔然吗?」
他握了握拳,虽不愿这样直白,却还是如实相告:「是。」
明白了。
我想起来,之前那个女人说我有胆识,有勇气。
现在就挺讽刺的。
因为我敢拿刀抵在萧无歧的脖子上,他便相信,这把刀同样可以用来杀柔然可汗。
失神间,他缓缓开口:
「柔然新立的这个可汗,手腕极其了得,他上位五个月,便联合了北方所有部族,势力之强大,前所未有,他们一旦南下,我朝便会生灵涂炭。
「我必须尽早除掉他,但此人强悍无比,我们用了很多办法,都没能成功,多番刺探之后才发现,他唯一的弱点,是贪图美色。
「若非万不得已,我绝不会利用女人去赢得战争。」
说这么多,无非是想告诉我,他有苦衷。
我自嘲地笑笑。
「可是,你为什么没有早点告诉我?」
「因为我……」
他想说什么,远处却有一盏灯靠近,那穿着斗篷的美人,款款而来,温声细语地唤了一声:「表哥?原来你在这儿,太后娘娘让我带了些京城小食来给你尝尝呢,你怎么就走了?」
「嗯,我这就过来。」
萧无歧看见她,脸色忽然变了,抬眸看我时,冷漠得和刚刚仿佛不是同一个人:「该说的,都说完了,你好自为之。」
我愣愣地看着他向那盏灯走去,许久,才砰地关上了院门。
我在床上睁着眼,躺到天亮。
终究是想通了。
其实没什么想不通的。
他也从来没有骗过我,是我自己骗自己罢了。
我与他的相遇,就是一场注定好的互相利用。
既然是互相利用,那就利用到底,他想让我去柔然,可以,但他必须满足我的条件。
我起身,把凌乱的发髻重新梳好,换上干净衣裳,抹上口脂,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憔悴。
我要去找他,告诉他我的条件,顺便要回我的信。
到了他院里,下人告诉我,萧无歧在书房。
他从昨夜回去之后,便在书房坐了一夜。
我有点意外,原来他也会睡不着。
书房无人看守,我敲了敲门,没人应,便推门走了进去。
他不在,房中空空荡荡。
不过,书案上,有个东西十分醒目,像是一张手帕。
我走上前,果真是手帕,上面绣着鸳鸯,针脚很粗,尚未绣完,针线悬挂在一边。
我愣住了。
萧无歧在书房,偷偷绣了一夜手帕?
我拿起来端详,这鸳鸯呆头呆脑的,好生难看。
我想象他拿着绣花针,流着泪,在烛光下绣手帕的画面。
实在是很有冲击力。
才想着,房梁一响,一个大汉跳了下来。
「你怎么随便拿人东西呢?」
他一把抢过手帕,双足一蹬,飞上屋顶,隐匿了。
我望向空荡荡的房顶:「啊,这手帕是你的?」
屋顶上传来闷闷不乐的声音:「怎么了?我每日看守书房,闲得无聊,给我娘子做点针线,不行?」
「行的。」
我抠抠脸,有些尴尬。
但萧无歧绣帕子的画面,它卡在脑袋里出不去了。
我猛摇头,想把一脑子的水晃荡出去。
身后却突然传来萧无歧的声音:「如意,你怎么来了?」
我回头看,他眼下两团青影,显然是一夜没睡了。
我的心酸疼了一下。
然后立刻压下去。
正了正色,屈膝行礼:「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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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掉在前厅的信,请王爷还给我。」
他一怔,
「那信,已经毁坏了。」
他微微侧过身,眼神闪躲:「昨夜不慎将它落进水里,泡坏了。不过,信上内容,我并没有看到,你放心。」
我静默片刻,轻声笑笑:「没事,就算看过,又如何呢,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他呼吸一滞,像是被什么刺到。
许久,才回头问我:「你今日来,只为了这一件事?」
「不。」
我摇头,无悲无喜地看向他:「今日前来,还要向王爷赔罪。昨夜是我失态了,王爷救我一命,让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我不该对您不敬。」
他愕然:「如意,你不必如此。」
「不,我应当如此。王爷,我愿意去刺杀柔然可汗。
「我许诺过,我的命都是您的,随时可以交还。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能为我朝做些贡献,是我的荣幸。若刺杀成功,将来青史上,说不定会有我的名字呢,对吗?王爷。」
我望着他,他也看着我,两个人都沉默着,目光中彼此的身影一点点碎裂。
「不过,我还有两个条件。
「第一,我要白银万两。」
杀人这种活,佣金怎么能低了。
「第二,遥川司盐使沈行道和他的夫人赵氏,中饱私囊,鱼肉百姓,我有许多朋友,遭了他们迫害,请王爷查办。」
我在沈家受尽欺负,野草一般长大,还被他们百般算计谋害,如今我要走了,他们一个个也别想好过。
萧无歧却没有回这话,只看了一眼门外,低声道:「如意,你若不想去柔然,我……」
「不必假惺惺,我想去,非常想,也希望您能尽快满足我的条件。」
我扯回袖子,垂下眼眸,决绝地转身离去。
我想,我做得应该算是体面的,仪容整洁,情绪没有失控,不至于让人看低了。
回去的路上,心情死一般平静。
直到几个丫鬟从花园走过,絮絮闲谈,那些话,就那样不经意地钻进了耳朵。
「表小姐人可真好,方才去伺候茶水,她还赏了我一吊钱呢。」
「是啊,将来她做了王妃,我们的日子也不会难过。」
原来昨夜见到的女子,就是将来的王妃啊。
怪不得啊。
我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
我忽然有些吸不上气,用力捶了捶心口,才勉强缓过来。
回到院里,我几乎摔在地上,秋水把我扶稳,拖着我回房。
「如意,你睡一觉,你太累了,睡一觉吧。」
她将我按到床上,逼我睡觉。
有什么东西硌得我的背生疼。
我伸手掏了出来,是那把刀,从樊楼回来以后,萧无歧就把它送给我了。
我一直不记得把它丢到哪里去了,现在,它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了床上。
我抚摸着刀柄上镶嵌的,豆大的宝石,它们像是有灵魂一般,正在闪闪发光。
从前觉得它们漂亮,现在,越看越像碎了一地的心。
我好累啊。
我抱着刀,就这样睡着了。
秋水拍了我一会儿,才悄悄退出去。
我知道她走了,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我在做噩梦。
我看见自己被一个胡人按在地上践踏,被他抽耳光,骂我贱人。
看见自己生了个孩子,一生都没能离开柔然。
耳边,有一个模糊的声音在嘶喊:「娘亲!不要去柔然!不要去柔然!」
我生生咬破了唇,猛地睁开眼睛。
一室宁静,只有白纱帐在轻轻拂动。
手中的金刀抖了抖,仿佛是活的,再细看,却没了动静。
说不出的诡异。
我不知道我为何会做那样的梦。
那一声声的嘶喊,不要去柔然,不要去柔然,仿佛还在耳边。
可我已经决定要去了,决定了的事,就不会后悔。
秋水似乎在同一个男子说话,低低讲了好一会儿,那男子还笑着说什么「今日或许就是最后一面」这样的话,被秋水打了一巴掌。
我起身去看时,那人已经走了。
「是谁呀?」我拢了拢衣裳,明明是六月天,烈日底下,我却打了个寒噤。
秋水忙移步上前,扶着我进屋,一边道:「我弟弟。」
她轻轻叹了口气:「也是要陪你一道去柔然的细作。」
我停下步子。
方才他说什么今日是最后一面,莫非那边已经准备妥当,要启程去柔然了?
我问她:「是不是就要出发了?」
「大约是的,只等王爷发话了。」
她一边挂起白纱帐,一边道:「王爷方才出府去了,等他晚上回来,再做决定。」
我坐在床沿,哑然失笑,我这顿断头饭,吃得也太久了,的确该上路了。
「秋水,我的舞裙可做好了?」
秋水的手僵在半空:「没,还差些工呢,刺绣尚未做完,怎么了?」
「不等了,我们现在去取。」
我掀开被子,说走就走。
既然一切已经准备妥当,那我明日就走,绝不在这个地方多留。
秋水急忙跟上来。
「如意!你等等我!」
我鲜少出府,这是第二次,上一次,是半个月前,去遥川最好的裁缝铺定了一条新裙子。
秋水告诉我,遥川城里有一队人贩子,专门搜罗一些美女,卖去柔然王庭。
萧无歧原本的计划,就是让我混进去,跟着他们进入柔然王宫,伺机刺杀。
当时定舞裙,我以为是要给萧无歧献舞,如今才明白过来,之前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柔然之行做准备。
烈烈红裙,灿若云霞,终将燃尽的宿命。
我取走了舞裙。
要走时,秋水内急,跑去了后院,我便在前面等候。
恰瞧见对面站着一个男子。
他生得极好看,肌肤胜雪,面容精致,若是个女子,恐怕遥川所有女人看了,都要自愧不如。
只是气色似乎不大好,神情忧郁,是个病美人。
我看他的时候,他似是有所感应,忽然转过来看我。
在看清我的那一瞬间,惊愕不已。
「如意?」
我惊了惊,这人怎么会认得我?
「你是何人?」我警觉地问他。
掌柜的见状,瞧了瞧我们,笑道:「哟,宁公子,怎么,你们二位认识?」
姓宁?遥川城里,姓宁的极少。
这人该不会是我那未婚夫宁知予吧?
我以前并没有见过宁知予,只听媒人说,他是偶然看了我一眼,就草率地决定了要娶我。
我不确定眼前这人是不是,也不敢冒险,赶紧后退:「不不,我不认识。」
那姓宁的却快步走过来:「怎会不认识?我是宁知予啊!姑娘,你可是沈如意?」
果真是他,什么狗屁缘分。
「我不是什么沈如意,我从没见过你,你定是认错人了。」
现在可不是和他纠缠的时候,我抱着舞裙就要走。
宁知予却拉住我的衣袖不让走。
他看一眼我手里的东西,急道:「如意,你为什么会做这样的衣裳?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我没有难处,也不认识你,你别拉我!」
我把袖子扯出来,扭头就跑。
「如意!」他又要来追。
却突然被人拉住:「夫君,你在叫我?」
这声音,不是我那姐姐沈玉儿还能是谁?
我抬眼,果真见她匆匆赶来。
沈玉儿看向我,脸一白,双目圆瞪,仿佛见了鬼。
「啊!你!」
她浑身都抖了起来,慌慌张张的,差点跌在地上:「你是谁?」
她绑我时的嚣张到哪里去了?
我倒想吓吓她的,只是现在,我没时间和她周旋。
我翻翻白眼,道:「一个富婆。」
她神色慌张,不能确定我到底是谁,但显然是吓坏了。
宁知予又唤我:「如意,你这些天到底去了哪里?」
沈玉儿听见他叫我,看了我一眼,牙一咬,决定先不管我,急急拉住宁知予:
「夫君,你又发病了,我才是如意!我才是沈如意啊!我们快回家吧!别叫母亲等久了!」
「她是如意!」
「她不是!雪燕!还不快来帮忙?」
沈玉儿尖叫一声,立刻跑出来一个健壮的丫鬟,同她一道拖着宁知予上了马车。
马车驶离时,车帘被掀开了一角。
我知道,那是沈玉儿在偷看我。
她抢了我的人生,如今,又抢了我的身份。
不过她还不知道,官府已经在查沈家了,要不了几天,他们所有人都会下狱。
沈玉儿和赵氏到了牢里,自然会生不如死。
可惜,终究不如亲手撕了她们来得爽快。
我咬了咬唇。
哪怕是为了亲眼看见沈玉儿母女的下场,我也要活着回来,站在她们面前,让她们下跪认错。
我一定不能死在柔然。
我料到沈玉儿必定会找人来跟踪我,提前和秋水商量对策。
不过,我只是告诉她,我刚刚惹了一个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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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那女人让我回家路上小心点,她要找人来打我。
秋水拍着胸脯说:「如意,你放心,来十个都不够我打的。」
我本以为她胡说八道,直到她真的在我面前,几脚踢翻了那两个跟踪我们的小厮。
我揪住那两个小厮,咧了个恐怖的笑:「回去告诉你家夫人,冤有头,债有主,做了亏心事,迟早要被鬼敲门。」
沈玉儿是个极其多疑的人,就这两句,就足够她做一宿噩梦了。
小厮们屁滚尿流地跑了,回头看我的眼神,真跟见了鬼一样。
秋水不知道我说了什么,喜滋滋的,还以为他们是怕她。
「如意,我厉害不?我可不只是会烧菜。」
……你并不会烧菜啊。
「我的身手你放心,到了柔然,我也不会让你被人欺负的。」
她骄傲地看着我。
「你要去柔然?」
她先前都没说过也要去。
「是啊,陪着你,不然你一个人去,多孤单啊。」
「秋水,这又不是去游玩,你这一去有可能就回不来了啊!」
「我知道啊,可我若不去,你就更回不来了。」
她瞧着我,温柔又坚定:「如意,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一个人去送死,我们一起去,一起活着回来,好吗?何况,我还有个弟弟呢,你们俩,我一个也不放心。」
我失语,半晌,又气又恼地甩开她:「你不许去!我才不想带着你呢!」
我一个人被牺牲就算了,我不希望,还有别的人被牺牲。
尤其是对我好的人。
我一路都没理秋水,气鼓鼓地回了王府。
我要去找萧无歧,告诉他,不许让秋水去柔然。
到了萧无歧的书房门口,才想起来他不在。
转身要走时,房门忽然开了,里头出来一个美人。
明艳大气,仪态万方。
正是那表小姐,将来的王妃,熙宁。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见到她,心一慌,拔腿就跑。
鞋都跑掉了,熙宁在后面追我。
「如意!你的鞋!」
她金尊玉贵,哪里追得上我,没几步就累得气喘吁吁。
追不上我,便停下来,捡起我的鞋:「鞋啊!鞋!」
我停下步子,嘲笑了自己一番。
然后一瘸一拐地跑回去,拿过鞋赶紧穿上。
「多谢表小姐,我这人老是丢三落四的,嗐,笨死了。」
我挠挠头。
她真漂亮,发髻都跑歪了,还是好看,好像只要在她身上,不管怎样,都是对的。
熙宁看看我,正了正身姿,擦擦汗,问我:「你是来找表哥的?他查案去了,有什么话,我替你转达?」
查案?莫非是沈家的案子?他倒是很快。
我摇头:「我不找他,恰好逛到这儿罢了。」
「那你逛得挺远的。」
她讪笑了一下,又道:「你什么时候去柔然?」
「大概,明天吧。」
「怎么这么突然?可惜了,等不及我和表哥成婚,不然,你还能喝上一杯喜酒。」
心突然塞塞的。
我没说话。
熙宁眼风一转,又道:「虽然不能请你喝喜酒,可我心中敬佩你,还是想听你一句吉祥话,可好?」
她还要我祝福他们,这一刀,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心。
可我不能让人看扁了。
我深吸一口气,提了提精神,大方地看着她笑:「那如意便提前祝表小姐和王爷,百年好合,儿孙满堂。」
每吐一个字,心便跟着抽疼一下。
只是面上仍笑着,不想让她看出来。
熙宁亦笑着点点头:「多谢了,我们一定会百年好合,儿孙满堂的。」
我淡淡一笑,转身告退。
我回到房中时,秋水正在做饭。
她说,我总嫌她做饭不好吃,她今日特意去请教了大厨,定要让我心服口服。
我默默看着,没有说话。
我问萧无歧要的白银万两,已经送到了,一沓银票,整整齐齐地放在床上。
在秋水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我回房换上那身舞裙,带上金刀和银票,翻窗走了。
干干净净地走,不连累她。
王府早就被我摸透了,溜出去,并没有多难。
我找到了秋水告诉过我的那个人贩子窝,啪地拍了一千两银票在桌上。
「送我去柔然。」
人贩头子懵逼地看着我:「你什么人物啊这么豪横?」
我冷哼:「废话少说,城门关闭前,送我出去,到了柔然,那边的贵人会再给你一千两,黄金。」
当然是唬他们的,我知道这里面有许多都是萧无歧的人,到了以后,他们自然有办法。
人贩头子拿起桌上的一千两银票,犹豫不决。
旁边钻出来一个人,小声道:「哥,这可是一千两啊,咱们冒死跑几趟,都没有这么多!干吧干吧!」
我怔了怔,这人声音好熟悉,不就是中午同秋水说话的那人吗?
我抬眼看,他也恰好看我,眼神颇有深意。
人贩头子被他这么一说,一咬牙:「干!发财的事,为什么不干!」
我一笑,自觉地钻进了装人的笼子里。
才坐下,忽地一阵邪风吹过。
藏在袖中的金刀不知为何,竟剧烈颤抖起来,如有灵魂一般。
我吓了一跳,但害怕惊动旁人,生生按住刀柄,几息之后,才平静下来。
原想带着它防身用,可这刀怎么这样邪性?我摸着它,犹豫着要不要扔了算了。
正想着,一个人过来,一边假意关门,一边悄声问道:「怎么突然来了?王爷为何没有提前下命令?」
我低低道:「我人到了,就是命令。」
他恍然大悟,放心地关上了门。
出城前,我想了千万种突发情况。
独独没有想到,会有人来劫车。
更不会想到,那人会是宁知予,他在裁缝铺被沈玉儿拉回去之后,又疯疯癫癫地跑了出来,满城找我。
我们出城时,风掀起了帘布的一角,宁知予仅凭露出来的那一点点红裙,就认出了我来。
他抓着一根棍子,冲上前来救我。
这队伍里大半都是真的人贩子,穷凶极恶,他们见宁知予上前捣乱,便下死手地揍他。
偏他还不肯放手,拼死也要救我出去。
小秋并没有锁门,我看着宁知予被揍得口吐血沫、奄奄一息的样子,心急如焚,踹开门跳了下去。
「别打了!放开他!」
我抱起他,他却还抓着我的手,血糊糊地对我说:「如意,快跑。」
傻子。
街上聚了好些人,人贩子们怕官府来人,不再管我们,驱车跑了。
我抱着宁知予,跟热心的百姓,一块儿把他抬到了宁家门口。
等着宁家人开门时,我看着怀里被揍得不成人样的宁知予,又急又气,骂道:「你冲上来干什么呀?你一介书生,你以为自己是谁!」
「只要能救你,我这条性命算什么。」
宁知予抓着我的手不放,望着我,泪和血混在一块往下淌:「求你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如意?」
我看着他充满希冀的眼,终是不忍心再骗他,点了点头。
他狂喜,想说什么,却又一口血吐了出来。
「予儿!予儿!」
门开了,我听见沧桑的妇人声音,抬头看,宁知予的娘亲正被人搀扶着跑出来。
宁知予带血的眼,望向宁夫人:「娘,我没疯,你看,她才是真正的如意。」
他抓着我的手不肯放:「如意,对不起,我这么晚才找到你,让你吃苦了,我,我对不起你……」
他力竭,昏了过去。
至此,我才终于知道,原来宁知予新婚当夜,就发现新娘不是我了。
可是,宁家其他人都没见过我,沈家众人又同气连枝,硬说沈玉儿就是沈如意。
宁知予陷入苦闷中,日渐消沉,久而久之,精神也出了一些问题,恍恍惚惚的,大家都以为他中邪了。
若非今日遇见我,他的话永远也不会有人信了。
我没有想到,不过是门前惊鸿一瞥,会让他记挂至此,不惜舍命救我。
甚至,还在自责没有早点找到我。
我看着昏迷的宁知予,心头好像压了几块大石头,难受极了。
这份情谊,我怎么承受得起?
宁知予,我沈如意,今生无以为报了。
郎中来时,我们已经把他抱上床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沈玉儿也赶了回来。
她看见我,脸色一白。
「你是人是鬼?」
随后明白了过来,看了看床上的宁知予,冲过来就要打我:「你这个贱人,这是我家,你滚出我家!」
我起身,一脚将她踹倒在地。
她缓了好一会儿,不可置信地望着我:「沈如意,你敢打我?」
我冷笑道:「你怎么叫我沈如意啊?我是沈如意,那你是谁?」
她一惊,连忙捂住嘴巴,但已经晚了。
宁夫人看着她,痛骂道:「你这个假货,你害了我
()
的予儿!」
沈玉儿摇头,想解释,但眼前的情形,说什么都苍白。
她看了看我们,想明白了,爬起来,问郎中:「我夫君怎么样了?」
郎中叹息着摇摇头:「宁公子五脏俱裂,活不成了。」
「当真?他救不活了?」
「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没有办法。」
她愣了愣,一咬牙,叫道:「雪燕!」
雪燕急忙跑了过来:「夫人,什么事?」
「收拾东西,回沈家。」
「啊?」
「快点!现在不走,难不成我还要给他守寡吗?走!」
沈玉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个狠人。
她收拾东西跑的时候,宁夫人也没拦着,她已经哭得没心情再管沈玉儿了。
「郎中,你救救予儿,他才十九呢!」
郎中背起药箱,叹道:「唉,准备后事吧,令郎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
宁夫人脸色刷地灰了,很快,又请别的郎中来。
然而别的郎中仍是这套说辞。
到最后,宁夫人终于死心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无言地守在一旁。
许久之后,她已经哭不出来了,绝望地摸着宁知予的脸,絮絮地说道:
「我的予儿,他真是个傻瓜啊。
「不过是在你家门前看了你一眼,便日日念叨着要娶你。
「费了百般周折,好容易挨到成亲,娶的却是个冒牌货,好好的孩子,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他才十九啊……」
她喃喃地说着,直到宁知予又一次咳嗽,吐了一身的血。
才急忙抓住我的手,向我跪了下来:「沈姑娘,我求你一件事。」
我有所预感,静静地听她说。
她哽咽起来,几乎用尽了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断断续续:
「沈姑娘,知予此生唯一的执念,就是你了,能不能,能不能与他完婚,了却他的遗憾,让他高高兴兴地走?就当可怜可怜他,好不好?」
门外忽然起了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我看着她,平静地说了一声:「好。」
我与他本就有婚约,如今,他又舍命救我,这是我欠他的。
10
我偷溜出王府,又在街上弄出那么大的动静,自然很快就被找到了。
萧无歧来时,眸光阴沉,周身气压极低。
「沈如意,你好厉害。」
他一双黑眸盯着我,目光如有实质,刺得我心虚起来。
「本王今日才知道,你沈如意,原来是司盐使沈行道府上的二小姐。」
他都知道了?
对了,他今日去查沈家的案子,也该查到我的身份了。
我垂眸,不看他,语气生硬地问他:「我是什么身份,重要吗?跟我去柔然有关系吗?怎么,官家小姐的命是命,孤女的命就不是命了?」
「你明知本王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你去青楼,不就是为了找一个陷在泥潭里的孤女,好操控,也好善后吗?」
他一噎,没有回话,算是默认。
我有些心酸,不该问的,可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王爷,若我本就是一个孤女呢?你会有半点恻隐之心,会舍不得把我送出去吗?」
他怔了怔,眼神躲避了一下,片刻后,绕过这话,道:
「别的姑且不提,你先告诉我,今日你为什么要偷跑?」
不回答,那就算了。
我扭过头不看他:「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找你,差点把遥川掀翻?」
「不知道。」
他咬牙,道:「你偷偷跑掉,是想让我再也见不到你,让我后悔一辈子,记着你一辈子,是不是?」
后悔?我有什么本事让他后悔?我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人。
我神情淡漠,道:「你想多了,跟你没关系,我只是想早些完成我们的交易而已。」
「我们的交易结束了。」
他阴沉沉地抓起我的手腕:「沈如意,你跟我走。」
「我不走。」
「听话,我已经安排好了,我先送你去安全的地方,有些事我慢慢跟你解释……」
「我不走!」
我挣开他的手,冷冷地告诉他:「明日,我就要同宁家公子完婚了。」
他怔住:「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没说胡话,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应该也知道,我与宁公子的婚事被人顶替的事,如今我既然回来了,自然就要与宁公子把婚礼完成。」
良久,他气笑了,问我:「沈如意,你是为了气我吗?」
「气你?那真犯不着,我再说一遍,我是宁家媳妇,不会跟你回去的。」
他意识到了我的严肃,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沈如意,你真要和他拜堂?和一个百无一用的纨绔?」
「他是百无一用,可他愿意为我而死!」
我有些激动,想到宁知予命不久矣,有点为他难过:
「这世上愿意为我而死的,也只有他一人了,我与他完婚,一是我们本就有婚约在先,二,也是敬他,爱重他。
「何况,男女授受不亲,王爷你与我拉拉扯扯,实在不成体统,请你自重。」
「爱重他?」萧无歧松开手,眼中的光一点点地暗下去。
「区区几面,你对他,就情深至此了?沈如意,你的情意好廉价。」
他终于不再与我纠缠,眼神里满是失望。
我轻嗤:「廉不廉价,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你又不喜欢我。
他嘲讽地笑了一下。
似乎不知道宁知予已经快死了,又说道:「既如此,本王便祝福你们百年好合,儿孙满堂。」
我抬抬眉,回他:「多谢。」
他扫了我一眼,失望透顶,转身走了。
我把他赶走了。
因为喜欢而失望,因为失望,便恨不得给他一刀,我实在是个很爱计较的人。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心里正难受。
突然,袖中金刀猛地震颤起来。
我眼前黑了一下,险些晕倒,耳畔莫名浮起飘渺的声音:「一二三,嘿咻,再来,一二三,嘿咻!」
似乎十分努力。
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赶紧摇摇头。
可袖中的刀不仅没有停止震颤,还跳了出来,在地上抖动不止。
阴风乍起。
陡然间,房中传来一声惊叫:「予儿!」
我无心再管那刀,急忙冲进房间。
只见青纱帐内,宁知予猛地坐了起来,瞳孔紧缩,脸色青紫。
满屋寂静,无人敢发出一点响动。
宁知予僵硬地转头,看向我。
那一瞬间,我的头如同要裂开一样痛。
「成功了。」
我听见一声飘渺的叹息,随后,宁知予像没了骨头一样,软软地倒了下去。
11
在他倒下的一瞬间,我的头剧痛不止,眼前一黑,也倒了下去。
醒来时,已是半夜。
近日天有些热了,床边有人在给我扇风,很舒服。
我睡懵了,揉揉眼睛,嘟囔道:「秋水,你怎么还不睡?」
一睁眼,却被眼前的脸吓了个半死。
宁知予!
「啊!你是人是鬼!」
我跳下床,蹦了足有一丈远。
眼前的人鼻青脸肿,却挂着关切,甚至有些宠溺地笑看着我,极其古怪。
见我惊慌,急忙解释:「别怕,我是人啊,我还活着呢!」
我忙向旁边看去,宁夫人热泪盈眶地跑过来,喜道:「如意,你可算醒了,你快看,予儿他好了!他听说你要与他完婚,立刻就好了!那些庸医,明儿我挨个上门骂一遍!」
她抹抹眼泪,欣慰地看着他笑。
我望着宁知予,却十分不知所措。
我自然希望宁知予能好起来,可是,这也太突然了吧。
「放心,我真的没事,那些庸医乱说呢,歇一歇就全好了。你渴不渴?来,坐下,喝口茶缓缓。」
宁知予将我按坐在桌边,还亲手倒了一杯茶给我。
我抿了一口,惊疑不定地偷眼看他。
他正摇着扇,笑眯眯地看着我。
奇怪了,宁知予看我的眼神,与之前大不相同,之前礼貌克制,现在,这眼神火辣辣的,太古怪了。
正想着,耳边突然传来宁知予的声音:「我娘可真漂亮啊。」
我猛地抬眼看。
他刚才明明没张嘴,而且,他干吗莫名其妙地夸他娘亲漂亮?
我看了看宁夫人,一脸平静,她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难道我又幻听了?
我摇摇头,最近总是幻听,我脑子恐怕是坏掉了。
正叹气,宁知予竟换了个角度看我,满目得意:「也只有这张脸,才生得出我这样俊俏的儿子。」
救命!我这次是清清楚楚看见他没张嘴啊!
而且,宁夫人就在他背后,他为什么看着我说这话?
完了完了,我和宁知予,指定有一个人疯掉了。
我站起来,忐忑地看着他:「宁公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他一怔,随即笑道:「是,我认错人了。」
我松了口气,那就
()
好那就好。
「我曾差点错把沈玉儿认成了你,幸好你回来了,今后,我一定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
他的眼神认真而坚定。
不是啊,我说的不是这个!
这时,宁夫人也朝我走了过来,笑道:「是啊,你回来了,一切都好了。」
她说这话的同时,我听见了另一个不同的声音:「管她沈玉儿还是沈如意,只要我的予儿能好就行。」
呆住。
我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大概,是能听见别人的心声。
而宁知予,大概是被人打到脑袋,疯掉了。
12
这晚我住在了宁家,安寝时,宁知予坐在床边给我扇风,赶都赶不走。
我也累了,先睡一觉再说。
才闭眼,就听见他的声音:「从前都是你哄我睡觉,如今换我来哄你,睡吧,睡吧,小宝贝~」
什么鬼啊!
我猛睁眼,看着他,尴尬地笑:「宁公子,你在这坐着,我睡不着啊。」
「哦?」
他想了想,侧身躺了下来,一手撑着脑袋,一手给我扇风:「那我躺着。」
「不是这个问题啊!」
他的手停住,笑问:「那我给你讲故事好吗?」
「我不听,你快出去!」
「不出去,死都不出去。」他的表情竟有些骄横。
我噎住。
看样子,宁知予真的疯掉了。
他也不管我什么态度,自顾自地讲了起来:「说从前啊,有只小白兔,被小黑熊抓去擦屁股,变成了小褐兔……」
一炷香后,我已经瞌睡得要命了,嘟囔着问他:「宁知予,你不用睡吗?你的伤还没好呢。」
「放心吧,全好了,一见到你,就全好了。」
「一见我就好了?」
他看着我笑:「是啊,你就是我的良药。」
迷迷糊糊间,我的心触动了一下。
他就算疯了,也还是念着我啊。
宁知予扇扇风,笑看着我,声音极轻:「睡吧,如意,我再给你讲最后一个故事。」
「从前啊,有一个小白兔,她和一个小黑兔两情相悦,可惜呢,小黑兔不善言辞,小白兔就以为小黑兔不喜欢自己,便一个兔,远走他乡了。
「小白兔惨呀,遭遇了一群强盗兔子,被强盗兔头子强留下做压寨夫人,还怀了兔宝宝。
「在这个兔宝宝快出生时,小白兔找到机会,杀了那个强盗兔。
「逃回家的路上,兔宝宝出生了。小白兔原想掐死那个小兔兔,最后,却没舍得,他实在是太可爱了。
「有了这个兔宝宝,小白兔也不能再回去找小黑兔了,她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后来,小白兔就隐居在山里,吃了好多好多苦头,独自养大了兔宝宝,把他教育成了一个很有出息的兔兔。她自己,却在兔兔成年的时候,病死了。」
说到这里,宁知予突然没了声,声音有些涩哑。
我等了一会儿,没动静,虽然瞌睡得厉害,可他不讲完,我又睡不着,于是又问他:「后来呢?」
他整理了一下情绪,看着我笑了笑,接着讲:
「后来呢,兔宝宝带着小白兔的骨灰,回到了小白兔的家乡,听别的兔子说,原来当年那只小黑兔,找了小白兔许多年,一生都在悔恨中度过,病重时还出兵去剿匪,结果死在了战场上。
「兔宝宝把小白兔葬在小黑兔旁边,就从了军,剿灭了那窝强盗兔,再后来,他又成了大将军,在兔子国里,一生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
「那真好,小白兔会为他骄傲的。」我打了个呵欠,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他却摇摇头,道:
「可是,这一切并不是兔宝宝真正想要的。
「如果能重来,如果兔宝宝能见到年轻时的小白兔,一定会告诉她,高官厚禄,位极人臣,都并非兔宝宝所求,兔宝宝也并不需要她为他骄傲。
「兔宝宝想要的,只是小白兔能活着,平平安安,顺顺遂遂地,不为任何人牺牲,过完她自己的一生。」
13
我醒来时,太阳都晒屁股了。
宁知予不知道去了哪里,昨晚他讲的什么麻辣兔的故事,我也记不太清了。
头痛,我揉揉额头,打开门,阳光晃得我眼睛疼。
一个丫鬟欢快地跑了过来,喜气洋洋道:「沈姑娘,你醒啦?你家被抄啦!你要去看看不?」
……
她这话好怪啊。
「宁知予呢?」
「公子早就过去啦!」
他倒是挺快。
我胡乱洗了一把脸,就冲向了沈家。
沈家果然被抄了,官兵正进进出出地搬东西,宁知予站在大门口,一身白衣,亮眼极了。
他休息了一夜,脸上的伤消了许多,剩些瘀痕,反而给他本就俊美的脸,添了几分破碎的美感,引得远处看热闹的姑娘大婶全伸长了脖子瞧。
就是小嘴叭叭叭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我挤开人群,钻了进去,这才听见,他是在向官府要我的东西。
「沈如意已经被沈家卖掉,不是沈家的人了,她的东西当然不能抄走了!」
他叉着腰,一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这么说的姿态。
我抹了抹汗。
看来他真是疯了,在官差面前还这么豪横。
他被打坏脑子这事儿,我有责任,总不能让他也被抓了。
「宁知予!」
我小跑上去,笑着跟官差赔了个笑脸,又急忙拉住他想走:「没必要,咱们走吧!」
「怎么没必要了,一针一线,那都是你的,都得要回来!」
他这样说着,我却听见他的心声:「那里面可有你娘留给你的嫁衣,要是弄丢了,你又得后悔一辈子!」
我一震,这件事,他是怎么知道的?
正想着,沈玉儿和赵氏恰被人押着出来了。
沈玉儿一见宁知予,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你还活着?」
下一瞬,她一咬牙,挣开官差的手,扑到了宁知予脚下:「夫君!念在你我夫妻一场的份上,救救我吧!」
这边沈玉儿哭得梨花带雨,那边宁知予急忙甩脚,跟踩着了脏东西似的。
「松开!你恶不恶心!」
沈玉儿被一脚踹翻,一抬头,便看见了宁知予背后的我,急道:「沈如意?是你!一切都是你干的对不对!」
赵氏亦红着眼骂道:「沈如意!你这狼心狗肺的贱蹄子,连自己的家人都要害,你太恶毒了!」
我狼心狗肺,我歹毒?
我气得浑身发冷,才要开口骂回去,却见宁知予往前一站,几道残影闪过,啪啪的几声,竟扇烂了赵氏的脸。
「啊!你敢打我?」赵氏被扇掉了几颗牙,含着一口血,震惊地看着宁知予。
「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日子吗?」
宁知予冷眼看着赵氏和沈玉儿:「敢欺负沈如意,管你什么人,我定打到你满地找牙,要不服气,我弄到你死为止。」
一时间,几人都被震慑住了。
我看着赵氏被扇烂的脸,仿佛在做梦,这些年,她仗着我爹不管我,颠倒黑白,无所顾忌地欺辱我。
从来都是我自己熬过去,什么时候,有人为我出过头呢?
怔神间,官差捉住沈玉儿和赵氏,又作势要来捉拿宁知予。
「姓宁的!你也太目无王法了,今儿非得赏你一顿板子不可!」
正当门前一团乱时,却听见旁边传来一声呵斥:「干什么呢!」
我扭头看,原来是阿虎,在他身后,萧无歧正坐在马车上,冷眼看着我们。
抓着宁知予胳膊没放的官差急忙回道:「王爷,这小子无故扰乱执法,殴打人贩!」
萧无歧扫了一眼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赵氏和沈玉儿,又看了看我和宁知予。
脸色冷峻,只淡声道:「放开他吧,下不为例。」
官差犹豫片刻,只好放开了宁知予,又问道:「那这两名女犯该如何处置?」
他看向我:「她二人害的是你,如何处置,你来决定。」
我有些讶异。
赵氏听见他的话,脸色一白,忽地朝我跪了下来:「如意,如意,你高抬贵手,咱们是一家人啊!」
「娘!」沈玉儿恨铁不成钢地挣扎道,「你站起来!你别求她!」
赵氏却磕起了头:「如意,我跟你娘亲是同乡啊,你出生,我还给你做过衣裳呢,这些年是我错了,你高抬贵手吧,求你了!」
要不是发现她和我爹暗通款曲,我娘怎么会不肯吃药,任由自己油尽灯枯?
赵氏哭喊着,还想拉沈玉儿和她一道跪下来。
但沈玉儿显然不肯向我这个受尽她欺负的人下跪,红着眼骂道:「沈如意!你这个贱人,我是不会求你的!想让我向你低头,你做梦!」
我看向她,冷冷笑了笑:「看来姐姐不想领我情啊。」
沈玉儿愣了愣。
我接着道:「咱们是一家人,我对你们,自会手下留情的,就……剃发,刺
()
青,剥衣,游街三日,发配寒山寺,永世为奴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赵氏吓破了胆,嚎哭着求饶。
沈玉儿眼泪不停滚落,疯了似的骂我。
我冷冷看着她:「太吵了,再加一条,截舌。」
话音刚落,就有官差上去割舌头了。
很快,赵氏和沈玉儿双双瘫了下去,死狗一般被人拖上了囚车。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她们也有今天啊,一切的恨与委屈,终于得以宣泄,我心中快慰极了。
站了一会儿,我才走到马车前去,躬身行礼:「多谢王爷,只是不知,王爷要如何处置沈行道?」
虽然我爹这些年被赵氏和沈玉儿蛊惑,对我不闻不问的,但终究是我亲爹,我还是不希望他被杀头的。
萧无歧平声道:「沈行道已在狱中挨了四十板子,等他再养几日伤,便发配军营服役十年,怎么了,你要为他求情?」
「不,王爷的处置很公道。」
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我没什么可说。
我垂眸,准备告退。
萧无歧却忽然问道:「不是说今日就要和宁知予成婚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有些意外。
没想到他会问我,本来觉得,昨夜说了那样的重话过后,他还愿意搭理我都不错了。
我抬眼,才要解释,却突然被宁知予挤开。
「唉呀,王爷,草民宁知予拜见王爷,早听闻过王爷大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凡呐!听说您与如意有交情?唉呀,实在是荣幸啊荣幸!」
他分明笑得大方得体,却不知为何,总让人感觉贱嗖嗖的。
我看向萧无歧,听见他心里一阵嫌恶的声音:「什么狗里狗气的东西,沈如意的眼光也太差了。」
??
骂狗就骂狗,带上我做什么?
宁知予看不出来人家讨厌他似的,笑得像个狗腿子:「改日我与如意成婚,王爷一定要来啊!」
萧无歧薄唇紧抿,眼神冷冷扫过我,道:「等你们成亲,本王会送上贺礼的。」
「多谢多谢,送些如意喜欢的东西就好,什么金子啊,银子啊,多整几箱,人来不来无所谓。」
不知为何,宁知予说这话时,心中却在纳闷:「这个老六怎么这么能装,这样都没反应?」
他要干吗呀?
萧无歧能没反应吗?他心里讨厌你讨厌得要命好不好。
我不知道宁知予打的什么主意,怕他再闹出什么事来,忙道:「王爷政务繁重,哪有工夫和我们闲聊,今日就先告退了。」
「等等。」
宁知予不打算走,笑嘻嘻地看向萧无歧:「我与如意成亲后就要搬到别处去了,今后,怕是永不能再见,王爷若有什么要交代的,可要尽早,毕竟将来就见不着了。」
萧无歧闻言,脸色一白,抬眼看向我们:「搬到哪里去?」
宁知予只是笑笑:「还不知道呢,走到哪里算哪里。」
我却听见他心中窃笑:「你接着装呀,一辈子见不到沈如意,你肠子都会悔青的。」
啊?我现在脑子有点乱。
宁知予这是在激萧无歧?不能啊,他不是钟情于我吗?激他干什么呢?
另一边,萧无歧看向了我,试图在我眼里寻个否认:「你真要走?」
我慌了一瞬,赶紧垂眸,狠心道:「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知予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那一瞬间,我听见了萧无歧仿如弦断的心声:「沈如意,你就这么不想再见到我吗?你恨我,是不是?」
我咬了咬唇,抬头时,竟从他目中看到一抹痛色。
本该已成死水的心潭,在这一刻咕噜咕噜冒起了泡。
他在难过吗?为我难过?
罢了。
又在心存什么侥幸,他不过是内疚而已,那就让他内疚一辈子。
「看来王爷没什么话可说的,那如意就告退了。」
「沈如意!」
他开口想说什么,我怕自己心软,不听了,拉着宁知予跑了。
直到确定他没有追上来,我才慢下步子。
明明一直想要报复他,发现他真的难过时,我却好像并没有多开心。
14
官差们把我的旧衣服给我送回来了。
我打开箱子,拿出那身嫁衣,嘴角莫名浮上了一点笑意。
这是宁知予给我要回来的。
他挡在我前面,替我打赵氏的模样,有些傻,却慰藉人心。
我何曾被人这样护过呢。
宁夫人走了过来,看着嫁衣,笑呵呵道:「真好看啊,正好你自个儿的嫁衣也取回来了,不如今晚就与知予拜堂如何?」
她这话,有开玩笑的成分在,宁知予醒过来了,根本不必急着成婚。
然而宁知予听见这话,却噎住了,手里的包子惊落在地,滚了一身灰。
「咳咳咳!」他咳得脸色红得像猪肝,急道,「不可不可,我与沈如意不能成婚!」
此言一出,我和宁夫人都十分不解。
宁夫人纳闷道:「予儿,你这是怎么了?是怕太仓促?母亲只是开个玩笑,婚期以后再议嘛。」
「不用议了。」宁知予闭了闭眼,道,「我与如意,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
他看着我,捏着双拳,一脸决绝:「如意,对不住,我骗了你,其实,我根本不想娶你,我装不下去了。」
宁夫人听着更纳闷了:「胡说什么呢?我都听你念叨如意念叨多少年了,你怎么会不想娶?」
我歪头看着宁知予,见他面色看似平静,实际已经急得满头大汗。
片刻后,我听见他的心声说道:「宁叔叔,对不起,你的身后名是保不住了!」
宁知予咬咬牙,一脸羞愤地扭过头:「其实,我一直在偷偷习武,为了练葵花宝典,已经自宫了!」
我震住了。
这是可以说的吗?
宁夫人也震住了,下一瞬,直愣愣地倒了下去。
抬宁夫人上床时,宁知予心中不停道歉:「对不住啊,对不住,但我总不能真和我娘成亲啊,对不住了!」
我震惊地听着这些话,结合宁知予受伤之后的一系列表现,渐渐有了一个离谱的猜想。
会不会,宁知予被夺舍了?而且,夺舍的小鬼,把我当成了他娘亲?
不能吧?这也太离谱了。
我捂着这个猜测,越看宁知予,就越不对劲。
黄昏时,秋水过来了,她将我原来在王府用的东西,一块儿抱了过来。
「如意,我看完你,就要回老家去了,就在城外的十里村,你若无聊了,也可以来找我。」
「为什么要回去?」
「麦子熟了,回去帮着家里收一收。而且,王爷说你不必去柔然了,也就用不上我了,我没什么事,干脆告假回去帮帮忙。」
我抱着我的私房钱,犹豫了一下,问她:「我不去柔然了,那谁去?柔然可汗一日不除,我朝便一日不得安宁。」
她笑道:「王爷已经在想别的办法了,你别操心。」
我点点头,却有些纠结。
抛开私情,作为我朝百姓,既然有机会除掉这个威胁,就应该出一份力的。
「不过,这一次,听说表小姐打了小报告,太后有些不高兴了……」
「什么?」
「你不知道,太后把遥川盯得可紧了,任何一点动作都需要请示过她才行,一开始,也是太后让王爷用美人计的,还说要送美人来,王爷担心又放进来一批细作,才自己去青楼找。」
「他为什么这么怕太后?」
「如今太后当权,王爷要想离开遥川,就不能和她作对……唉呀,天太晚了,我走啦,再不走,城门就要关了。」
秋水挥挥手,背上小包袱走了。
我看着她走远,怔神许久,原来这件事,背后牵扯的关系那么复杂。
不知道什么时候,宁知予突然站到了我身后。
「如意?」
我吓了一跳,回过头,看见他又是那一脸羞愤的样子:「我已然是个废人,不能连累了你,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呢?」
他废没废,我并不关心,我更在意的是,宁知予他,是不是真的已经被夺舍了。
这时候,又莫名想起梦里面,那个拼命叫我不要去柔然的声音。
我看着宁知予,假装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想去柔然。」
「啊?!」
他吓了一跳,急道:「去柔然做什么?不去不去!」
他转来转去,一拍手,道:「如意,夫妻做不成,咱们还可以做姐妹嘛,咱们姐妹俩游山玩水去好不好啊?你去过南方吗?见过江南水乡吗?
「或者,你有什么喜欢的人吗?我看那个王爷就不错,我们想办法发展发展?」
他叭叭说了一大堆,后面的,我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是越来越确定,宁知予绝对被夺舍了,他本人,可能昨夜就已经死了。
夺舍的小鬼,对我十分了解,还打心眼里觉得
()
我是他娘亲。
我匆匆跑回了自己的房间,一时不太敢接受这个猜想。
思来想去,后背发凉,太邪门了,还是跑吧,不能留在宁家了。
我收了收东西,写了封信,把在王府藏的那些钱留给宁家,就当退婚了。
天已经黑了,我匆匆洗漱好,准备第二天天亮就走。
可我没想到,第二天,会是那样血腥的一天。
我瞒着宁家人跑出去,才听人说,昨夜柔然军队突袭城外的村庄,抢走了所有的粮食和物资。
包括十里村在内的上千人口,无一生还。
我傻站了许久,脑中一片空白。
秋水背着小包袱在夕阳下远去的背影,浮现在眼前。
无一生还,那秋水呢?
我怀着一丝丝侥幸,跟随哭喊着前去收尸的人群,跑向了城外。
柔然军队早已退到百里之外,村中留下的,只有尸山血海。
那具尸身被翻出来时,我瞬间耳鸣,再也听不见什么声响。
脑中只有一个声音: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15
我把自己卖给了一个向柔然王庭走私宝石的商队,利用他们,送我去柔然。
有读心术的加持,他们不仅愿意带我,还拿我当神仙一样供着。
遥川去柔然的商路走不通了,我们转而向西,从高车国绕道进入柔然。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但我没想到,萧无歧会亲自来找我,而且还来得那么快。
那时候我们一行人正在河边休整,我喝口水的工夫,一抬头,商队的人全被绑了。
我手里的瓜瓢咚地掉在了地上。
「沈如意,你很能跑啊?都跑到高车了!」
萧无歧一把拉起我,咬牙道:「若非探子传信,本王竟不知你有这样大的胆子,为什么要做这样冒险的事?」
他看似气极,一副要痛扁我的模样,但心中却在想着:「她怎么一脸茫然?亏我心惊肉跳了整整两天,她自己根本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他心惊肉跳什么?
我推开他,踉跄两步站稳,固执地扭头不看他:「不偷偷跑,你能让我去柔然吗?何况天下有难,我既然有能力,就不该袖手旁观。」
「我说了不需要你动手了,我会想别的办法,哪怕让阿虎男扮女装,也不需要你出面!」
此言一出,本来在绑人的阿虎吓住了:「王爷!您不能这么对我啊!」
萧无歧看也不看他,低头掰过我的脸,声音放缓了些:「你不是说了要和宁知予成亲,好好过日子吗?又偷偷跑出来做什么?」
「柔然人都杀到家门口了,我怎么可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我心中恼火,没好气地问他:「你来找我干什么?关心我?舍不得我?」
本来只是胡话,但他像是被戳中一般,赶紧甩开手:「胡说,本王只是怕你投敌罢了!」
我投敌?我气得脑门升烟,正想骂他,却听见一阵马蹄声。
「如意!」
抬眼望去,竟是宁知予。
他居然跑来找我了,我虽然有点怕这个夺舍的小鬼,但想想他能追这么远,应该也是真的关心我。
他打马上前,急匆匆地跳下,向我跑来。
「如意,你没事吧?让我看看有没有受伤?啊,没有,太好了,我差点急死了你知不知道!」
他拉着我瞧了一圈,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扫了萧无歧一眼,嘴上说着:「多谢王爷。」
心中却骂道:「这个老六跑得也太快了,差点追不上,我看他就是故意想甩开我。」
萧无歧看着他,眼中满是鄙夷,淡淡道:「连自己的未婚妻都守不住,果真是个百无一用的纨绔。」
「你怎么骂人呢?」
宁知予气得脸都歪了,袖子一撸,差点打起来,幸好让我给拉住了:「算了算了。」
小鬼脾气还挺大。
宁知予冷哼一声:「看在如意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了。」
我却听见他心中骂着:「这狗东西,骂我,呸呸呸,亏我看他那么喜欢我娘,还想着帮他追一把呢!他不配!他就该孤独一生!」
……
萧无歧喜欢我?小鬼想帮萧无歧追我?
啊?
我都听愣了,半天消化不了这堆话。
直到萧无歧打断我的思绪,道:「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我们该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办了。」
是啊,形势紧迫,我们是该想想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了。
我们所在的地方,只要十日就能到达柔然王都。
萧无歧觉得,都已经到这里了,不如就按原来的计划,潜入王都,伺机刺杀。
但不带我去。
「凭什么不让我去?你当初救我,不就是为了让我做你的刀吗?」
我不想欠萧无歧的债,而且,杀了柔然可汗,也的确是我想做的事。
我还有读心术加持,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了。
萧无歧轻叹了口气:「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
「什么叫……」
难不成当初他对我无所谓,现在舍不得了?
我没敢这么问,怕又是我自作多情,只问他:「可是我不去,你靠谁去迷惑柔然可汗?」
「我会想办法,哪怕让阿虎男扮女装呢?」
阿虎二度震惊:「王爷!属下做不到啊!」
「阿虎,你应聘侍卫总管的时候可是告诉本王,没有你做不到的事。」
「但是这个真的不行啊王爷!」
我白了萧无歧一眼,冷冷道:「我非去不可,除非你杀了我。」
「沈如意!」
……
宁知予冷眼看着我们争论,始终没有表态,许久,我才听见他的心声:「娘亲这般执拗,看来是劝不动的,不能阻止她去柔然,我努力杀掉狗爹,也是一样的。」
我愣住了,杀掉谁?
「两位能否听我说一句?」
宁知予轻咳一声,道:「多一个人,多一分把握,倘若此次刺杀失败,整个遥川都可能会覆灭,谁都跑不掉,不如带着如意,好好计划,杀了可汗又能平安回去,岂不两全其美?」
这一次,萧无歧没有反驳。
因为他心里也清楚,带上我,其实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让阿虎勾引可汗,真的不行的。
16
短暂的休整过后,我们扮作商队,继续往柔然走。
一路上,都在讨论方案。
当然,也在吵架,主要是宁知予和萧无歧吵。
萧无歧一旦离我近一些,宁知予就要从中作梗,绝不给我和萧无歧独处的机会。
几天下来,我确定,这个小鬼是真心实意拿我当娘,也是真心实意不想认萧无歧当爹了。
还挺可爱的,我看他,渐渐多了几分慈爱。
我虽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孤魂野鬼,但他既然真心认我当娘,那我就勉强认了这个儿子。
我都想好了,若能活下来,便给他讨媳妇,给他置家宅。
进入王都的前一夜,我们宿在一条河边。
远处就是灯火璀璨的王都,沁凉的河水从脚边淌过,青草柔软又扎脚,在河边坐了一会儿,微风吹干了汗湿的发,一天的疲惫都消散了。
王都传来了一阵弦乐声,我突然很想跳舞,便展开双臂,迎合着音乐,随意跳了起来。
宁知予和萧无歧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我。
一舞终了,我回过头。
萧无歧正望着我,篝火在他眼中跳动,优越的轮廓被镀了一层暖色,很是惑人。
我差点看呆了,赶紧收回思绪,问道:「我跳得怎么样?」
「一般。」萧无歧缓缓说道。
我才要生气,却听见了他的心里话:「再美又如何,又不是跳给我看的。」
怎的有几分醋意,还有几分失落?
我脸热了一下,连忙看向宁知予。
他望着我,咧嘴一笑:「当然好看了,如意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了。」
说完,颇为得意地问萧无歧:「幸好王爷不喜欢如意,这才便宜了我,对了王爷,你的那个未婚妻,她美吗?会跳舞吗?」
萧无歧冷冷看向他:「本王哪来的未婚妻?」
我和宁知予都愣住了。
我问他:「熙宁不是你未婚妻吗?」
萧无歧怔了一下,好像真的才想起这个人似的,随后,神情就阴郁了起来:「我与她并未定亲,只是太后想把留她在我身边做眼线罢了。」
宁知予嗤笑道:「太后若非要你娶她,你也不能忤逆吧?」
萧无歧静默片刻,忽道:「我若真想娶谁,就算是太后,也不能左右。」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完这话,竟抬眼看了看我。
我心脏狂跳,忙移开眼。
好在阿虎烤了鱼来,气氛才得以缓和。
第二日,我们抵达了王都。
我们是以高车商队的身份进王都的,由于面生,盘查的士兵便对我们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宁知予把路引递上,道:「我们真的是宝石商人,您看这路引,这印章,还能有假吗?」
()
士兵点点头,把路引看了又看,还是觉得怪。
问道:「既然你们是来贩宝石的,那我问你们,王都售卖红宝石的,有几家店?」
宁知予哪里知道,被他这么一问,便愣住了。
我才头疼,就听见士兵得意的心声:「王都售卖红宝石的,只有我舅舅葛尔丹一人而已,他们若真是高车的宝石商人,不会不知道。」
我一喜,面上却极平静,走上前道:「据我所知,只有葛尔丹一人而已,哦,对了,上次见葛尔丹,还听他说,他有个外甥在城门处当差呢,不知道是不是阁下?」
士兵一惊,心里暗道:「他们怎么连这都知道?那肯定不会有假了。」
于是将路引还给我,挥了挥手:「进吧进吧。」
「多谢。」
我接过,气定神闲地往里面走。
远离城门后,宁知予和萧无歧才靠近了我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我摆摆手:「事先调查过啦。」
萧无歧轻笑道:「就算是我的探子,事先也没有调查得这么细。」
「这就是人脉,你有人脉,我不能有啊。」
总不能告诉他我有读心术吧。
我溜得飞快,再不提这事了。
进入王都后,我们便与萧无歧原先安插在内的眼线会和。
一番分析下来发现,之前,我们还是太乐观了。
王宫守卫军众多,就算有办法潜到可汗身边,刺杀成功,也几乎不可能活着离开。
我们看着王宫地图,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几个人都蔫了。
沉默良久,萧无歧说道:「不如你们先回遥川,我留在这里,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进入王宫。」
「你什么意思?你要一个人去送死,不需要我们了?」
「现在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我不同意。」
我起身,不想再听。
宁知予却道:「我觉得挺好的,没毛病。」
我听见他心中暗道:「只要我和娘亲能活下来就行,萧无歧死不死的,我可不在乎。」
「我说了我不同意,要死也一起死。」
我有些失态,萧无歧和宁知予看我的表情,都很是惊讶。
我扭过头,平息了一会儿,才看着萧无歧的眼睛,道:「你不是说了,柔然可汗唯一的弱点是好色吗?我走了,你根本没办法靠近他。别再说让我们走了,再想想办法吧。」
17
我在自己的帐篷待了很久。
大家都很沉默,不再像前几日那样有说有笑。
直到天将黑时,萧无歧才提了一坛酒来找我。
「喝过酒吗?要不要试试?」
他站在门口问我。
我点了点头。
他浅笑,拿了两只碗,倒满,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话,从柔然的风土人情,到刺杀计划。
我总觉得,他有什么别的话想说。
便一直等着。
话说干了以后,他喝着酒,把着酒坛,快抠出个坑来时,才抬头看着我:「白天你说要死一起死,是什么意思?」
我缓缓端起碗,抿了一口,含糊其辞道:「就是,有难同当的意思啊,我们是团伙嘛。」
「只是这样吗?」
他注视着我,眼中有我从未见过的紧张和期待,我才开始想措辞,便听见他心中说道:「难道,就没有别的了吗?」
我应该有吗?
我紧紧抓着手里的碗,不知该如何作答。
正当此时,门突然被打开了。
宁知予探了个脑袋进来:「呀,喝酒呢?」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夺过我的碗,给自己倒满:「喝酒也不叫我。对了,你俩聊什么呢?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萧无歧垂眸掩下了神色:「哦,没有,闲聊。」
「哦。」
宁知予喝了一口,笑道:「怎么大家都死气沉沉的?依我说,管他结果如何呢,不还得两天吗?在那之前,该如何如何,开开心心的,不好吗?」
他说着,转向我,笑道:「从前总听人说,柔然男子威猛高大,极受女儿家的青睐,如意,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合你心意的?」
我笑着摇摇头:「没有,我不好这一口,我觉得王都的男子,最好看的,还不及你百分之一呢。」
「那肯定的。」宁知予得意地笑。
萧无歧没有出声,眼中的嫉妒压也压不住。
「啊,鸡好像烤好了,我去看看。」宁知予起身跑了出去。
我伸手欲再倒一碗酒,萧无歧却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
「你干吗?」
「沈如意,你真有那么喜欢他?」
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面色却装得很平静:「怎么了?不行?」
「不行。」
他的反应出乎我的预料,近乎偏执地看着我,道:「你明明先喜欢我的,我不信你那么快就能对别人情根深种。」
我心跳得极快,冷笑道:「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件事?难不成,你喜欢我?」
我原以为他会否认,我也害怕他会否认,但他没有。
他注视着我,说:「是。」
这一瞬间,我脑中好像炸开了烟花。
「喜欢我,假装对我好,然后利用我?」
「你为什么要把我想得那么不堪?我对你好,并非假装。」
他咬了咬牙,又道:「我承认我一开始的确想过利用你,可那时我还不认识你,也并不知道有一天我会喜欢上你,后来我想送你离开,但府中处处都是太后的眼线,有些事一旦挑明,我便保不住你了,我只能暗中安排,但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恨我。
「你若不肯原谅,插我一刀就是,我绝无怨言。」
他说着,真掏出一把匕首,拍在桌上。
我的手都在抖。
我不可能真的插他一刀。
也不可能扑过去告诉他,我原谅他了,我喜欢他。我没那么廉价。
我伸手,将刀推向他:「夜深了,回去吧。」
「如意?」
「慢走不送。」
他看了我许久,才落寞地离开。
出门时,撞到了一个人,我抬眼看,竟是宁知予。
他站在门外,已经不知道多久了。
第二天,我们联络了内线,做好进入王宫的计划。
我献舞,萧无歧献宝,一起进去。
宁知予则在外面接应我们。
这次,宁知予竟然很配合,没有反对,反而还积极策划如何接应我们,如何第一时间联络城外的遥川军队。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多给我们争取一线生机,讨论一直进行到天黑才结束。
其实,生还的可能性还是很小。
但柔然可汗的威胁太大,我们就是冒死,也必须除掉他。
「怕吗?」
萧无歧问我。
我扭过头,没有回他。
宁知予站在一旁,看着我们,默默无言。
晚饭以后,我才要回去休息,宁知予突然叫我:「如意,吹吹风去呀!」
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想和我吹吹风,但想到或许再也见不到了,便欣然应允。
柔然的夜风很凉,我和他躺在河边,看着星星。
他枕着手,许久,问我:「如意,你明明很喜欢他吧?」
「什么?」
「萧无歧啊。」
「没有,你别瞎说。」
他笑笑:「我没瞎说。」
我故作无所谓地笑道:「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我怔了一下,不回他。
我承认我还是喜欢他,可如今我已经看透许多了,他是王爷,背后牵扯的东西太多,我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喜欢,也不知道,我和他有没有以后。
宁知予闭上眼,舒服地翻了个身,问我:「你明天穿什么衣服进去?那条红裙子吗?」
「是啊,我放床头了,明天一早就换上。」
我说完,没忍住打趣他:「你问那裙子干什么?想穿?你长得这么美,穿上一定比我好看。」
「开什么玩笑,我是纯爷们儿。」他白了我一眼。
我笑笑,扭过头,望着深不见底的天空,有些不安:「你说,我能迷倒那个可汗吗?」
「当然能了。」
他嗤笑一声,没再说什么,我却听见了他的心声:「狗爹当年被你迷得七荤八素的好不好。」
「啊?」我愣住了,没能忍住发出了声音。
「啊什么啊,相信你自己。」
不是,不是这个,他刚刚说,狗爹?
上一次在高车,他也说过狗爹。
狗爹是谁?可汗?
他拿我当他娘亲,却叫可汗狗爹,那是不是在他的认知里,他是我和可汗的孩子?
那他又为什么要和我们一起杀他?
我莫名心慌了起来。
宁知予却闭上了眼睛,轻声问道:「如意,你能哄我睡觉吗?」
我思绪收了回来:「什么?」
「哄我睡觉,唱一唱那首童谣,睡吧,睡吧,小宝贝。」
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我又说不上来。
最后,只好不再胡思乱想,躺下来,轻轻唱童谣。
他没睡着,我却睡着了,睡眼蒙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