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太阳散去盛夏的暑热,院子里的秋桂开的郁郁葱葱,清风拂过,香气袭人。
今日是院试放榜的好日子,东府珠大爷中了秀才的消息传遍荣国府,府里上下一片欢腾,丫鬟婆子们都去珠大爷那头讨喜去了,显得春喜堂愈发冷清。
贾琏幽幽转醒,头痛欲裂,与此同时,大段不属于他的记忆涌入脑海。
贾琏原是荣国公府的长房嫡子,因生母崔氏生他的时候难产早逝,父亲贾赦一心扎在红粉堆里不作为,要不是生母留下的几个忠仆,原主未必长得大。
待继母邢氏进门后,他的日子愈发不好过。
继母以三房没有子嗣为由,说服的老祖宗,将他放在庶出的三房养着,直到祖父贾代善重病,贾琏被急着召回成婚冲喜,这才回了荣国府。
今岁荣国府刚刚出了孝期,贾珠便参加了院试。
原主比贾珠还大呢,压根没有人提起过他这号人物,得亏贾代善病重之际府里病急乱投医要冲喜成亲,要不然原主即便幼时定了娃娃亲,也没人替他张罗婚事。
今日贾珠中了秀才,原主作为堂兄,还是从下人口中得知的消息,且府里宴请宾客庆贺也无人知会他一声。
原主准备去老祖宗处问一问,谁知在院子门外被下人拦住了,连老祖宗的门都没能进得去。
回来的路上,原主满腹心事栽了个大跟头,等被人察觉后抬回春喜堂,一觉睡醒,身体里就换了个人。
贾琏虽然没研读过原著,但却看过影视剧,知道贾珠自小聪慧过人,还有原著里正经八百的主角贾宝玉,至于他……
没娘的孩子也没爹疼,老祖宗跟前压根没有他的位置,再加上他从小在三叔三婶身边长大,更不被人待见。
贾琏今年刚刚考公上岸,趁着报到前夕,给自己放了个小长假,去了心仪已久的景点打卡。
谁知刚从景区出来,在一条偏僻的巷子口,贾琏截住抢了女游客背包的歹人,那歹人伤了贾琏不算,在贾琏重伤后起了歹意,可怜他年纪轻轻便一命呜呼。
如今还能再活一次,贾琏其实是知足的,不过是处境算不得好,但只要他肯勤学上进些,想来过好自己的日子并不是什么难事。
打定了这个主意,贾琏便伸手拉了拉床头的摇铃,很快兴儿就进来了。
“爷,您总算醒了,可还难受?”
贾琏伸手扶额,头晕的感觉并不好,尤其是浑身黏腻,又混着汗液的味道,实在是让人受不了。
“准备些水,我要沐浴更衣。”
兴儿脸上神色一滞,低下头去小声说道:“怕是来不及,前院就要开席了,二太太指明了晚上让爷过去帮珠大爷挡酒呢,您若是沐浴更衣后再去,就已经开席了……”
原主对贾珠并没有什么印象,手足之情更是无从谈起,至于帮着招待客人,帮忙是他的情分,他不想帮这个忙,谁也没资格指责他什么。
“不打紧,既然是招待客人,没有我自然有别人,怕什么?”
兴儿还是杵在原地不动,贾琏这才抬起头去看他,只见兴儿眼睛红红的,像是偷偷哭过。
“你这是怎么了?”
兴儿是三婶夏氏替贾琏选的小厮,从贾琏启蒙时就跟在他身边侍候,跟着贾琏从京城到扬州一个来回,除却生母安排的那些仆人,唯有兴儿是一直跟在贾琏身边的。
“爷刚刚睡着,我去厨房要饭菜,他们说什么饭菜可不是想要就能给的,还指桑骂槐的说了好些难听的话,不过是仗着爷不得老祖宗喜欢,处处欺负爷,他们还不许我叫爷大爷,说二房的珠大爷才是大爷,您得屈居珠大爷之后……”
贾琏向来不在这些虚名上争一时长短,他刚刚已经想过了,如今他尚不到二十岁,凭着他前世的读书能力,考个科举什么的并不是难事,到时候像三叔一样外放做官,何其快活!
“都是些虚名罢了,即便他们管贾珠叫珠大爷,可他贾珠照样要唤我一声堂兄,往后你别跟他们争这个了。快去打些水来我沐浴更衣吧,身上的味道实在是太难闻了。”
贾琏嫌恶的将外衫剥了,起身在屋里转了一圈,就往隔壁的净房走,眼瞧着兴儿要出门,复又叮嘱了一句。
“若前院有人问起,你只说我还没醒,无法帮着招待客人。”
贾琏泡在温热的水里,冷不丁就想到了自幼跟他有青梅竹马情谊又是夫妻的王熙凤。
虽说两人自幼相识,可自打二人为了贾代善的病冲喜成亲后,家中历经变故,实在是贫穷夫妻百事哀,不过几年光景,少年时的那点情分已然消磨不少。
贾琏的唏嘘声尚未结束,外头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就有衣袂摩擦的声音由远及近。
打头进来的人一身百褶如意月华裙衬得身量苗条,两弯柳叶眉下一双丹凤眼盼顾生辉。
贾琏知来人定是王熙凤无疑了。
细细瞧,只见王熙凤面含薄怒,眸子里却满含担忧。
四目相对,王熙凤羞的满脸通红,下意识便转过身去,堪堪将身后跟来的人挡在净房外。
须臾,贾琏换了身干爽的衣裳出了净房,由丫鬟引着去了内室。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支颐坐在窗边榻上的王熙凤循声看了过来,脸上的薄怒已散去大半。
“刚刚平儿回来了一趟,听兴儿说你摔了一跤昏睡着,可曾伤到哪里了?现下可还难受?要不要请大夫?”
贾琏本就生的一副好皮囊,加之刚刚沐浴过,身上还带着澡豆的清香,只从屏风后转过来的间隙,便令屋里的丫鬟们纷纷羞红了脸。
王熙凤冷眉一横,丫鬟们识趣儿的退下,霎时间屋里只余他们夫妇二人。
贾琏一头墨缎般的黑发披散脑后,愈发显得唇红齿白,面如冠玉。再瞧那被她抚平过无数次的剑眉,璀璨的星眸和英挺的鼻子,王熙凤不由轻喟一声。
生了这许多日的闷气,王熙凤现下倒是心软了几分。
“我知贾珠中了秀才你心里头不痛快,但今儿是府里头难得欢喜的好日子,你何苦去老祖宗跟前寻霉头?”
见贾琏并没有不耐烦,王熙凤便叹了一声。
“况且二太太眼里最是见不得沙子,你今日这般不给贾珠颜面,仔细她回头又拿你作筏子……”
贾琏垂着眼睑,眼睫在脸庞投下一抹扇形的阴影。
“我没有因为贾珠中了举人而心里不痛快,我之所以去老祖宗的院子里,是寻她有事。”
贾琏如实跟王熙凤交代了自个儿心里的想法。
艳羡贾珠考功名的人是原主,他这么解释,也没有说错。
王熙凤没想到贾琏会跟她解释,讶然的同时,又有点欢喜,就连声音都不自觉轻快了几分。
“你有什么事要寻老祖宗?趁着她今儿高兴,咱们先合计合计,说不得她就应允了……”
说完这话,王熙凤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紧紧盯着贾琏,生怕错过他脸上的任何反应。
“算着日子,三叔三婶他们也该回来了,你该不会是要跟老祖宗说这个吧?”
贾琏抬起头,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对上王熙凤含笑的丹凤眼,轻轻摇头。
“不是,我是想跟老祖宗说,明年我也想下场科举。”
贾琏的话一说完,屋里便陷入了诡异地沉默。
夫妇两个各怀心思,谁也没有打破沉默。
到底还是贾琏没忍住,他握着茶盏的手指不由收紧,待喝了口茶润喉,再度开口。
“别人不知,凤妹妹应该是清楚的,当初我跟三叔一家在扬州,也曾师承大儒,如何就不能下场一试了?”
贾琏知晓王熙凤聪慧过人,又是洞悉人心的好手,他们从青梅竹马成为夫妻,若言行举止太过生疏,定会引起她的怀疑。
他故意用了原主和王熙凤间旧时的称谓,果见王熙凤脸上神色松动。
但这远远不够,贾琏见状,立即又添了把火。
“况且,老祖宗并不喜欢父亲,父亲空有爵位,这爵位以后花落谁家,尚未可知,与其日后等着靠别人接济过活,倒不如自个儿博一条出路。”
贾琏从来都不是个轻易认命的人,以前如此,以后也会如此。
“路都是自个儿走的,远的不说,端看三叔如今,便知道这世道还是得靠自个儿,凤妹妹,你说呢?”
不得不说,贾琏这一句句都说到了王熙凤心坎上。
尤其是他一口一个“凤妹妹”的叫着,想起多年的情谊,王熙凤的心早就软成了一池春水。
眼下别说贾琏想要科举,就是他要她陪着过刀山火海,她都不忍心拒绝。
想到这三年守孝,王熙凤的眼神愈发柔和,她伸出手去覆上贾琏宽厚的手掌,粉面桃花般的脸上满是赞赏。
“琏哥哥能这样想再好不过了,就如同你说的,路都是自个儿走的,日子也都是自个儿过的,咱们现下式微不打紧,自个儿争气些,何愁将来?”
不过想到贾琏若是科举,恐怕姑母那头又要兴风作浪,王熙凤半垂螓首,与贾琏十指相扣的手不由加重了几分力道。
王熙凤的反应贾琏都看在眼里,他没有回避王熙凤的主动,反倒伸手回握宽大手掌上柔弱无骨的小手。
“凤妹妹说的极是,我定会努力拼个功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