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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摸!」
薛见崇一巴掌拍在已探到我眼前的纤纤玉手上。
手的主人是个鲜妍美人,盈盈妙目娇里含嗔。薛见崇桃花凤眼登时换上一副笑样,牵起那手在指尖轻轻一吮。
「翠儿野性大,挠伤了爱妃可如何是好?」
「陛下见天把它揣在怀里,也没见给挠着。」
「尽挠在看不见的地方,倒是和你一个德行。」
薛见崇在美人鼻尖点了一记,伸手放下帷帐,我打了个呵欠滚下床榻给二人腾地儿,内中很快传来阵阵冰玉碰撞之声。
听意思今儿这位刘丽妃远比昨儿的叶婕妤放得开,但跟前天的容才人比还差点儿味儿。
我伸个懒腰将帷帐拨匀盖好,以免怪叫传出影响睡眠。
「爱妃受累了,就在这里安置。朕折子没批完,今儿晚上睡书房。」
帷帐中奇怪的声音终于偃旗息鼓,薛见崇衣冠不整钻出来,揪着脖皮将我拎起作势要走。
刘丽妃从帷帐中探出只秀手,勾住薛见崇的衣角。
「陛下批折子还带猫?它是会挑灯,还是会磨墨?」
「朕是怕它扰了你。小东西难缠得很,朕不陪着睡,就嚎得阖宫不得安生」
那我也没拦住你睡别人……我挣开他龙爪,一头钻进刘丽妃怀里,喵喵叫着冲他抗议。
刘丽妃嗔他一眼,不轻不重揉着我头上的绒毛:「这不挺听话的么?陛下糊弄臣妾,也寻个差不多的由头。」
「还敢揶揄朕?」薛见崇攥着她摸我的手腕压回床上,语气明显黯下来,「大将军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
「嫌弃臣妾您就直说,提我爹做什么?我心悦的,是你这个人,又不是你皇帝的身份。」
刘丽妃秀眉微蹙,另只手挑开他本就半敞的衣襟,戳在他胸口那块鲜红的胎记上。
这胎记随了他十世,越往后色泽越亮。
薛见崇没回话,俯身吻上她脖颈。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不想看没眼看更不想给压死,寻了个空档钻出帷帐,顺道用尾巴将烛火扫灭。
刘丽妃我观察了许久,媚态万千收放有度,大将军爹年富力强战功卓著一时半会儿没有死的风险。
把宝押在她身上,赢面极大。
尽管折腾了大半宿,第二天薛见崇依旧早早上朝去了。
刘丽妃并不起身相送,睡到自然醒方揽衣推枕,叫宫女拿件领口开得贼大的衣裳换上,刻意露出颈上斑斑驳驳的红痕。
收拾停当她抄起我就走,给总管太监曹玉权撂下这么句话:「这小猫儿本宫喜欢得紧,就带回去了,陛下若舍不得,晚上亲自去我那儿讨。」
离开长生殿,刘丽妃并未回自己寝宫,而是去了皇后那里。值守太监以皇后染恙,不见外客挡了驾。
刘丽妃假惺惺叹了口气,面上尽是得色。
「御猫金贵,本宫怕照顾不周,本想求皇后娘娘拨些猫食钱,既然娘娘病了,本宫只得自己想办法咯。」
将门虎女就是跟旁人不一样,懂得为自己争取机会,还会恐吓对手,干得漂亮!
可回到自己寝宫她就把「猫食」这茬抛诸脑后,自己回屋补眠,叫来一群宫女拿着绒线皮毛围着我一顿比量揉搓。我连折腾带饿睡过去好几次,傍晚时分才被丢进她房中。
刘丽妃侧卧在床,似乎仅着肚兜亵裤,远观只有白花花一片。凑近一看我惊得毛都炸了——她头顶两坨尖顶白线球,手脚各戴绒皮白手套,鼻尖儿一点胭脂粉,眼皮儿两抹青萝黛。
最精彩的是两腿之间垂着一条雪白尾巴,蜿蜒曲折不知所往何处。
这是什么妖精?
「小家伙儿,像你吧?」
这是我?
我拱起背,冲她发出抗议的嘶叫,她抡起大毛爪子拍拍我脑袋,直呼得我以头抢地:「怎么,还委屈你了?你就算变成人,能有我好看?」
呸,我才不是这丢人德行!
我转身欲走,被她一把薅住,电光火石之间一套上下一般粉的肚兜亵裤已穿在我身上。
「等会儿陛下来了,我就假装和你互换了身子,准保吓他一跳。」
几百年不当妃子,邀宠的套路都变成这样了么?
一时间我不知道想这招儿的刘丽妃,和好这口儿的薛见崇哪个更变态……
肚兜勒肉,亵裤卡裆。
我转着圈儿撕咬想摆脱这些该死的布片,刘丽妃咯咯笑了,又从脖子上取了个项圈挂在我脖子上:
「还有这个,十年前我俩第一次见面时他送我的,我一直随身戴着,若是敢弄坏了,我扒了你的皮。」
此时已是深秋,房中未生暖炉,空气颇有些微凉。
刘丽妃冻得瑟瑟发抖,但她既不肯添衣,也不肯盖被。白狐鹤氅半披在身上,稍有风吹草动马上掀下来,做贼似的。
薛见崇天生抗冻不喜燥热,经常穿着中衣在长生殿晃悠,刘丽妃细节拿捏得不错。
可我一天没吃东西,耐寒程度有所下降,只得蹦到她怀里取暖。
「真会卖乖,难怪他这么宠你,摸你一下都要跟我吹胡子瞪眼。他怎么还不来啊,不怕我把你炖了啊。」
刘丽妃在我头顶亲了两口,我抬爪将她推远:用不着你炖,我连冻带饿早就想铁锅炖自己了。
「小脾气还挺倔,对他也这样么。真好啊,能时时陪在他身边,每晚都和他一起睡,还能冲他撒娇使性子,不必倚仗娘家就能被他宠爱。要是真能变成你,我也算不枉此生了。」
之前听过想当他扇坠子的,想当他发簪子的,今儿又来个想当猫的。深宫怨妇过得都是什么日子,一个个连人都不做了。
我叹口气,叼起大氅往她身上盖了半拉:猫的可爱之处在于有毛,你这光溜溜的算怎么回事儿。
「待着也是冷,咱不如起来活动活动吧。」刘丽妃掀开身上的大氅,抱起我来到梳妆台前,摸出个布娃娃在我面前晃悠,「我拎着,你咬她,使点儿劲儿,最好咬个稀巴烂。」
多大人了,怎么还玩儿这个?这娃娃做的也不怎么样,明黄衣服看不出样式,猩红脸孔辨不出男女,头顶上小凤冠倒是精致漂亮,胸口肚子上扎这些银针,不怕伤了手……
这哪是布娃娃,分明是作死的东西!
「你瞪着我作甚,别人教我的,管用的。你看皇后今儿不就病了么?」
刘丽妃撇撇嘴,将娃娃塞回妆奁,「本宫有才有貌有宠爱有家室,那皇后不过仗着个死了多年的太后姑妈,凭什么在我之上。她若倒台,与陛下千古相随的就是我了。」
当今皇后是先帝嫡后的内侄女,母族扶龙有功,至今在朝中颇有影响,皇后本人亦素具贤名。
这女人妄图取而代之便罢,用的还是如此下作的手段,不怕给薛见崇招祸么。
心术不正胆大妄为,脑子还不行。
与薛见崇千古相随,我这儿就通不过!
梆子敲过三响,薛见崇还没有出现,刘丽妃已然哭泣着睡去。
卧室门上值夜宫女的剪影忽大忽小,以我的经验,她们在打瞌睡,正是暗度陈仓的好时机。
我将布娃娃翻出叼在口中,蹬翻两摞兵书,顺着一柄嵌红宝的短剑爬上窗棂。可惜我没法说人话,只能穿着刘丽妃给的衣服,把娃娃拿给薛见崇看了。
入宫这些日子,薛见崇待我极宠,顿顿好鱼好肉不重样,害得我体格丰腴了不少。顺着明瓦缝钻出去的时候,感觉自己打娘胎里重新出生了一遍。
跌跌撞撞溜出院门,却撞上个软乎乎的东西。我吓得蹦高,那东西却悠悠然开了口:「小家伙儿,大半夜的,你怎么在这儿溜达呀?」
刻意拿捏的做作奶腔,定是庄妃覃氏。
此人出身宫女打小伺候薛见崇,替他生了唯一的儿子,如今也算宫中数得着的贵主......大半夜地守在别人宫门口,听窗户根儿呢?
「这小肚兜是丽妃妹妹给你穿的吧?花样真多。可惜,再霸着皇上也生不出孩子。」
我记得她跟刘丽妃关系不错,经常结伴带着皇长子来长生殿。
果然,从古至今,宫中最不缺的就是虚假姐妹,我抽身欲走,她却将我抄起,死死捏住后脖颈子:「你怎么把这布娃娃叼出来了?如此倒省了我好些功夫。」
所以,她是特意来寻布娃娃的?
刘丽妃行巫蛊,咋还搞得人尽皆知。
我被覃庄妃一路拿捏着来到长生殿书房,果然没生暖炉。伏在案头奋笔疾书的薛见崇只着了中衣,立侍一旁的曹玉权已冻得瑟瑟发抖。
我在覃庄妃手上狠咬一口,三步并作两步跳到薛见崇膝上,之前从未觉得这地界儿冷,大概是总被他抱在怀里的缘故。
薛见崇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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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笔,把我抱到脸前,端详许久扑哧一乐:「你还知道回来?谁给你打扮成这样的?别说,挺合适,回头多做几套」
这是什么变态癖好!
我嘤嘤叫着,在他高挺鼻梁上舔了一口,他将我捞进怀里,棱角分明的下巴硌得我脑瓜生疼:「又舔我,你是猫还是狗?在外边孟浪到这个点儿才回来,今儿晚上没你的夜宵吃。」
我是被你的女人掳走的,不找就算了,还要饿我,有没有人性了!
眼看他分明的喉结近在眼前,我一口咬上去,用虎牙连磨带蹭。
他身上有股特别的味儿,像竹子,却比竹子更甜。
「男人的喉结不能碰,你是成精了还是怎么着!」
「臣妾覃氏,给陛下请安。」
覃庄妃清清嗓子蹲了个万福,薛见崇似乎才看见她,点头示意她起身:「这么晚过来,有话说?」
「臣妾方才在御花园采夜露,看见您的猫在千鲤池边趴着,就想给您抱回来。」
黑灯瞎火扒池子边儿上,我活腻了么?这女人扯谎不打草稿,实非善类。
我弓背竖毛冲她嘶叫,她吓得后退半步,全无捉我时的嚣张气焰。
「既送来了,你也回去安置吧,朕还有折子未批,改日再去陪你。」
「臣妾无意搅扰陛下,只是猫嘴里,还叼着这个」
覃庄妃略一定神,掏出布娃娃,双手递到薛见崇面前。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那娃娃与在丽妃宫中看到的不太一样。薛见崇扫了一眼,随手将布娃娃往案上一丢,拨开我嘴唇仔细端详。
「还好,没扎着。本朝还没人用过这种老套伎俩。怕是哪个奴才挨了收拾,气不过搞得。曹玉权,查出是谁,驱逐了事。」
「臣妾开始也这么寻思,可仔细一看,娃娃身上的衣服用的都是上好的蜀锦,服色亦非常人可以穿戴。若是奴才偷着做的,岂不显眼?」
覃庄妃轻咬薄唇,双手十指在身前绞着。
薛见崇剑眉微挑,这才正眼看她:「不愧是替朕办过差的,见微知著。依你之见,宫里谁会搞这种腌臜事?」
「臣妾不敢妄言……事关重大,烦请陛下谨慎查验」
我跳上桌子凑近看,娃娃身上的明黄衣服款式简单,却穿了好几层,披散的头发根根分明……凤冠呢,在丽妃宫里,娃娃是戴着凤冠的!
我点着娃娃脑袋喵喵乱叫,薛见崇瞥了我一眼,抽出随身匕首,一层层将衣服褪除殆尽。娃娃胸口现出个血红点子,就在薛见崇胎记的位置。
「有人......要魇陛下……那可是谋逆啊!」覃庄妃以手遮口,仿佛受到了惊吓。
「曹玉权,拿去交给韦笪细查。」
韦笪就是掳我进来的那个亲随,与薛见崇早年相识于宫外,平日操办机密事务,深受信任。不过此人最近出外差调查西北将军林渊暴毙一事,并不在京中。让他调查,薛见崇莫不是气糊涂了?
曹玉权看了覃庄妃一眼,拿着娃娃出去了。
我冲着他背影不住挥爪,薛见崇并不理我,反将覃庄妃抱在膝上坐了。
「你替朕寻回了翠儿,还发觉出这么一件要案,朕得好好谢你。」
「陛下说的哪里话,替您分忧,是臣妾的本分。」
「宫墙之内,一句本分最为难得。你方才说,是在哪儿找到猫的?」
「千鲤池边,它趴在那里抓鱼。黑灯瞎火的,多悬啊。」
覃庄妃将头埋进薛见崇颈窝,得意扬扬瞥了我一眼,语调褪去娇嗲,透出些许羞涩。
我看她这幅小人得志的样子十分眼气,扑之欲咬。
薛见崇拿起本折子,在我脑袋上轻轻一拍:「这猫胆子小,平日还娇贵的很,吃鱼泥都得把细刺儿挑尽,出门倒是泼辣。」
「可能是饿急眼了吧,上午见到丽妃妹妹抱着它,也不知喂了没有。臣妾看着心疼,又怕喂的东西不合适,吃坏肚子,便一刻未歇,赶紧给您送过来了。」
说得和真事儿似的,我露出一副作呕的表情,又挨了薛见崇一瞪。
「当时它就穿着这身么?」
「嗯,臣妾还纳闷,衣服就算了,脖子上那个项圈,怎么看都不像是给猫戴的。」
「若是朕打扮的呢?」
覃庄妃明显一愣。
薛见崇笑笑,在她腰上捏了一把:「开玩笑的。项圈是朕赏给丽妃的,你与她过从甚密,没见她戴过?」
「人家父兄在朝中一呼百应,宫里宝贝数不清,臣妾哪能都见过?」覃庄妃轻捶了薛见崇一记,复拱进他怀里:「不像臣妾,给您生了儿子,还不敢老带出去,生怕遭人妒忌。」
「说的是什么傻话。皇儿睡了么,你怎么有工夫亲自出来采露?」
「您爱用露水泡的茶,之前在潜邸,都是臣妾给预备的。如今,也不舍得假手他人。」
这种屁话,也就忽悠傻老爷们儿。
我跳到二人之间,伸手扒拉覃庄妃的袖口,她若真去采露,衣服上肯定沾了水迹。
薛见崇似乎并未看懂我的暗示,捉住我后颈将我放到地上,纤长手指顺着覃庄妃手臂一路向上,在她脖颈上婆娑流连。
覃庄妃面泛春潮整个人瘫软在他怀里。
「陛下,时候不早了,臣妾伺候您歇息吧?」
接下来估计又是胡天胡地淫声浪语,我叹口气钻进桌底,耳边却传来一阵阵诡异的呜咽夹杂着筋骨错落的细碎声响。桌子摇晃,似乎有人在拼命挣扎,一个亮晶晶的东西滚落到我面前,是那个小巧的凤冠。
我忍不住探出头去,薛见崇的手紧扣住覃庄妃的喉头,指腹由红转白,手背青筋渐露。
覃庄妃双目圆瞪,眶中涌出汩汩血泪。很快,她不动了,软软瘫在地上,像一块破抹布。
薛见崇蹲身替她阖上双眼,目光却斜睨向我,淡漠的眼神,让我没来由想起天帝。
「怎么,害怕了。方才不是你提醒朕的么?」
天帝若是知道他的得意弟子下凡历劫,竟活成这么个残暴不仁的风流杂种,不知做何感想。
初遇薛见崇时,他是天界的龙隐仙君,白衣散发俊美无俦,举手投足皆是风景。
而我是天帝座下一无名小仙,不知生从何来将往何处,唯对他一见如故,天天跟在他屁股后边看。
按天帝的话说,龙隐仙君是他属意托付衣钵之人,谋略修为或在自己之上。
可他既不斩妖除魔维护世界和平,也不带徒修仙传扬天界道法,不是盯着天界仅有的几棵竹子愣神,就是坐在石头上眺望无垠云海,终日无所事事,满脸苦大仇深。
我问天帝他为何如此,天帝答曰:「为『情』所困。」
「啥?可天界有律,明令禁止弟子谈情说爱啊?」
「对啊,因此他无缘参透情爱之真谛,修行始终棋差一招。说他为情所困,不算冤枉。」
「原来是千年老铁树开不了花愁的。」我默默点头,「您视他如亲子,有了难处就该帮一把,咋不给他介绍个仙女之类的?」
「吾乃天界之主,岂能悖逆天道执法犯法?不过,你倒可以试试。」
「……我悖逆天道就可以了呗,你这是钓鱼执法。」
「不至于。我们打个赌吧,你陪他下凡历劫,若能十世之内让他倾心动情就算你赢。到时候,他也能修成正果。」
「那对我有什么好处?」
天帝笑而不语,眼神却是淡漠。
然而对盛世美颜的渴望终是占据了理性高地,我连蹦带跳窜下了凡。
第一世仙君托生创世帝王,一统天下建亘古未有之功。而我则托生泰山脚下一民女,因生得貌美被他在封禅途中一眼相中,带回宫里。
侍寝之夜我有些紧张,一来女子身体「穿」不习惯,走起路来总觉得两腿之间少点啥;二来相遇之日没看真切,他要是变个丑八怪,估计我也下不去嘴。
寝殿内灯火通明,他敞着领口卧在榻上,胸前一块血红胎记,俊美依旧,神态较之从前更添几分只属于凡间的邪魅。
「你怕朕?」见我激动地打颤,他挑眉问道。
舔了那么久的颜近在咫尺,傻子才怕。
我定定神坐到他身边,低垂眼睑,吟出句沿途听来的情诗:
「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
话音未落,他飞起一脚将我踹远。此世最后的记忆,是他虎咆豺啸般的怒喝。
「朕卧榻之畔,岂容狂儒作祟?来人,叉出去,坑之!」
窒息过后我的魂魄蹿回天界。
天帝彼时正瘫在榻上啃瓜,听我说完笑得眼睛都弯了:「刚认识就拿骚话撩人,后生仔,操之过急喽。」
「我倒是想跟他培养感情,给我机会了么?早知道丫是这种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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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不蹚这趟浑水!」
「赌局已开,覆水难收。」天帝擦掉嘴角的瓜汁,「要不下一世我安排你们早些相识,也好让你提前适应?」
于是第二世他依旧托生帝王,而我成了他的表姐。
这一世我俩打小相识,他很喜欢我,说要铸个金屋子将我藏起来。
长大我果真成了他的皇后,可他身边却冒出一对儿姐弟,姐姐能歌善舞会生儿子,弟弟骁勇善战能扛匈奴。
我心生妒忌诅咒了他们几句,便被废了后位,没多久就忧愤而死。
天帝笑我道行太浅,连青梅竹马干不过天降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我让天帝下一世也给我安排成天降的。
于是第三世,他还是皇帝,而我成了大将军之女。
我一入宫,他就把青梅竹马的皇后抛诸脑后只宠我一人。不久皇后暴毙,他立我为继后。
我原以为这次可以功德圆满,谁料我爹刚死他就翻了脸,诬陷我毒害先后,将我贬为庶人丢进破院儿幽居。我受不了这气却无破解之法,冲动自缢。
回到天界又见天帝啃瓜,随教训我,随把瓜皮往我头上扔:「你爹既死,你便于国无用,卸磨杀驴听说过吧?」
我求天帝下一世让我于国有用,男的也没关系,反正他这朝的皇帝没几个不好南风的。
于是第四世,仙君成了盛世之主,而我成了他表哥。
按常理看,仙君这一世本可守成无须折腾。可丫偏生一副酷爱惹是生非的性子,小时候打人骂狗给我起诨名,长大放着好日子不过,非得到处打仗随地挖河开着破船绕世界嘚瑟,把天下百姓得罪的一个不剩。
我欲打到京城亲自教丫做人,半道上却听说丫让部下杀了。我气得以头抢地,部下还以为我是为不能亲手杀了他感到遗憾,便提议给他追谥为「炀」,意思是把他骨灰扬了。
男人的本质就是作,为避免重蹈覆辙,我要求天帝下辈子攻守易位,让他为女来我为男。
于是第五世,她成了太后,而我成了长安街头一个耍把式卖大力丸的。
第一次见到我时,她眼中的贪恋神色令我深觉有戏,而后她不顾朝野非议为我剃度出家,留在身边日夜不离。
但很快,我遇到了古今绝无仅有的小概率事件——糟老太太居然干掉儿子登基称了帝?!
她闺女又嫌我于社稷无用还丢人现眼,使人将我残忍杀害,真把骨灰扬了。
这一世虽依旧惨败,但至少丫到最后都没跟我翻脸。看来他不但喜欢岁数差的大的,还偏好修行人员。
10
我让天帝扬长避短加大力度,于是第六世,仙君仍旧托生盛世之君,而我不但是他儿媳妇,还当过道姑,更有个身居相位于国有用的哥哥。
开始他对我百般疼爱,我爱泡澡他就修池子,我爱跳舞他就写曲子,我爱吃荔枝他累死一打马也会给我弄来。
没想到他的部下突然开始造反,他嫌带着我跑路碍事,打发太监把我勒死了?!
回到天界我一把掀翻了天帝盛满破瓜的烂茶几:「你丫玩儿我是吧?非让丫挑战皇帝这种高危职业是吧?寻常人普通人一般人就不配谈情说爱了是吧?」
「神仙下凡什么身份取决于他的修为,你看我就不下凡,凡间都盛不下我……」
大抵是怕我烧他瓜田,第七世,天帝真安排仙君托生成一位寻常的赶考书生,而我则是将军孤女,扶灵返乡途中遭遇军匪,被他所救。
才子佳人的旖旎故事俗气而美好,临别时他枕在我膝头,发誓功成名就后一定回来娶我。
我俩尺牍传情又神交了两年,却等来他一纸诀别:予之德不足以胜妖孽,是用忍情,分手快乐。
天帝表示这事儿怪我,婚前就和他有过云雨之情,有违凡间公序良俗。
呸,我就不信,面对这么张脸,换他就能忍住。
不管怎么说,第八世我还是恪守妇道,为他生儿育女侍奉翁姑。
好巧不巧他又来了一次进京赶考,不幸高中魁元反手就娶了公主,还派人来杀我以绝后患。这次我没惯着他,一纸诉状将其告至官府。凡间自有正义在,最终他被一黝黑「青天」铡成两截儿。
我狼狈地回到天界,天帝将新切开的瓜护至身后:「你这孩子真是死性,我叫你让他倾心动情,又没说你非得自己上。他若实在看不上你,要不你撮合撮合别人?」
我强忍住殴打天帝的冲动一个猛子扎回凡间,许是因为投胎姿势不够文雅,这一世我成了一个铁牛也似的黑丑土匪,而他则是个唇若涂朱睛如点漆面似堆琼的白帅土匪。
白帅土匪跟一京城名妓打得火热,又是偷人家乐器,又是让人家在他身上绣花。我虽恶向胆边生,依旧出手使劲「撮合」。最终,彼二人发乎情止乎礼,至死姐弟相称。
而我也遭到了报应——被土匪头子喂了一碗鸩酒。
如今已是最后一世,我本就不多的修为濒临枯竭,化作一只白毛碧眼公猫,连人型也不配拥有。
而他又当了皇帝,姓薛名见崇,年仅二十八岁便已谋夺了皇位收拾了朝臣暴捶完突厥,勉强算年轻有为。
几月之前我被他的亲随捡回宫城,作为他身边爱宠豢养在他寝宫长生殿。
他给我起了个名字叫「云中翡翠」,起好又不正经叫,惯以翠儿称呼,油腻到不行。
如今出了覃庄妃的事,我更觉得头疼:他这样的性子,我又非人形,该如何让他顺利渡过情劫呢?
11
第二天,覃庄妃急病暴毙的消息传晓六宫,皇帝悲恸,亲书祭文,追封她为贵妃。
因皇后抱病,覃贵妃丧仪由刘丽妃代为主持。典礼过后薛见崇亲自将布娃娃和项圈送还给刘丽妃,一并带去的还有一柄嵌红宝的长剑。
不日她的大将军爹入宫请罪,薛见崇非但未责罚,还安抚了半晌。朝中有人闻风而动弹劾刘氏一族,只掀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波,没有正经结论。
覃氏的破落娘家倒因此得了济,升官又封爵。据说还借着丧事大宴宾朋,热闹得仿佛是办喜事。
皇长子由皇后收养,这些年她总断断续续称病,旨意一到似乎全都好了,日日带着皇长子来长生殿请安。薛见崇会亲自教他读书,皇后就在一旁研墨,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那晚之后我一直躲着薛见崇,仅仅因为一只猫的反常行为就杀死儿子的生母,这种残暴足以令人惧怕,甚至让我联想到前几世的遭遇。
薛见崇也不找我,只是把平日喂我的,没滋味的猫饭换成了松鼠鳜鱼,害我顿顿吃撑,平白胖了好几斤。
诡异的日子直持续到韦笪回来。
这厮胡茬没剃干净就把我捉了去,打扮一番塞进薛见崇的书房:「听说他心里头不痛快,去卖个乖,少不了你好吃的。」
一个糙老爷们儿,打扮起猫来为何如此顺手?
薛见崇一如既往趴在龙案上写字儿,两挑出众的燕尾眉紧紧拧着,让他更加接近在天界时的模样。
纵使对他有多少怨气,我也见不得如此好看的脸被坏心情糟蹋,遂跳上案头,伸爪在他眉头揉啊揉。
他先是一怔,凝眸许久从我脑袋上摘下一双毛乎乎的兔耳:「韦笪弄的吧?先是人扮猫,又来个猫扮兔子,一个个尽在无用的地方花心思。」
看样子韦笪不止一次这么干过,变态的亲随果然也是变态。
我扭头欲走,被他捞进怀里。
「这些日子你总躲着朕,是觉得朕草菅人命吗?依朕看倒是对她太过宽宥,魇镇君王诬陷忠良,可不是一条命能抵的。」
覃氏的确有古怪,不想却是如此严重的罪名。
我一肉球拍在他嘴上,示意他详细说。
他啊呜一口将我爪子吞下,又在爪心印下一吻。
「若是后宫女人的伎俩都看不透,朕这皇帝也不必当了。布娃娃是覃氏给丽妃做的,明黄衣服不辨男女。丽妃见娃娃头戴凤冠,理所当然以为是皇后。覃氏告发时将凤冠摘去,朕再查出胎记,丽妃所魇之人,就变成了朕。」
好精细的算计。
也怪刘丽妃蠢,这么要紧的东西还敢假手他人。
可自古后宫争斗所图不过权势皇位,覃氏出身寒贱,妃位算是到了头,为了儿子的前程她也该安分守己,闲着没事儿坑刘丽妃干啥?
「魇镇君王等同谋逆,丽妃之父手握重兵,林渊死后再无人能与他抗衡,本就在风口浪尖上。若是平白被栽上这么个罪名,你猜,他会做什么?」
当然是要起兵谋反,可这对覃氏也没什么好处啊?
我搂住他手,极力通过抑扬顿挫的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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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传达出疑惑。
「覃氏没这个脑子,幕后主使另有其人。倒是你,一头狸奴,竟关心起朝政来,还能看出覃氏的破绽?」
他勾唇一笑把我放倒,毫无预兆的覆压上来,几乎和我脸贴着脸。
我们挨得那么近,近到透过他稠密的睫毛,在那双漂亮的桃花凤眼中看到自己张着大嘴傻愣愣的模样。
鼻腔充斥着他独有的味道,全身的血仿佛在跳舞,呼噜呼噜的声音不自觉就往喉咙上拱……
突然间,他拧起眉,两指并拢在牙上一横,念念有词一阵反手一滴血珠甩在我眉心。
「奇怪,这也没成精啊。」
如果我没记错,在天界的时候,看别人这么降过妖。
皇帝应该不具备这项技能……难不成他还保存着龙隐仙君的记忆?
12
那晚,我做了个梦,梦见薛见崇穿一身白衣,在竹林中一块青石板上打坐。我凑上去挠他的脸,他一睁眼,梦就醒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寸步不离跟在他身后,试图寻找龙隐仙君的蛛丝马迹。可他根本没空搭理我,除了忙政务,又要筹备鲁王的加冠之礼。
鲁王名叫薛见峰,是薛见崇唯一活着的兄弟。生母是突厥和亲公主,生前宠冠六宫,十三年前猝然薨逝,先帝怕触景伤情,便给小儿子封了块最肥的地,早早打发出去。
据说薛见崇还有个妹妹,但我从没听宫里人说过。
兄弟二人感情似乎不错,每月都有三五封书信往来。此番弟弟回京加冠,薛见崇更是表现出了十二分的热情,先是让屁股还没坐热乎的韦笪架上龙辇,前往鲁国接引。又把只伺候过他一个人的总管太监曹玉权派出宫城,比照行宫规制督建鲁王在京中的府邸。
凭我以往宫廷斗争的经验,薛见崇是在试探弟弟的野心。
可他另外一桩行为却让我有些迷惑——自从确定弟弟的行期,无论忙到多晚,他总要把薛见峰的旧信拿出来读上个把时辰,有回甚至翻了一整个通宵,第二天朝都没上。
我偷摸看过几眼,那些信每封少说寸余厚,言辞极尽肉麻之能事,还总夹带图画。从名山大川到集市口的豆腐西施,从泼墨写意到单勾白描,皆能画得形神兼备,见之如临其境。
我隐隐觉得不爽,趁薛见崇不注意在信上「开小差」。于是他一改往日温情脉脉的嘴脸,拿本奏折追着我一圈一圈地跑。追到后不是把我丢进归置杂物的耳室挨饿,就是扔到门口受冻。
那日午后我又被他丢到门口,正趴在石狮子脑袋上追逐日光。老远看见一人骑高头大马而来,气韵仿佛第七世掳我的军匪。
我顿觉来者不善,立着尾巴冲他嘶叫。
那人一跃下马疾步跨进门去,临了还白了我一眼:「多少年了,怎么还爱养这玩意儿。」
我想扑过去咬他,追到他跟前发现他身上还配了剑。侍卫非但不阻拦,还纷纷向他行礼。
那人看也不看,径自往中庭一跪:「臣弟薛见峰,给皇兄见礼」
「阿峰快请起,让朕好好看看,十几年不见,都长成大小伙子了。」
话音未落,薛见崇穿着件明黄中衣光着大脚丫子蹿出来,一把握住那人双手。
那人脸刷的红了,拦腰将薛见崇抱得双脚离地,激动得声儿发颤:「十二年六个月零八天。哥,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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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乘辇舆来的,累不累?」
「龙辇太慢,我一路策马疾驰,就想早一刻见到你。」
「你在京中的下处朕早派人修好了,过会儿一道去看看,是否合你心意。」
「不看,我就住在宫里,日日与你同榻抵足而眠,像小时候那样。」
薛见崇在常人堆里绝对算得上高个,此时嵌在他怀里,活像小白杨撞上老劲松。
所以,他就是薛见峰?倒是挺通透一人,可他老抱着薛见崇不撒手……藩王觐见皇帝,有这仪式?
不对劲!很不对劲!
「给我撒开!」 身后响起韦笪炸雷般的怒喝,他气喘吁吁满脸是汗,想来是一路狂奔。
薛见峰斜睨韦笪一眼,兀自抱得更紧了些:「你的侍卫不中用,乘御马还跑不过我。干脆给他打发了,让我侍奉你左右?」
「这个……再议,你先把朕放下来」
「就不放,天儿那么凉,你光着脚丫子可是要冻病的。」
薛见峰抱着薛见崇就往屋里走,这架势哪是藩王觐见,分明是送入洞房!
薛见崇居然能容他如此,还是说,这哥俩原本就有一腿?
我四爪腾空追去,一头撞在朱红色的门上。
「哥,我不喜欢猫,摸了身上会起疹子」
「得,以后不叫翠儿进屋便是。」
合着我倒成了多余的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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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松快些了吗?」
「好点儿有限,再来这么几遭,朕这把老骨头非交代了不可。」
「你这是自作自受,随便派个奴才伺候他就是,何必亲力亲为。」
「朕不就这么一个弟弟……谁知道浑小子精力怎么这么旺盛……嘶,腰上再重点……」
对,使劲按,要是我下手,腰子都给他捏爆咯!
是夜,我蹲在长生殿卧室的房梁上居高临下。
薛见崇上身赤裸伏卧在床,韦笪坐边上给他按摩。
自打薛见峰入宫,薛见崇除了上朝,其他的时间都陪着他狩猎打马球。薛见峰也是不要脸,死缠烂打生磨得薛见崇同意他住宫里,和他一起睡。抵足而眠还是交颈而卧不得而知,若不是今儿个薛见峰去妃陵祭拜亡母,我连进卧房的资格都没有。
说他俩没一腿,鬼都不信!
薛见崇这厮,越活越变态,亲弟弟都不放过,我呸!
无所谓,即便他俩勾搭成奸,也算历劫成功。到时候我就求天帝让我当人间首富,天天吃喝嫖赌数钱玩儿,管他龙隐仙君是哪根葱。
「你平时不爱动弹,冷不丁驰马肯定闪着。」韦笪在薛见崇腰上重重敲了一下,「他打马球你在一边看着就得了,非得下场跟他切磋?」
「当着朝臣的面,不能被浑小子比下去……」
「不过,你这腰上的毛病似乎也不全是骑马累的……」
不是骑马累的,还能是睡觉睡的?
我竖起耳朵探头细听,差点一头栽下去。
薛见崇似乎往我这儿瞥了一眼,响亮地清了清嗓子:「少废话,之前事情多没来得及细问,林渊之死果真没有疑点?」
「我查验过,确如奏报所说死于时疫。他手下的参将巡视战俘营,不小心染上传给了他,那个参将如今也病故了。」
「可惜一员虎将,没死在战场上。」薛见崇若有所思,「覃氏一案可有些眉目了?」
「宫中不好惊动」韦笪撕开一块膏药贴到薛见崇腰上,「我放消息出去,说你会微服出宫谒见覃氏父母,没几天在她江南老家蹲到几个操鲁地口音的外乡人。」
「鲁地……可是阿峰派的人?」
「.......不好说,在他们身上搜出了这个」
韦笪撩起衣摆将手拭净,从怀中掏出张纸递给薛见崇。
我探头去看,那是幅没有落款的单勾白描人像,高古游丝极尽精妙,画中人生着薛见崇的面孔,只是身形稚气,神情也更舒展……
「像是阿峰的手笔,他去封地时,朕就是这个岁数......」
「我在鲁王府中的坐探也寻到了类似的画,且不止一张。」
「画呢?」
「我怕打草惊蛇,没叫他拿出来。」韦笪鼻哼一声,凝眉片刻又道,「可江南来人的身手,却更像是西北军的路数。况且以鲁王对你的爱重程度,不像会下黑手。」
「下不下黑手无所谓,鲁王这头,依之前的安排便是。」
在薛见峰府中布置坐探,还对他有「安排」,出了事更是头一个怀疑他,看来薛见崇对这个弟弟也没有太深的情分么。
我忍不住仰天长喵。
薛见崇遣走韦笪,冲我勾勾手指:「小东西,还学会偷听了,下来吧,房梁上脏。」
让我下来我就下来,那岂不是很没面子?
我一爪子将早晨新从御花园摘的蛇胆拍到他床头,原打算塞进他嘴里,强行给他补补腰子。
无所谓,外敷也能清热解毒。(剧情需要,切勿当真)。
「你这……跟谁学的?」薛见崇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奇异目光盯着我许久,自失一笑:「罢了……朕若有所不测……韦笪会照顾你的。」
没头没脑的,怎么弄得好像交代后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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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否出于补偿,薛见峰不在这几天,薛见崇待我格外忧怜,时时刻刻抱着不说,得空还会带我去御花园扑蝴蝶逮蛇,又问了我许多莫名其妙的问
()
题。
我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可任凭怎么巴拉,他却笑眯眯的不肯再说了。
好日子只持续到第三天傍晚,彼时我正趴在薛见崇手边看他写诏书,突觉尾尖儿一震,抬头只见薛见峰黑着脸杵在那,腰间别着酒壶,把一个不大不小的木盒拍在薛见崇案头。
「哥,我给你带了份礼。」
薛见崇眼皮也未抬,蘸笔写下「朕享位至今,倏忽十个载」。
薛见峰咬牙切齿后退一步,双手抱拳单膝跪在薛见崇面前:「臣弟薛见峰,给陛下献礼」
盒子边角有些渗红,还透出股怪味儿。
薛见峰鬓角凌乱黑眼圈占了半张脸,呼吸间隐约带着酒气。
薛见崇仍作未见,又写下「鲁王朕之手足,年长有德」几字。
我觉得他今日的字体莫名有些稚气,内容也怪异得很,凑近去看,他却将诏书合上,低头在我脑袋上亲了一口。
「这可不是你玩儿的东西。」
「哥哥打小爱猫,也不知这种奸懒馋滑的畜生有何可亲之处。」
「畜生心智单纯,你给它喂饱,它就愿意与你亲近,单是这一点,就比人强。」
「哥哥怕不是又听了谁的谗言,敲打我吧。你打开这礼盒,就什么都明白了。」
薛见崇抬眼,似笑非笑,目光越过薛见峰肩头望向那副不知何时装裱好挂在墙上的白描肖像。
薛见峰顺着他目光看去,唰地红了脸,径自起身将画抢下:「你……怎么把这个挂出来了……你从哪儿得来的,我怎么不记得给过你?」
「江南偶得,是你的手笔?」
「嗯……怎么流到江南去了?估计是叫底下人偷着卖了。你弟弟干别的不行,画儿还是能值几两银子的。」
「得亏你没落款,不然朕可要花大价钱了。」
「我就……自己画着玩儿,为何要落款。」薛见峰偷眼觑着薛见崇小声咕哝,「这帮贼人也是,放着这么多现成的不偷,非要拿这个。」
「丢了也不知道,想来不是要紧东西。」
「谁说不要紧……只是画得多了,一时没察觉。」薛见峰神色愈发扭捏,「上边原本有题跋的……你见着了么?」
薛见崇没接茬,将薛见峰带来的盒子抱到面前:「你今儿带的什么礼,朕倒有些好奇了?」
「算了,别打开,再吓着你。」薛见峰赶忙上前一把将盒子摁住,「我照实说了吧,前儿我在妃陵遇见个老妇,自称是我母妃的侍女,跟我说当年是你害死了我母妃,如今还想对我下手,让我快跑。这等妖言惑众之辈,本王容不得,就把她杀了,首级带来给你。」
「这么果断,问清楚了么?」 薛见崇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旋即和善一笑。
「没什么好问的,她说的我一个字儿都不信。朝堂上多得是居心叵测之辈,见天想着怎么离间你我兄弟,我才不会中计。」
薛见峰食指不住搔着通红的脸,薛见崇笑意愈发浓了,眼中却又现出那种我似曾相识的淡漠:「你若当真不信,该把人交给朕发落。其实信也无妨,她说的,字字为真。」
一时间,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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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子嗣众多,且个个优秀。
薛见崇非嫡非长挣揣出个皇位,手上必定沾了血。
可既然是见不得光的手段,薛见峰也把人证杀了,他为何还要当面认下?薛见峰若发起怒来,他这个小体格子怎么奈何得了?
我跳下书案直奔门口,想出去叫人,无论如何撞不开厚重的大红门。
薛见崇明显注意到我,食指封在唇上一点。
薛见峰却只是搬了个墩儿挨着哥哥坐下,语气带着不合时宜的轻松:「哥,你试探我的对吧?不是我说,这次回来你都试探好多回了,父皇以前也好这样,是不是你们当皇帝的都这毛病?」
「你自幼长于父皇膝下,跟他学了不少。」
「哪有,越说越没边了……再说,母妃薨时你已是太子,没必要对付个女人。」
「你若多读些书便会知道,多少古早贤君因为女人动过废长立幼的念头,能继位的太子一半都不到。」
「那你何不直接对我下手。我那时才几岁大,也就一服药的事儿?」
「你在父皇心里,远没有你母妃重要。除掉你母妃,一举两得。」
「……别开玩笑了,我出宫前,你说过要护我一世周全。这些年你的那些信,字里行间……」
薛见峰紧攥着拳,整个身子都在抖,薛见崇仿佛没看到一般,漫不经心地打断他:「笼络人心而已。君无戏言就是句屁话,现在知道了?」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薛见峰一跃而起扯住薛见崇衣领,双眼红得滴血,仿佛要把他撕碎。
我恍然明白薛见崇所谓的「安排」,他是想逼薛见峰做出不智之举,好抓他个现行将他剪除?
如果这样,韦笪应该候在门口听着动静儿就进来了。
我对着门缝声嘶力竭的嚎叫,门依旧紧紧闭着。
屋里的珊瑚树花瓶玉如意但凡能摔全被挪走了,唯博古格顶层摆着一尊眼熟的玉雕。
我一头撞在博古格上,玉雕纹丝未动。薛见峰却像是被唤醒了,默默松开他,埋首在他颈窝:「我敢,但我不舍得。哥,我没你想得那么傻。我母妃的事,这些年我听过无数遍了。但我也能从你的信里,看出有几分真。我这次来,原就不打算回去。母族显赫割据一方的藩王活该被你忌惮,可眼皮底下无所事事的弟弟……总不会威胁到你吧?」
「朕信你,旁人未必。」薛见崇沉默许久,长叹一声像摸小狗一样揉着弟弟的头,「你明天就回鲁国去,终生不要再回来。」
「我不要,了不起你削了我王爵,留在你身边当侍卫,守宫门。」
「你这是陷朕于不义」
「管他义不义,能留在你身边就行。」
薛见峰扬起脸,面颊分明带着泪。
薛见崇眉头深锁,一掌掴开二人的距离。
「少在这儿花言巧语,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想什么。在江南派人刺杀朕,如今又想留在京城祸乱朝政。」
「你当真是这么想我的?」薛见峰眯眼盯着薛见崇,忽而笑了,解下腰间酒壶,怼到哥哥唇边,「也罢,哥哥陪我喝一杯,不用明儿个,我今儿晚上就动身?」
酒里肯定有东西,但这样劝酒没有人会喝吧。
可我眼看着薛见崇以杯就口,喉结也随着吞咽起伏,一双漂亮的桃花凤眼,竟直直望向我。
这不找死么,这一家子都是失心疯吧!
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跃到博古格顶,玉雕落地的声儿响亮清脆,嗡嗡然有余音回响。
薛见峰这回倒像听不见了,手指攀上薛见崇的眉眼,划过与他如出一辙的高挺鼻梁在他唇上流连。他把唇凑上去,由试探触碰,到辗转婆娑。
薛见崇没有拒绝,或者说根本没力气拒绝。
我眼见他身子渐软,面颊染霁,目光似醒还醉,仍是停在我身上:「你……回来了,终于……」
「哥,你说,我是谁?」
门「轰」的洞开,韦笪提剑进来,一掌击飞薛见峰将薛见崇护在身后。侍卫如黑潮般涌入,曹玉权也跟进来,却是直奔书案,将薛见崇方才写过的诏书牢牢攥在手中。
我扑进薛见崇怀里,索性还能听到他擂鼓般的心跳,索性他的手指柔软而温热。我嗅到他略带酒香的气息,舔舐到他微微翕动的双唇。
「小猫精……」
「小猫精……」
他是在唤我吗?好像很久以前,他就这样唤过。
又或者是在梦里,有竹林,有青石板。
他端坐在上,闭着眼……
我坐在他身边,好像也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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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疼......」
薛见崇揉着太阳穴悠然转醒。
「这儿是……长生殿?」
薛见崇坐起来,眨巴着黑漆漆的眼。
「看来,想死也不是那么容易」
薛见崇叹口气,唇角浮起一丝苦笑。
「小……翠儿?」
薛见崇捏着我的耳朵。
「哎,你怎么哭了?」
这厮果然是刻意作死,我流出来的泪,都是之前脑子里进过的水!
我嗷嗷叫着扑向他,脑袋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近不了他身。那东西显然对他没有影响,他的手指头戳在我唇角,颇有力道地往下捋。
「你在……担心我么?」
我本能的一口咬住,顷刻后了悔,那手指宛如泥鳅且不怕疼,在我口中勾连绕结,无从闪躲。
比竹叶略甜的味道自唇舌弥漫全身,逐渐变幻出一种介乎奇痒与和暖之间的感觉,像濒临冻毙的人淹没在温水里,明知同样是要命,却不忍逃离。
我忙将指头吐掉,感觉居然更甚,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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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想把他抵在墙上,狠狠咬他后脖颈,或者……舔自己蛋蛋,为什么会有这种龌龊的想法啊。
「你醒了?」
床帐掀起条缝,钻进韦笪的大脑袋。薛见崇忙将我推到一边,透过新鲜的阳光,我看到他满脸错愕,面色潮红。
「韦……韦笪,你怎么在这儿?」
「我一直都在……你不记得了?」
「不记得……阿峰给朕喝的酒里头有古怪,你……可知是什么?」
「剧毒,没死算你捡的。明知道有药还往嘴里送,说好的摔杯为号呢,若非翠儿机警,不一定出什么事儿。」
韦笪也顶着张大红脸,瞪了薛见崇一眼,迅速将帷幔拉开挂好。
室内别无他人,皇帝中毒卧床,按说该是后妃侍疾啊。
「朕倒没觉得哪里难受,就是腰有点疼,你帮我按一下。」
薛见崇把韦笪拽到身边坐下,韦笪触电一般弹起,一连退了好几步:「一会儿……叫太医给你看看吧」
「有病……阿峰那头,你怎么处置的?」
「我把鲁王揍了一顿,暂时押进天牢了,等你身子好了再审不迟。」
「朕就不审了,小孩子受人蛊惑冒犯兄长,先关着,等风声过了再放出来。」薛见崇尴尬一笑,目光飘向别处,「倒是之前在江南抓的人,得从速料理,省得有心之人攀扯。」
「什么意思?你不打算对鲁王动手了?」
「此一时彼一时。」
「覃氏的事儿没查清楚,江南的人断不能动。」
「在咱们之前,已经有人向他透露过母妃的死因。覃氏的事儿,更像是幕后主使有意将线索往阿峰身上引。你不妨从西北军入手,查查林渊身边的人。」
合着连那个老妇都是薛见崇安排的。林渊已经死了,怎么着也查不到他头上吧?
我正寻思着,冷不防韦笪一拳砸在床上,吓我一激灵。
薛见崇也是一愣,想了想将我抱到他面前,口气明显软了下来:「得了,你要是气不过,就再把阿峰揍一顿。话说翠儿这是怎么了,干嘛给他套个喇叭脖圈儿?」
所以,刚才挡我的是脖圈,还是黄的,做成个花的形状,套我脖子上不得和个狮子似的。
「…它舔了你唇边的残酒……就开始……舔自己蛋蛋……贼恶心,我就给它戴了这个。」
不应该啊,我纵使当猫,也是只有格调的猫。难不成是薛见崇趁我睡着作怪,可我醒得比他早啊?
薛见崇也是一副迷惑神情,韦笪的脸瞬间红到耳朵尖,声音细如蚊讷
「对了……你方才梦呓,喊什么……小猫精,那是鲁王吗?」
薛见崇不答,只让韦笪退下。
其实这问题我也好奇,便探出爪子,在他前襟扒拉。
他一把将我抱起,眯眼盯着我,露出个诡秘的笑:「我原想哄骗阿峰把我杀了,了却十世之劫。也不知那浑小子使的什么破药,屁用没有。」
不是药没用,是人家不想杀你,只想……不对,他好像说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没成倒好,若是被天帝那老贼知道我走捷径,不定出什么幺蛾子。第四世我不过挖了条小河沟,丫竟打发我下辈子投胎成个女的。」
天帝?第四世?十世之劫?几个沉重且突兀的词汇砸得我头脑发蒙。
所以他不但保留着记忆,还知道自己在历劫?
我挣扎扑腾,摇晃他脑袋 ,「喵」得再响亦无法将泼天的惊诧传达出半分。
他俯下身来,在我脸上额头上一顿狂亲:「放心,以后不会了。我们这一世,还有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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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之后,薛见崇整个人转了性。
后宫不去,每夜搂着我睡。政务再忙,也会抽空对着我谈古论今,有意无意为前世的自己洗地。
他甚至会带着我去上朝,朝臣还以为他新添了什么怪癖,纷纷给他往宫里送猫。
夜里我也总是做与他有关的梦,梦里我有时是人,有时是猫,和他在竹林里嬉笑玩闹。可只要他一开口说话,我便会醒来,直折腾得我睡眠紊乱,毛都薄了一层。
薛见峰最终被定以不睦之罪禁足于京中王府,爵位俸禄皆得保留。
我看过他亲笔写就的供状,与其说是悔罪,更像一段缠绵悱恻的剖白。他的字体和薛见崇很像,只是要稚气些。
「千年老铁树」看见也当没看见,宫里人却传炸了锅:有人说鲁王狡诏篡位,毒害君上,所谓不睦只是托词;也有说鲁王痴迷兄长,给他下了西域媚药,服者会将眼前人当成心里人,任他予取予求;更有甚者将二者捏咕到一块儿编纂出一部奇情话本。据说剧情离奇曲折,辞藻工丽浪漫,情感真挚动人,可惜我没捞着看。
皇后本欲彻查,严惩传谣之人,被薛见崇拦下。他把朝臣送来的猫悉数分给嫔妃,让她们多接触小动物,没事儿少造谣。一时间宫里遍地是猫,互相闻屁股,没品得很。
韦笪次日便被派去了西北,没几天传了奏报回来,说林渊之妻悲伤过度殉夫自尽。
我这才知道这位烈妇是正是薛见崇的胞妹,长公主咸宁。
随奏报送来的,还有她写给哥哥的绝笔。信很厚,里头还夹着枚墨玉扳指,式样古拙,不似宫造之物。
薛见崇读罢将信扔进火里烧了,派人请来了皇后。
皇后这些年一直小病不断,来长生殿大多不过夜。今日前来依旧是以往端正素雅的装扮,进门先规规矩矩行了跪礼。
薛见崇生生受下,方虚扶她起身:「朕早说过,夫妇之间私下相处,不必过分拘束。」
「礼仪不可废,臣妾以身作则,方能约束下头。听曹公公说,陛下一夜未眠,政务虽繁,也该注意龙体。」
「难为你挂心。朕叫你来,是有件事要与你商量。」
「陛下吩咐,臣妾遵旨便是。」
皇后眼睑低垂显得十分恭顺。
薛见崇径自去榻上坐了,把我抱到膝上:「朕记得林渊和咸宁有个孩子,是男是女,如今几岁了?」
「回陛下,是个六岁的女孩儿,叫采采,取 『采采卷耳』之意」
论血缘薛见崇是孩子的亲舅舅,还没皇后了解的清楚,冷酷无情的东西!
我使劲儿蹬了他一脚,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点了下身侧的位置:「你也坐吧。这孩子如今孤苦无依,朕想将她接进宫来,养在你膝下,不知当否?」
「我?」皇后蓦然地抬眼,目光殷殷有别样的情愫流动。
薛见崇之作未见,继续撸我脑袋:「怎么,你若勉强,朕另寻他人?」
「臣妾定当尽心竭力」
以前我只觉得皇后貌不惊人,如今细看,才发现她生得一双翦水秋瞳,天然带些愁绪,别有韵味。
她伸手探向我额头,未及触碰便被薛见崇挡开:「你不是怕猫么?」
「您喜欢,臣妾哪敢怕。臣妾想起小时候,您也养过一只相似的猫,好像是林渊捡来的,让您给要走了?」
她的声音也是柔柔的,泠泠似春雨拨在溪流上。
薛见崇兀自撸我,久不接茬。
皇后自觉没趣,收敛起神色又道:「臣妾以为,不妨将采采收为义女,一应用度比照公主份例。如此也算对长公主有个交代.」
「不必,她既是皇亲,又是功臣之后,与太子,可效仿你我当年。」
「太子?」
「明日朕会颁旨,立皇长子为太子。」
「臣妾谢主隆恩。」皇后恭顺施礼,旋即轻轻一叹,「至于其他的,顺其自然吧,你我相识廿余年……您对畜生,比人长情。」
听意思,她与薛见崇也是少年夫妻青梅竹马,干不过天降就算了,怎么感觉她和自己的丈夫根本不熟。
薛见崇牵起她手,将那个黑玉扳指握进她手心:「这是咸宁留给你的,莫要辜负她的期望。」
扳指这玩意儿我知道,不是男人用的么,为何要送给皇后?
19
又过了半个月,韦笪把林采采领了回来。
小姑娘生的粉雕玉琢一般,眉眼与薛见崇联相,看上去十分可爱。
林采采刚入宫时娇娇怯怯,穿着孝服躲在奶娘腿后边哭唧唧绕辫梢,连声舅舅都叫不利索。没几天她就混熟了,敢扯着薛见崇两边腮帮子,逼他扮鬼脸给自己看,还把玩具撇的到处都是,时不时给薛见崇绊个跟斗。
薛见崇对此连句微词都没有,偶尔还和她笑闹作一团。
皇帝不发话旁人自不会多事,林采采逐渐混成了长生殿「一霸」。
开始我乐得看薛见崇吃瘪,没想到小丫头会把魔爪伸到我的头上。
那日我正在宫门口午睡,林采采颠颠跑来拦腰抄起我就跑。
我被她挤得隔夜饭差点吐出来,正晕乎着又被人按住四爪,结结实
()
实捆在个风筝上。
「小猫猫我们放风筝,看我让你飞上天!」
凭我被薛见崇娇惯出的体格,刮再大的风也没有扶摇直上的可能。
我拼老命挣扎,很快失去了力气——林采采薅住我尾巴,绕着空场满地乱跑:「飞哟,飞哟,猫猫飞上天咯~~」
为猫数月,我从未尝过尾巴被拽的滋味儿。脑袋上像挨了一闷棍,肚子里仿佛钻了只耗子拼命想出来。我奋力嘶嚎,出来的声儿我自己听着都害怕。
「还敢叫?都怪舅舅,把你养的那么胖。」林采采气哼哼地拍了我脑袋一记,眼珠一转,又咯咯笑起来,「要不从高处扔下来试试,一准儿能上天。」
飞上天,上西天还差不多!
死在这么个熊孩子手里,我脸还要不要了!
我急中生智往下一坠,劲儿使得过猛,后城门瞬间失守。林采采被喷了一脸浊秽,惊怔片刻放声大哭,一边哭还一边往我身上踹。
脑袋闷痛,肚子空痛,被她踹过的地方变着花扭成团儿的绞痛。我再不肯吃气儿,甩开被挣破的风筝弓背一跃扑到她腿上连抓带挠。
林采采哭得更大声了,扑住我就地十八滚,五脏六腑都要让她颠倒出来!
「给朕撒开!」
是薛见崇的声音?林采采瞬间停止了扑腾。
狗熊孩子,敢惹我,现在知道厉害了么,等着挨骂吧。
我一瘸一拐挪到薛见崇脚边,可怜兮兮冲他叫唤。迎接我的却是他明黄色的大鞋底子。
「孽畜,让朕惯得,无法无天了。」
这一脚仿若飓风,直将我掀翻在地。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却不顾污糟将林采采揽在怀里:「宝贝,伤哪儿了,舅舅带你看太医好不好?」
「猫猫坏坏,不跟我玩,还屙了我一身。」
薛见崇将林采采抱起来,怒气冲冲走向我,抬腿又是一脚:
「罚你三天不许吃饭!」
20
傍晚,我趴在御花园一棵高树枝头。树下铺一圈儿枕头,太监宫女拿着各色食物拙劣地模仿着猫叫。
我晃晃身子抖下一阵碎叶,糊了底下人一脸。
凭这就想让我下去受薛见崇的气,门儿都没有!
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是熊孩子欺负我在先,薛见崇这个人渣不替我做主就罢了,还踹我。
喜欢的时候是「小猫精」,不喜欢了就是「孽畜」,我在他心里,连熊孩子都不如。
我是脑子进水了才会为他担心,吃饱了撑的才会助他历劫!
秋夜的树梢有些冷,四肢发力爪子也疼,好饿啊,想让我自己下来,起码也要备些好吃的诱惑一下吧,好想吃松鼠鳜鱼啊。
树枝突然开始剧烈的晃动,莫非薛见崇恼羞成怒打算摔死我拉倒?
我心慌气短,紧扒树枝,降低重心缓缓后退,屁股突然挨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
「怎么,也想屙朕一脸?」
这腿缠着树干的糟心玩意儿是薛见崇?
龙袍朝冠穿得倒齐整,大概是刚会见完大臣。
「非得朕亲自接,你才肯下来么?」
朕朕朕,狗脚朕。人都挂那儿了,还摆皇帝的谱。韦笪这厮干嘛吃的,怎么敢让他上树。
「怎么,踢疼了?气性还挺大,我都没使劲儿。」
不使劲儿也是当着那么多人,我不要面子的么?要不我也踹你一脚试试,就看摔不摔得死你!
「你也体谅一下我的难处,当着众人的面儿,总不能为了只猫训斥孩子吧?」
合着我就是只「猫」呗,训斥孩子怎么了,骄纵成这样,不该管教么?
「不是自己的孩子,哪儿能硬管,宫内外多少双眼睛看着呢。」他轻轻一叹,在我耳朵根儿上挠了又挠,「这孩子与我有缘,对她格外关照,多少可以弥补在她母亲身上犯的错。将来……也会顾念些情分。」
林渊时疫而亡,长公主殉情自戕,跟他有什么关系?还是说他又背着我造了其他的孽?
我转身冲他嘶叫,他苦笑着摸摸我的头。
「没你不打听的事儿。咸宁是我最疼爱的妹妹,当年我不许她嫁给林渊,因此与我反目。这些年她夹在我们中间吞了许多苦,把自己逼上了绝路。我若能早些跟她聊聊,怕不会是这种结果。」
以林渊的出身和战功,娶他妹妹也不算高攀。老铁树自己不开窍,还憋着破坏别人。
我抬爪欲打,重心不稳一个趔趄,他伸手把我扶住,眼中尽是我前所未见的怅然:「我很佩服咸宁,拼尽一切只为维护所爱之人。其实很多年前我也曾爱过一个人,不过没她果断。」
爱过一个人?!什么人?什么时候?
我急吼吼冲他叫唤,他却收敛起神色,换上一副贱兮兮的笑:「你一直挂在树上,不嫌冷啊。不会是不敢下来吧?吃这么胖还学人家上树装猴儿,作茧自缚了不是?」
刚聊两句正经天儿又开始蹦骚话,还敢笑话我。吃得再胖也比你灵巧,我还能跑,还能大跳……
冷不防四脚踩空,身子不受控制的下坠。
我惊恐地闭上眼,却落到一块颇有弹性的东西上。
耳边传来宫女太监的惊呼,抬眼对上薛见崇龇牙咧嘴的脸。风吹树叶纷纷而下,落在他鬓边唇上。
脑中蓦然浮现出另一番光景,在那片竹林中,相似的风,我枕在他膝上,被飘落的竹叶糊了满脸。他揭下我唇边的那片覆在唇上,吹出了……
「你怎么还带往下蹦的……嘶,屁股疼。」
21
「飞身救猫」的义举摔坏了薛见崇的尾椎。
可怜他无论办公用膳都得跪伏在榻上,姿势是真的丑,屁股也是真的翘。
我开心地在他腰上蹦着高儿,他倒抽一口凉气把我抓到面前摁住:「还敢嘚瑟,就该把你晾在树上晒成腊肉。」
那也得你舍得才行~
这回我帝王首席爱宠的地位算是坐实了,估计以后在宫里横着走也没人敢惹我。
我顶顶他鼻尖,舔舔他脸,脑袋在他面颊蹭了又蹭。
嗯,真香!
「少得意忘形,怀璧其罪知道么。当心哪天让人抓去杀了,栽赃给旁人。」
啧啧啧,看看他选的这后宫,都是什么歹毒之辈。
其实他说的也有道理,以后不出长生殿就是了。
我摊平身子,把肚皮露出来给他摸。
宽厚手掌在我肚子上擀来擀去,力道不轻不重,爽得我直哼唧。
话说回来,他是什么时候有的爱人?
若是前几辈子的事,估计是在今世我入宫前,那人可能已经被他拖累死了,也难怪他会有如此感慨。
「又瞎寻思,能不能像个正常猫一样,也省的让人看出破绽。」
他低下头,在我唇角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还好意思说我,正常人哪会像他这样亲猫?
其实这辈子我俩势头挺好的,我想什么不用说话他也知道,不过人猫相恋也太变态了点,还是得帮他撮合一下,助他把劫历完,了不起到天界再续前缘么。
22
「林大小姐请见。」
曹玉权尖利的唱礼打断我的思绪。
林采采挤进门内,低低唤了声舅舅。
薛见崇忙将我推到一边,招呼熊孩子过来:「采采来了?伤可让太医瞧过了,伤口还疼不疼?」
「没事儿,就擦破点儿皮儿。舅舅也受伤了,都怪采采……」
「为什么怪你呢?」
「小猫猫是舅舅的宝贝,要不是我把它吓着,你也不会上树救它。」林采采瘪着小嘴搓手。
薛见崇笑眯眯地抚摸着林采采的脑袋。
「谁跟你说的?」
「舅母告诉我的。舅舅,我不是故意欺负小猫猫的,你别生我气好不好。」
「你才是舅舅的宝贝啊,舅舅怎么舍得生气。」薛见崇眉头动了一下,牵着林采采的手在我背上轻抚,「不过畜兽与人不同,表达情绪的方式更直接,你弄疼它们,它们就会想弄疼你。以后和小猫猫玩,要轻轻地。」
谁要和熊孩子玩儿啊,我蹦到薛见崇面前冲他喵喵喵。
林采采眼珠一转偏腿儿骑到他腰上,从随身的小包袱里摸出块儿点心塞进他嘴里:「舅母说了,吃点甜甜,病痛就飞走啦。」
「这是蛋酥。朕记得,你吃这个会起疹子……」
「嗯,不但会起疹子,喉头也会肿,舅母平时都不叫做的。可我知道舅舅喜欢,这才求了舅母,我是不是比小猫猫贴心啊。」
「是……贴心,你要不下来再喂?」
「小猫猫也吃一个!」
我被点心糊了一脸,别说,薛见崇这家伙是挺会吃。
林采采刚走,韦笪又来了,不肯正经进,只将门推开条缝,暗搓搓往里瞅。
「韦笪你做贼呢,朕尾巴骨疼,快来给朕推拿。」
门缝吱呀一声闭合,不一会儿传来曹玉
()
权的尖叫:「哎哟,韦大人你跑啥啊,叫狗撵啦?」
这厮显然关心薛见崇的伤势,却不肯像从前那样近身。
我嗅到了一丝奸情……
23
其实我早应该看出来,韦笪对薛见崇有种超乎寻常的情愫。
薛见崇被下药那回,他醋坛子简直都要漾出来了。
不过自从薛见峰那事儿出了之后,他一直有意无意躲着薛见崇,也不知是为啥。
仔细想想,薛见崇待韦笪也与旁人不同,至少按摩这事儿没麻烦过别人。薛见峰可能夺皇位,韦笪培养得好还能成个无双国士辅弼良臣。我若出手撮合,没准儿俩人就成了!
缘分到了,套路不必太复杂,没准摔个跤就能亲上。
于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趁韦笪巡夜之际,跳将到他面前,一边发出骇人的粗嚎,一边扯着他裤腿。
他大概以为宫中遭了刺客,挺着长剑一路跟着我跑进长生殿汤泉。
彼时薛见崇正泡牛乳浴,乌发披散,两条滴水猿臂撑着汉白玉池沿儿,宛如出水鲛人。
韦笪的反应我没顾上看,只听他手中的剑「当啷」一声落地,削掉我尾巴尖儿上一大撮毛。
薛见崇闻声回眸,万种风流化作一个眼色击得人腿软心酥:「你来干什么!」
「刺……刺客呢?」
「什么刺客?」
「翠儿说……有,有刺客」
「……你,几时学的猫语?」
「不是......翠儿它,扯我裤腿,又叫得十分吓人,我以为出了事。」
薛见崇刀子一样的目光直刺向我,我忙躲到韦笪身后,抱着他腿往外瞅。
薛见崇冷哼一声,拽了个木盆挡在身前:「得了,这里没有刺客,你退下吧。」
韦笪连声称是,蹲下身子去捡剑,那剑大概是被溢出的牛乳黏住了,好几下愣没抠起来。
没用的东西,这时候怎么能走,该跳进去一起泡啊!
我助跑几步一头撞向韦笪后腰,他本就重心不稳,借着湿地板的寸劲儿,「扑通」一声双膝滑跪到薛见崇跟前,几乎和他脸贴着脸。
「你丫发的什么疯,胡闹也要有个限度!」
哟,还敢冲我吼,成全你好事儿都不行?对他没意思还动不动韦笪韦笪的叫,是宫女不会按摩还是太监不会喂药?心里没归他看你洗澡你还得用盆遮,是他有的你没有,还是老男人穷害臊?
我喵喵两声,甩甩略有些冒金星的脑袋,铆足力气再一次撞向韦笪腰窝。
韦笪轻巧一躲,劈手拎住我脖皮,将我放到牛乳池边:「够了,我还用不着一只猫可怜。」
韦笪起身,复又跪地冲薛见崇行了个标准的君臣之礼:「宫中流言之事,若皇后不便干预,臣暗中查探便是……至于其他,你忘了就忘了,再不必提起。」
薛见崇愣在那,一脸不掺假的疑惑。
韦笪起身离开,我正犹豫时追出去还是留下来跟薛见崇打一架,冷不防被牛乳兜头泼了个透彻,紧接着咚一声巨响,世界一片漆黑。
「不行了……他再不走,臣妾就要憋死了。」
是个女声,还挺甜。
「不过,臣妾可是头一遭见韦大人生气呢。您当真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呀?」
这是,皇后的声音?怎么还有她啊,爬池子里养王八呢!她啥时候玩儿得这么野了?!
24
华灯初上,我趴在薛见崇怀里,徜徉在京城的街市,韦笪跟在身侧。
所过之处,原本比肩接踵的人群不自觉让开一条通路。
薛见崇显然见惯了这种场面,打开折扇半扇风凉半挡脸,韦笪显得很紧张,不住四下观察,拍飞从天而降的瓜果梨桃。
自我被跃奶而出的皇后扣进盆里,薛见崇一连几天不爱理我,夜里也不叫人侍寝,就是和曹玉权嘀咕了几遭,说的啥也不叫我听。
今夜他突发奇想微服出巡,只唤韦笪一人随行。
我死缠烂打撒娇卖萌到底跟了来:想把我撇下偷偷幽会,门儿都没有!
行至再不能行,薛见崇引我们进入一间铺面。入户一股熏风差点给我顶个跟头,海棠红嫩柳绿丝竹声调笑声乍然相交,诡异而和谐。
一个白净面皮的小厮热络地冲薛见崇行礼。
韦笪登时黑了脸:「这轻车熟路的,你几时成了秦楼楚馆的常客?」
薛见崇笑而不语,拉着他随小厮进了顶层包厢,把门一关往窗边一坐,方悠悠然开了口:「这地界儿十三年前唤作永宁坊,还是间干净酒楼。如今老板换了几茬,只有这街景能看出几分当年的影,难怪你认不出。」
韦笪眼睛瞪得像铜铃,别过头去一连清了好几声嗓子 :「这是咱俩初遇的地方,你一提我就知道,一刻都没忘过。」
哟,初见之所缘起之地,还真适合表白心迹谈情说爱哦。
我亮出爪子抠进薛见崇肉里,他仿佛没感觉,示意韦笪也坐,还给他斟了一杯茶。
韦笪接过茶杯转了半天,也不知是怕烫还是想给杯子盘个包浆。
薛见崇白了他一眼,夺过杯自己喝了复又斟满。
韦笪赶忙接过,喝得太急,直呛得咳嗽。
「小人之心,朕不搁东西,你不一样就范了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朕当年坐在窗边看街景,你穿得和块破抹布似的,肩上扛着只小白猫,嗷嗷叫嚣给老板讨饭。」薛见崇掏出帕子扔给他,「老板不给,你还打人家小二。朕当时就想,怎么会有如此不讲理的人。」
「猫都快饿死了,他不给吃的还埋汰人。」
「这你倒记得清楚。」
「……你当时,为何帮我解围?」
「朕是心疼猫,原想把它喂饱再抓你去送官。没成想,它吃了朕点的东西却被毒死了。你也是虎,非说老板谋财害命,要砸人家店。害咱俩被恶仆追着打了好几条街,最后躲进猪圈里。」
「以我的功夫,若非护着你,岂会如此狼狈。」韦笪低下头,面露赧色,「你那时候瘦得跟小鸡子似的,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是谁家的闺秀,逃婚出门,换了男装。」
「后来你知道我不是闺秀,为何留下帮我?」
薛见崇促狭看他,韦笪脸红成将酱猪肝色,支吾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
老铁树还挺会撩骚人,还特意撩给我看。
我想扑咬薛见崇,生生忍住。
他还来了劲,大手罩住我脸来回地团:「朕打小喜欢猫,可养过的猫,总会莫名其妙出事。头一只还是个朋友送的,那猫总盘算着把朕戳瞎。问了个擅驯兽的老太监才知道,是有人教它这么做的。」
我好像听皇后说过这段,小时候送他猫的,是林渊……
韦笪脸色尴尬,明显有些坐不住。
薛见崇笑了,把我抱到面前,照脸亲了一口。
我一肚子官司不便发作,只得配合得喵了一声。
「翠儿是你给的,果真养得很好。偌大一个皇宫,朕真正信得过的人,只有你和曹玉权。他是忠仆,而你是至交好友,可以托付一切,包括身家性命。」
韦笪定定望着他,似乎想要说什么,终是执起茶杯,却什么也没有喝到。
薛见崇又斟了一杯推到他面前。
「如今形势微妙,我想让你去西北,接替林渊的位置。」
韦笪手一抖,杯子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25
「为什么是我……我从未上阵杀敌」
「你对兵法的造诣足以应对如今的战事,何况,我永远不用担心你成为『林渊』。」
「林渊?我调查过,他并无反迹……」
「这些年他做过的事咸宁都写在遗书里了。」薛见崇勾唇冷笑,「他若没有瞒天过海的本事,朕也不至于派曹玉权暗中除掉他。」
「林渊的死……是曹玉权做的?」
「做得很漂亮,连你都没查出破绽。让他接你如今的差事,应该称职。」
薛见崇轻抚我背,手却冰凉。
我莫名想要抱着它暖,却被韦笪抢先握住。
「你是信不过我了?西北的事儿是我没办好,覃氏一案还有别的线索,我正在查,你再给我次机会。」
薛见崇低眉长叹,截住他呼之欲出的剖白。
「你有卫青的心性,注定成不了苏文。去西北吧,做朕的卫青,有朝一日黄肠题凑……与朕千古同眠。」
薛见崇低着头,我看到他眼中又现出那种令我心惊胆寒的淡漠。
韦笪紧紧握住他的手,郑重点头。
大概他读过史书中有关于卫青和武帝的故事。可我目睹过故事的前半,清楚故事的结局。
他的誓言,根本就是敷衍。
静默良久,薛见崇抽出手打了个响指。
房门霍然洞开,一个窈窕婀娜的红衣女子托着杯盘
()
进来,面向韦笪盈盈下拜。女子面貌仅算得上清秀,唯那一双桃花凤目,竟与薛见崇如出一辙。
「你尚未成亲,西北苦寒,身边不能没人伺候。这丫头是我特意为你挑的,身世清白,名字留给你起。」
红衣如血,高烛通明,本就富丽的包厢,竟有三分洞房模样。
我看到韦笪的眼神,无措,惶惑,直至痛彻心扉。
今世的他比第二世还狠,连谎都不肯撒到底。
我冲那女子嘶叫,扑咬,想把她吓走。薛见崇遮住我眼,抱着我离开房间。
他的胸膛很暖,于我却如冰窟。
他似乎有瘾,毫无顾忌践踏别人的温情,没有丝毫恻隐。
「那晚我饮了阿峰给的药酒,恰巧是韦笪在身边……我也是问了别人才知道,宫里的流言,并不全是空穴来风。其实他尽可以把我推开……我对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将我抱到面前,眼对着眼。
可笑,他伤害了别人却在对我解释。
前世伤害我的时候,可远比如今残忍。
「我看到韦笪,就像看到千年前的自己。所爱近在咫尺,还以为可以忍情自持。韦笪还有退路,可我却害得他……」
他苦笑着,不再说下去,深情而专注地凝视着我,又好像透过我看到了别人。
他千年前就有过爱人,天帝为何说他不通情爱,为何要派我助他历劫?
房间内突然传来韦笪的惊呼,紧接着是杯盘散落的声音。
薛见崇撞进门去,我看到那个红衣女子倒在地上,口鼻不住渗出黑血。与薛见崇如出一辙的美目圆瞪,逐渐消逝的神采残着一丝不甘。
韦笪手握酒杯呆愣在那,地上还滚着一只杯,杯中倾出一呷酒,杯沿儿依稀可见女子的口脂。
薛见崇蹲身查看,却被韦笪扣住手腕:「别碰,有毒。」
「这地界是曹玉权经营的……怎么会出这种事」
「怕是冲你来的,除了曹玉权,还有谁知道你今日的行踪。」
薛见崇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将我抱紧。
我徒劳扒住他衣襟,生怕稍一松懈,他就会像那个没有姓名的红衣女子那样倒在我面前。我感受到一种颤抖,不知是他是我。
「明日你就去西北赴任吧。宫里要出事,边关有你镇守,朕没有后顾之忧。」
韦笪在他腕上紧握了一下,摸出个白瓷小瓶,放到我头顶:「这是见血封喉,我常用来抹兵刃,伤口无分大小,见血即死。你功夫不济,拿着防身。」
九五之尊尚需考虑防身,情势如此危急竟还要赴任?既然惦记他,为何不留下来保护他?
西北远隔千里,而想加害他的人,没准就潜伏在他枕边。让他保护自己,他真的想保护他自己么!
我甩开头上的瓷瓶,挣扎着冲韦笪尖叫撕咬。
薛见崇脱下外袍将我兜头裹住。
「放心,我不会再做傻事。」
「猫一世能有二十年,我们一起走到最后。」
26
那一晚,我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片竹林,只是那竹影不再葱茏。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将一切化为焦炭。
薛见崇凛凛护在我身前,双手结印幻化出一道蓝色的屏障,渐渐吞没了业火。在他脚边突然现出一条漆黑的毒蛇,缩颈吐信,眼中闪着寒光。
我扑过去咬,却在下坠中惊醒。
我发现自己身在长生殿归置杂物的耳室,薛见崇的外袍依旧裹在身上,而它的主人却躺在不远处的卧房里。
听宫人说他微服出巡突染恶疾,连床都下不了了。
皇后住进长生殿主持大局,她下的第一道懿旨,就是把后宫嫔妃悉数禁足宫中,为薛见崇祈福。刘丽妃不从,寻来长生殿与她对峙,被她以犯上不敬之罪打入冷宫。
太子也被皇后接了来,说是协助父皇料理政务,可明眼人都知道一个总角少年办不成什么事。好在他是个孝顺孩子,薛见崇的汤药,每一剂都要亲自尝过。
曹玉权都被皇后调去了前殿,美其名曰「传达政令」。
掌事宫人换成了皇后的陪嫁侍女。
皇后禁止我靠近薛见崇,说畜生身上不洁净,于陛下病况无益。
我不相信他是真的有病,但来往太医凝重的神色却不似作伪。我几次想闯进去,皆被侍卫拦下。
宫中似乎只有林采采的行动没有受到影响。她每天不定什么时候来,在薛见崇卧房里待一会,再蹦蹦跳跳地走。她来时皇后总是不在,纵使闹腾些,也没挨训斥。
观察数日我决定跟着林采采去找薛见崇,不想却在门口撞上了太子。
林采采对太子很客气,对他请安倒比对薛见崇规矩。
太子从上到下瞅了她一遍,发出一声鼻哼:「父皇正在病中,闲杂人等不得搅扰。」
「谁搅扰了……我好久没见舅舅了,想进去看看他。」
「侍卫早就跟本宫说过,你每日都会到这来。如今还扯这种谎,到底是何居心!」
太子梗着脖子,极力装出一副威严模样。看样子,他也蹲了林采采许久,但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林采采倒不十分害怕,撇着嘴翻白眼:「嘁,舅母叫你来不也是帮舅舅干活儿的么?怎么有工夫管我的闲事。」
「少废话了,你若不交代,本宫就请母后过来。」
「好哥哥,千万别!」林采采登时怂了,紧张兮兮拽过太子,「舅母是说过不让我来,可舅舅每天都要吃很苦很苦的药,我不得给他送点点心么。」
「父皇入口的东西岂是什么人都能送的?侍卫验毒了么。」
「你这说的什么话,给我做点心的厨娘,可是舅母从娘家带的,侍卫才不像你这么不通人情。」
林采采鼓起腮帮,气哼哼瞪着太子。
太子眼珠一转,立刻换上一副笑模样:「我刚给父皇试过药,口中苦得很,你把点心分给本宫一些,本宫就当没看见你。」
林采采不情不愿掏出个拳头大的油纸包,太子挑出一块儿,咬了一点儿,将剩下的悉数揣进袖中。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我分明看见那是块蛋酥。
皇后宫里,不是不叫做这个么……
仔细想想,林采采每次过来都能刚巧避过皇后,侍卫连只猫都不放过,林采采一个大活人,每次都能顺顺当当的进来……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中浮现。
我一跃而起叼过纸包,不顾林采采的尖叫一路狂奔至千鲤池边。
池中的锦鲤层层叠叠,我把那些点心踩碎了扔进去,须臾便被吞食殆尽。我盯着那些鱼,期待它们吃饱了就散开。
可我眼见着它们纷纷吐泡,抢得最凶的几条,已翻出了肚白……
薛见崇的「病」原是这样惹上的。
点心涂毒,单次不足致命,日积月累下来,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想这么慢慢熬死他的,正是他的妻子。
可纵使识破了皇后阴谋我又能做什么?没有人型不通人语,即便能告发出去,又有谁敢与她作对?
或许,干掉始作俑者,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我想起了韦笪留下的东西。
27
外袍仍旧丢在耳室的地上,无人收拾。
薛见崇并没有将白瓷小瓶拿走,它就藏在袖管里,好像在等我。
既是用在兵刃上的,我将爪子磨尖,给她挠出血来就能起效。不过她身边总是跟着侍从,我未必有机会近身,得想个妥帖办法把她支出来。
我将耳室中的杂物一一清点:一本褪了色的鸳鸯剑谱,几大箱夹杂着图画的信,少年身量的龙袍,破了面的拨浪鼓……还有一整架的兵书,上头有两种字迹的批注,一种是薛见崇的,另一种平直粗重,似乎写它的人并不擅长运笔。
这些东西属于不同的主人,代表不同的过往,但它们都很易燃。
长生殿小厨房里有柴火,庑房有灯油。我陆陆续续偷来许多,宫人发现了也当没看见,「俏天子上树救爱猫」奇景在前,没有人敢跟我过不去。
弦月西落的时候我将刻意磨尖的爪子浸入药汁。
秋风凝滞的时候,我将油瓶打翻在杂物上,又用尾尖引来烛火。
火势比想象中的小些,烟却很大,已经有宫女太监喊「走水」了。
我又看到薛见崇了,一身明黄寝衣,被侍卫背出来。
他面色有些苍白,衣服定不是自己挑的,明黄色他嫌夜里穿晃眼。
几个太监麻利地为他裹上衣物,一众太医争先恐后地替他把脉探息,侍卫将他围成个圈,太子跟在他身后满眼不掺假的担忧。
我略微放下心来,至少此时此刻,他性命无虞。
我强迫自己把目光从他身上转开,静静等待皇后。她终于出来了,右手叠着左手放在身前,步伐也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