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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是一个孟婆,我不想干了。
我叫阎王趁早给我找个接手的,阎王在它那森罗地狱百无聊赖地剔了剔牙,问:「为啥不想干?工资可以商量的嘛。」
我摆摆手,「不是钱的事儿。」
阎王翻了个白眼,「那是为什么?」
他肥硕的身躯软在王座上,塞得满满当当。
他撑着下巴斜睨我,「孟婆,你可别忘了,八百年前你发过誓的,再不想着轮回投胎啊啥的,你当时就跟我签了协议的。」
我一听就烦,「这都猴年马月的事了,你提它干啥?!」
阎王盯了我几秒,又缩了回去,「那干嘛突然要辞职啊?」
我捏捏太阳穴,在阎王的地火骷髅座上坐了下来,朝他招手,「看在我俩认识了八百年的情面上,我同你说个实话。」
他附耳,「嗯,你说。」
「我吧,喜欢上了一个人。」
我推了推他,「前些天让奈何桥生出无限彼岸花的那个人,你知道吧?」
阎王倒吸一口气,抽抽着嘴角,「你疯了吧?」
他左右看了一眼,暗自嘀咕,「那可是位仙君!」
嗐!我撇撇嘴。
「仙君不仙君的,有什么了不起,反正都被打入轮回了。」我胳膊肘一杵他,「放我去人间走走吧,我想念人间的花花绿绿了。」
阎王认认真真盯了我好久,确定我不是在跟他开玩笑,才硬邦邦甩出一句话。
「人间不值得的。」
(二)
人间值不值得却也不是他说了算,反正我去意已决。
阎王好歹跟我做了八百年的同事,终究拗不过我。
我去档案馆提交辞职报告,顺便申请入世轮回。
画皮魅把我签的合同递给我。
八百年光阴,转眼一瞬间,真快。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地府办公的,反正肯定是犯了错,被抽了神格。
就跟前两天那个白净的仙君一样。
神仙犯了错,就会被抽去神格,毁去记忆,打入轮回,历经十世辛苦,尝遍酸甜苦辣,然后才开始启蒙。
有慧根的慢慢修炼历劫,重登仙位。没慧根的要么继续做人,要么沦落成妖。
再有一种例外就是像我们地府工作人员这样的,受不了轮回之苦,就发配地府,在这十方阴沉之地熬着。
我是八百年前来的,恍惚记得第一世把所有悲惨全走了一遍。于是再也不想轮回了,抱着阎王的腿,蹲在奈何桥边哇哇大哭。
阎王比我早到两百年,他那个时候还不是头肥猪,他无奈地看着撒泼耍赖的我,只好把我签下来,做了孟婆。
在我之前的那个孟婆早就熬不住了,喜滋滋重新投胎去了。
前些年听黑白无常说,她慧根不错,现在修成了个地仙,在某地守山。
真羡慕她。
(三)
我签完了各种单子,准备入轮回之道了。
昔日同事都来送我。
阎王是我上司,陆判算我半个上司,牛头马面是我同级,黑白无常是我好朋友。
阎王那肥厚的如同熊爪的手掌伸过来,「准备好了吗?」
我点点头,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
「怎么了?」他察觉出我的异常。
「没什么,我是想说——」我还是忍不住,盯着他肥硕的体格,好意劝说,「你要不要也去轮回一下?你都……这么胖了。」
十方地狱死气沉沉,每一天都是对我们的侵袭。
比如阎王,八百年前他其实是个微胖正常的男人,被死气浸淫日久,才膨胀成现在这样。
阎王通常都是一千年一轮回的,算算日子,他怎么也快到了,我是真担心他哪天不注意,嘭的一声瞬间爆炸,从此变成飞灰。
阎王依旧是那个臭脾气,他白了我一眼,「管好你自己吧。」
熊掌在我顶上一拍,眼前瞬间一片霎白。
我恍惚明白,自己已坠入了轮回之道。
(四)
我叫孟棠,前身孟婆。
现如今是个十六岁的人间小姑娘,不要问我为什么还有前世记忆。
你应该去问阎王那厮。
阎王那一掌本该抽去我所有法力和记忆,可他居然只是封印住,然后!
在我及笄那年,亲自来人间解了封印。
你能想象一个豆蔻少女,突然在某夜撞见鬼,又突然被迫塞了一堆记忆的癫狂吗?
我投胎的这户人家是个小门小户的,父母吓坏了,把我送到了庙里度化。
可我身边站的那厮阴气太重,惹来十万阴兵护佑,直接把这小小的庙给掀翻了。
我起初还是个小姑娘,抱着阎王的腿哭天抢地,求他放过我。
等后来记忆恢复,便也慢慢接受了。
所以现在!
我是个年少有为的捉鬼师!
当然了,靠的是身边这位。
我的法力仍然是被封印的,修为不够,也不允许。
捉鬼么,主要就是看看,那些游魂野鬼看见我,基本上就怂了。再有一两个厉鬼不怕我的,看见阎王站我旁边,怎么也得吓尿。
毕竟,要是他们不乖,阎王就会叫来牛头马面,押了他们去下油锅。
拜阎王所赐,我如今在这十里八乡的,也算小有名气。
(五)
我今夜受一位李员外所托,在他家一处古宅捉鬼。
今天阎王不在,他回地府处理事情去了。
阎王刚来的时候,我也问过他为何突然不守本分跑到人间来。
虽然他有权利来,但长期滞留人间是要被罚的。
阎王说他时候到了,想先看看我的体验,以便自己轮回时引以为鉴。
气得我差点没朝他吐口水。
我回骂他说:「你要跟我一起轮回多好,咱俩还能做个伴。」
听闻这话,阎王当时只是笑了笑。
说实话,他今晚不在,我还怪无聊的。
刚拎起葫芦喝了口酒,忽然阴风阵阵,伴随着一到裂空之声,古宅的窗楞咔嚓一声碎裂。
我霍地站起,喝道:「妖孽,竟还敢造次!还不速速现形!」
一团黑影浓的散不开,躲在花瓶背后,以为我看不见他。
我执桃木剑劈过去,将沾了弱水的符掷向他,他起初不惧,待那符扑到浓烟时,就像一滚热油,烧的他凄惨怪叫。
不过他倒真是只厉鬼,就这样都没有被符咒困住。
我缓了缓神,暗暗念起召黑白无常的咒语。
毕竟我法力还被封印着,虽看得见阴阳,有个「前任孟婆」的牛掰经历,但也不是所有鬼都见过世面的。
「你在叨叨什么?」不知何时,那只鬼不嚎了,缓缓显出丑陋的原型,亮出獠牙向我飘来。
我不慌不忙的念完咒语,才缓缓打量他,想找些词儿同他周旋。
「你竟然不怕我?」鬼惊愕,「你看上去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
「捉鬼师嘛,什么形形色色的玩意儿没见过?」我说的风轻云淡。
笑话,阎罗殿的阎王比你丑一千倍好嘛?就是我自己当孟婆时,那被死气压抑的面貌,也比你恶心一千倍好嘛?!
「……」显然那厉鬼没有见过我这样淡定的捉鬼师。
他桀桀冷笑,「我今天心情好,留你一条小命,你最好赶快滚!否则——」
他话音里的威胁显而易见。
我是不怕鬼的,毕竟在地府待了八百年,大不了就是提前回去罢了。
我就是怕疼,做人真麻烦。碰到点小伤,会疼的死去活来,比下油锅还难受。
我一边焦心黑白无常咋还不来,一边又好奇。
我捏了一张符纸,防止他靠近,一边问他:「你是何人?为何在李府旧宅兴风作浪?」
那鬼仿佛被触怒,突然暴涨好几倍,嘶吼道:「什么李府?!这明明是我家!是我家!」
我被他的阴气搅得心口沉闷,忍不住喝骂:「你吼什么吼,你给我好好说话!」
那鬼一个劲儿的狂吼,先是尖叫嘶吼,接着竟然戚戚艾艾哭了起来。
周遭阴云密布,潮得令人作呕。
不过在他断断续续的哭诉里,我大概摸清了来龙去脉。
就是说,这鬼原来是个名将之后,家里密谋造反被抄了,他逃过一劫,李家趁机霸占。
老宅被李家霸占以后,这鬼隐姓埋名在李家做了个下人。
谁知李家后来得知他是叛臣余孽,怕招来杀身之祸,直接把他溺死在池塘里。
他带着一腔愤恨不甘而死,于是变成了厉鬼。
他开始报复李家人,李家不堪其扰,搬去了京城。
后来李家没落了,现在的李员外才想起这边还有个宅子,就想请我来驱鬼,然后入住。
我听了半晌,分析给他听,「那害你的人早就进了地府,不知在哪一层地狱受苦呢?你不早去投胎,反而在这里害人,你嫌自己罪孽不够深重啊?」
鬼厉声咆哮:「你骗我!根本就没有天条法理,我只有靠自己,我要杀光李家的人,包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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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子孙十八代!」
真是个蠢货,好在我有耐心,我反问他:「你不信地狱法理,那你是个什么玩意儿?我跟你讲,也就你藏的隐蔽,否则你早被牛头马面抓走了……」
我还待说什么,忽然外面一声霹雳雷鸣,紧接着我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
「孟姐姐,啊……」是隔壁周阿婆的小孙女儿豆豆。
一声尖叫卡在一半,我大惊,忙冲出去喝道:「快走!」
果然,电光火石,风雨黑夜,一团黑影将豆豆包裹其中,豆豆小脸儿惨白。
该死!
我没想到这巴掌大的地方居然有两只厉鬼,从袖中摸出一道灵符,想也不想就往那团黑影上盖。
那黑影显然灵活多了,闪身一避我便扑了个空。
我跌落下去,顺着地面滚了一遭。
顾不得疼,又忙抽出灵符,想从黑影怀里抢出豆豆。
这时,屋里那团黑影也扑了过来。
他二人一男一女仿佛捉弄我,任我左右扑空,把豆豆抛来抛去。
我气力衰微,也有点懊丧。
都怪我平时太依赖阎王,捉了那么多厉鬼就自以为很厉害,其实还是狐假虎威罢了。
不过我还是趁那两鬼不注意,一个猛扑,把最后一张灵符盖在他身上,从他爪下抢回豆豆。
「咔嘶」一声,我背脊一阵火辣。
不用说,肯定是那女鬼利爪在我背上抓了一道。
我掩着豆豆,疼的死去活来。
眼泪就要冒出来了,做人太难了,还是让我回地府吧。回了地府我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两东西,放到十八层地狱来回受刑,煎炒油炸通通都滚一遍呜呜呜……
我正胡思乱想,突然感觉周遭气场一冷,我激动得哭出声,「该死的小黑小白,你们怎么才来?!」
我边哭边转头,看到一半,哭声卡在喉咙里,「阎王?」
(六)
我忘记了哭并不是因为我等到了阎王,而是我被吓傻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阎王!
清俊挺拔,威武冷厉。
要不是他周遭那强大的阴冷之气和熟悉的不耐烦神情,我真的不敢相信这是阎王!
这美男子是谁啊,我们十方地狱里打牌高手美食鉴赏家标准肥宅丑男阎王哪里去啦?!
还没等我回过神,他已经驾轻就熟,把那两只厉鬼捏在手里,嫌弃地一扔,甩去了十八层地狱。
豆豆吓晕过去了,我轻轻把她放在地上。
阎王伸出手,在我后背拂过。
我顿时觉得,火辣灼烧感消失不少。
我爬起来围着他转了一圈,打量了又打量,十分不解,「你、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阎王一挑眉,似乎有点得意,「耗了点法术。」
「噫~」我啧啧叹息,「值得这么大费周章呢?」
「这是我没做阎王前的样子。」阎王不高兴,「你变成人就很好看,凭什么我不能?」
我斜了他一眼,「咱也不是没见过彼此的丑样,都丑了八百年了,还在乎这表面皮囊吗?之前你在我面前剔牙抠脚我都没嫌弃……」
「……」
他好像有些低落,也不愿意损我了,叹了口气,「老孟,我没多少年了。」
「我要是入了轮回,下辈子不一定遇到你们。」
这倒也是,一般阎王功成身退入轮回以后,会有上仙在人间指引,很容易重入仙班。
想到这里我就有些难过,我可比不得他,未来如何还是要看慧根的。
就算不修仙不轮回,我回去也不一定继续当孟婆,更不一定能再遇上这么好的阎王、陆判和牛头马面他们。
我想了想,倒比他还失落。
「所以……」阎王说,「他们都安排好了,到你了。」
我:「???」
我大概明白了阎王在想什么,他前些天回去,原来是安排好了地府的公事,尽量都帮他们完成了梦想。
然后出来寻我,想着替我完成梦想后,他安安心心去轮回。
我感动得差点扑到他怀里哭,「呜呜呜,阎王大人,咱们几个处了几百年了,打牌你从来没让过我们,死到临头你反而有点人情味儿了。」
阎王嫌弃地推开我,「不用的舌头可以让马面拔掉。」
(七)
他说要帮我完成梦想,其实也简单,就是送我去见一见那位让奈何桥开遍彼岸花的仙君。
那位仙君打入轮回时,咱地府的要员多多少少了解他犯错的原因。
他是古神西王母大弟子昆仑山神的入室弟子,天资极高,所以没多时就修成了仙。
昆仑一系多为山海守护神,不管三界琐事。
所以这位叫宿攸的小仙君,就被他师父赶去天庭修行历练。
这宿攸吧,之前常年囿于昆仑十万大山,没怎么见过世间繁华,一到东方就迷失了。
结识了花神一派,倾慕花神的大弟子,牡丹花仙。
这本来也没什么,咱们这届天庭很开放,没有什么神仙不能谈恋爱的陋习规定。
就这样,宿攸就和牡丹花仙好了。
好景不长,牡丹花仙某次经过黑龙潭时,一不小心被万年恶龙所擒,禁在龙潭底下吸食花髓。
宿攸知道以后,当然恨啊,立刻奔去黑龙潭。
第一次他是孤身一人,差点死在黑龙手里。
第二次他求天庭派兵,却再次铩羽而归。
你要知道这天地间本就是善恶对等,有至清至明之仙界,就有至浊至阴之冥界。
神仙,妖物,皆是如此。
天道是这世间的规律,天道不分善恶,如违天道,就会立即被天劫劈得粉身碎骨。
天庭不肯再次违逆天道出手剿灭万年黑龙,宿攸只好自己动手。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了上古秘术,强行召令山海万物,为他所用。
那一战双方鏖战激烈,宿攸拼尽全力,终于救了牡丹花仙。
可惜牡丹花仙早已灵丹损尽,又担忧宿攸会被惩罚,所以甘愿自陨,散尽花灵抚慰山河。
宿攸当然逃不过清算,被废了法术,由他师父带回昆仑面壁一千年。
不过他这一千年真是悟了个寂寞,一出山,就去偷无极上尊的天地召魄铃,妄图复活牡丹花仙。
这不闹呢!
九道天劫直接打在天庭上方,怒斥天庭管束不力。
这次天庭不敢再疏忽,直接抽了宿攸神格,打入人间轮回。
(八)
当初在地府讨论八卦,陆判很嫌弃地说,「就他们这爱的死去活来的,你还要横插一脚当小三?」
我怒瞪他,「这怎么能叫小三呢?那牡丹花仙不是散尽花灵自陨了吗?那可是连轮回都进不去,魂飞魄散了好不好?!」
「还有,宿攸都被抽了神格打入人间了,还记得个屁的往事!他这十世,不知要跟多少女人纠葛不清,爱的死去活来呢!牡丹花仙个前前前前前任算个屁!」
黑白无常附和我,「就是。」
陆判还是不屑,他说,「要不是当初被前任孟婆灌了一口汤,我肯定记得我的女人。」
一直看我们吵架的阎王闲闲开口,「要不要我给你复述一下,你当初是怎么求我,让我毁了你那段痛苦记忆的?」
陆判:「……谢谢,不了。」
阎王对这事很看得开,毕竟他经常陪我在奈何桥边摆摊。
有些想不开的痴男怨女,跪在我汤铺前哭得伤心欲绝,一边哭一边讲自己的爱恨情仇。
形形色色什么样的经历都有,我俩听都听腻了。
所以当他说要帮我完成追宿攸的梦想时,我还真有点兴奋!
(九)
我俩做了八百年同僚,怎么着也算半个兄弟。
可要是兄弟改头换面,从一个肥球变成美男子,多少还是有点不习惯的。
更何况这美男子还幻化成人形,撑着把黑伞,气定神闲地走在大路上。
沐浴着众人目光灼灼,我尴尬得无处遁形。
我干咳一声好心建议,「那什么,大人要不咱们夜里再出来吧?」
阎王转头问我,「你很喜欢看鬼吗?」
我:「……」
「倒也不是。」我嘴角一抽。
只是您脸色白得泛煞,还撑着伞,难免让人多想。
往那不好的,有违阳刚形象的地方想。
哎不对,阎王跟阳刚二字,是怎么也不搭边儿的。
阎王带我去了京城。
按阎王的话说,这宿攸第一世就是个好命,直接投到皇家,做了五皇子。
既是皇室,算半个真龙天子,我们便不能随意妄为了。
阎王不能插手,我没有法力,所以我俩一商量,决定还是用老办法。
阎王去吓唬他们,我亮出「捉鬼师」的响亮名号,趁机接近宿攸。
我俩不打无准备之仗,阎王在深宫招了个投井而死的孤鬼,先打听打听皇宫的情况。
这个孤鬼生前是个宫女,她主子是前朝某位妃嫔,争宠失败被打入冷宫,连累了他们一宫的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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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罚入掖幽亭。
这个女鬼生前可能比较跋扈,所以主子一倒,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她。
在某个夜黑风高夜,被人算计扔进了井里。
因为她是短折而死,且幽怨挺大,所以一直滞留在这儿未曾投胎。
阎王优雅地浮在半空,闭目养神,一副高高挂起的样子。
嗬,他当年和我一起在奈何桥听故事时,还曾因为好奇把人家美女的头拧下来端详。
现在装什么装!
我撇撇嘴,转头问那女鬼,「你的意思是,现在那位五皇子,就是你前主子仇人的儿子?」
女鬼面露凶相:「那贱人用阴毒的手段上位,才害了我主子,她和她那孽种,都不得好死!」
咒人死是最无力的报复了,我在她头上拍了一拍,「……死都死了,怨气还这么大,你想不想投胎?」
女鬼一咬牙,「不想!我还要盯着那贱人,我要亲眼看到她不得好死!」
好吧,随你吧。
我朝阎王一招手,他施施然飘了下来,转头瞥了一眼女鬼,女鬼到底怕他,幽缩成一团匍匐在阎王脚下。
「孤鬼最多飘荡三十年,三十年之后仍不去地府轮回,便等着魂飞魄散吧。」
「走了。」我用胳膊肘杵他,「跟我出来玩,别老记着工作。」
他闪身一避,我顿时大怒:「咋了,你以前肥得跟一摊肉似的,我还照样给你按摩呢!现在你整好看了,我就碰都碰不得啦?!」
「……」阎王无语,「不是这个意思。」
我仍然气呼呼的盯着他。
他叹了口气,「伸手。」
我扭过头不理他,突然手背一凉,一股锥心刺骨的寒意瞬间蔓延全身。
「我……啊!!!」
我疼得叫出声来,颤抖着离了他好几丈,哆哆嗦嗦的问:「你你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伸出一根手指,「只是点了你一下。」
我看向自己手背蔓延到手心的黑斑,就像一团阴邪之气侵入我的身体。
我哭丧着脸,「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本君现在、是实体。」
我一呆,「啊?」
(十)
之后的好几天,我都离他离得远远的。
按他的解释是,他因为想在白天幻化成形,所以又动用法术,把自己变成了实体。但他毕竟是阎王,即使封印也盖不住周身阴冷,所以不能碰人。
我真是不能理解,他一个阎王,主管六界阴邪之气的阎王,承载了地府的绝大多数死气的阎王,居然有朝一日,为了好看、为了光明正大走在太阳下,一次次突破底线,滥用法术,简直厚颜无耻!
因为他把我冻伤了,还不跟我道歉,所以我们的计划推迟了好几天。
本来,我们商量好,由他去吓五皇子的生母淑贵妃,然后我自荐驱鬼,以此赢得五皇子的好感。
可我们不是闹冷战了么?再加上真龙天子皇帝最近一直和淑贵妃形影不离,我俩没机会下手。
倒不是阎王怕人间的皇帝,只是我俩这番胡闹到底不合规矩,闹大了是要被罚的,我们不想惊动天庭。
好不容易等到机会,已经是七月半了。
好家伙,正是鬼门大开的顶顶阴邪的日子。
这天皇宫大门紧锁,我和阎王又互相刺了几句。他被我一激将,气呼呼跑去皇宫了。
我是肉体凡胎啊,又进不去皇宫,只好给自己洒了一通符水,然后跑出去游荡。
谁知,就这一晚,出事了。
(十一)
七月十五,鬼节。
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大街上只有无数孤魂野鬼嚎哭,我倒乐得清闲。
黑白无常他们也飘了上来,今天是他们难得的闲暇日子。
我们找了一处喝酒,聊到地府的近况。
「听说阎王前些天给你们圆梦去了,怎么样,最近开心吗?」
小黑叹了口气,「别提了,阎王前些天跟上头提了要入轮回的事,估摸着没多久,就有堕仙来替他了。」
「咱们这些年真心快活,我实在舍不得他走。」小白灌了口酒,「再说那新来的上司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尿性,更不知道咱们能不能处的来。」
小白那吊起的长舌湿淋淋的挂到我肩膀上,仿佛手臂搂住了我,惹得我一阵犯恶心,虽然他根本碰不到我。
他一边斟酒一边哀叹:「要说好命的还数你老孟,你本该在地府熬个一千五百年再入轮回的,谁知碰上个好阎王,说让你投胎就投胎了。」
他这话倒没说错。
阎王因要承受下沉的死气,所以熬一千年就要入轮回。而我们这些地府的工作人员一般都要工作一千五百年才能入轮回,更有甚者如陆判要工作两千年!
我们这一届同僚,阎王来的最早,快一千年了。陆判和黑白无常他们比我早一百年,九百多年。而我来的最晚,却走的最早,他们岂能不羡慕?
我得意不已,「嗐,各人的命,求不来。」
黑白无常笑骂了一阵。
子时一过,他们就要收拾收拾回去了。
小白朝我挥手,「回去吧,我俩这一走,你小心些。」
我点点头,「没事的。」
我以为,最不济就是遇上一只恶鬼。
可现实狠狠抽了我一巴掌,告诉我,我还是太天真。
(十二)
我捂着高高肿起的脸,蜷着腿坐在地上,期期艾艾的问,「你是千年的老妖,为什么要把我掳过来?」
老妖瞪了我一眼,没说话。
是的,我遇上了一只妖精,还是只千年老妖。
你问我为什么知道他活了千年?
他自己说的!
这妖怪好像在躲着谁,所以刚才在我喊出声的时候毫不含糊地给了我一巴掌,生生把我的求救声断在喉咙里。
我的腮帮子肿的跟馒头一样,口齿不清,「妖大王,我跟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您大人有大量,还是把我放了吧。」
他不理我,念起咒语,在山洞外布了一层结界。
我继续好言相劝,「您看您修行千年多不容易,何必因为我一介凡人毁了根基呢?」
妖怪布完结界安心许多,这才有功夫回头看我。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通,笑道:「没想到你一个小丫头还懂得这些。」
「嗐,话本看多了呗。」我继续敷衍。
这妖怪是掳了我,而不是吃了我,说明是个往正道上修行的好妖怪。
既然如此,应该不会要我性命。
果然,妖怪叹了口气。
他舔了舔手背的伤口,嘟囔道:「俺在躲一个仇家,借你身上的人气遮遮味儿,等过了这茬俺就放你走。」
我大喜,「多谢虎大王!」
妖怪一怔,拧眉看我,「你怎么知道俺是虎妖?」
我:「……啊?」
您的虎爪子都露出来了啊喂!
虎妖盯了我一阵,忽然疑惑道:「俺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我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没有,小人之前远在乡野,就最近才进京,您肯定是认错了。」
虎妖愣愣地看着我,「是么,可我总觉得面熟……」
这眼神盯得我有点发怵,不料他竟伸出他那虎爪子,缓缓往我脸上盖。
尖爪獠牙,我「啊」的一声叫出来,拼命往洞外跑,「救命啊!」
「别叫,别叫!」虎妖如梦初醒,气呼呼地扑过来捂我的嘴,「你别给俺惹麻烦,否则虎爷吃了你!」
他话音刚落,就听得洞外一道女声娇叱,「大胆虎妖,逃至此处还敢掳人,真想魂飞魄散不成?!」
虎妖恶狠狠盯着我,「你看你看!要不是你叫,她怎么会知道我们藏在这儿?!」
他亮出利爪卡住我的脖子,怨道:「都怪你!」
我被他卡住脖子,呼吸不畅,想回怼都怼不了。
他话音刚落,外面结界被破,一个粉衫女子身着银光跃然而至,漆黑的山洞顿时一片明朗。
我用尽全力,拼命喊出声,「神仙救我!」
粉衣女子大惊,怒道:「你快放开这个小姑娘!」
虎妖冷笑,「好说,只要海棠仙子放俺一马,俺就立马放了她。」
噢,原来这个粉衫女子是海棠仙子,今夜真是大开眼界。
只见海棠仙子秀眉一拧,「你我之间的恩怨另算,与她有什么干系?你要敢伤她……」
她冷哼一声,「恐怕在劫难逃!」
虎妖亦怒:「你也知道近日是俺历劫之时,为什么要咄咄相逼?」
「谁让你作恶犯上,偷走大荒神女的伏珠!」
「说了多少遍了,那是神女当年送给俺的!」
「胡说八道!伏珠是神女的心爱之物,岂会送给你这孽畜!」海棠仙子大怒,素手一勾就牵来浩瀚花海,花瓣片片凌厉似刃,朝虎妖席卷而来。
妈呀!
这个海棠仙子瞧着娇滴滴的,怎么出手这么狠辣?
你就算不顾忌虎妖,也要顾忌顾忌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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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可是肉体凡胎,哪抵得了这个!
完了完了,我在心底大呼完蛋。
可惜无人听见。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这虎妖念咒成墙,顿时在我俩身边形成一道屏障,将花刃堵在外头。
虎妖念了道咒语,然后我就被一条无形的绳子捆绑住,扔到了一边。
他俩全力对抗起来,你来我往,不分上下。
嘿,别说,这虎妖到底是千年的妖精,真有两把刷子!
我就躺在地上看他俩斗了快一柱香的时间,从刚开始的聚精会神,到后来的索然无味。
修行相当,彼此都不敢下狠手,只能是牵扯罢了。
可能是拖得太久,虎妖怒吼一声,远处山野都能听到这声浑厚的虎啸。
「你追了俺快两百年了,就算伏珠不是俺的,与你有什么干系?!」
海棠仙子一排银牙咬得死死的,「大荒神女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将她的宝贝据为己有,就是不配!」
这回两个人都动上真格的了,同时发力愈演愈烈,看得我心惊胆战。
海棠仙子毕竟是神仙,修行比虎妖深厚些,她提气一掷,一道银光闪过,瞬间突碎了虎妖的护盾。
虎妖力不能及,加之身上有伤,不敢恋战, 偷偷从怀里掏出一个碧色珠子。
我忙大喊:「仙子小心!」
海棠仙子来不及避让,幽光一闪,逼得她倒退几步。
谁知趁此慌乱,虎妖顺手将我一拎,腾云西去。
我急道:「你快放开我,否则……」
虎妖嘿嘿打断我的话,「否则什么?你以为俺真怕那海棠仙子?俺就是不想伤她,不然俺早就……哎哟!」
「哎哟!」
我俩同时撞上一面结界。
虎妖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怒骂:「哪来的小鬼,竟敢算计你虎爷?!」
我瞧这光秃秃黑黢黢的林子也正奇怪呢,忽然周遭一寒。
月光黯淡几分,鸦声四起。
黑林子树枝乱虬被冷风吹得呼呼作响,山野间阴风阵阵,颇有万鬼同哭的架势。
后追来的海棠仙子脚步一顿,同时警惕地盯着四周。
虎妖利爪卡着我脖子威胁海棠仙子,一边警惕周围。
他俩正自疑惑,我却了然,那谁来了呗。
果然,一道黑影向我袭来,不过瞬间,天摇地转,我已离那虎妖数丈之远。
阎王手指在捆我的绳上一点,那绳子就化成尸水,渗进地底深处。
虎妖大惊:「你、你是谁?」
海棠仙子疑道:「阁下死气沉重,莫不是来自地府?」
「正是!」我得意地一扬下巴,「知道这谁吗?这位就是是掌管十方地狱的阎王!」
我朝虎妖伸指一点,恐吓他:「你摊上大事了!」
虎妖有点发怵,却梗着脖子应道:「那,那又怎样,俺、俺又不曾去过地府!不认识你也是正常,你不能治俺不敬你之罪!」
他就是仗着阎王不干涉妖界,不会拿他怎么样罢了。
「确实。」阎王点头,他向虎妖逼近一步,话音不轻不重:「但你不该动她。」
虎妖显然架不住阎王身上的阴寒,双股颤抖,哆哆嗦嗦:「她她她,她就是一个普通凡人罢了。」
阎王一顿,眼神阴冷了几分。手掌落在虎妖头顶,瞬间将他冻成一座冰雕。
「她是我的人。」
(十三)
我狂点头,我当然是他的人。
我生是阎王的人,死是阎王的给力下属兼地府年度十佳好员工!
「你真把他冻起来了?」海棠仙子大惊,跑过去察看虎妖。
阎王没再管他们,转头看向我,忽然眉峰一拧,「脸怎么了?」
我摸了摸浮肿得如同发面馒头的脸,没好气的说,「嗐,还不是这老妖精干的好事儿!」
我眼神盯着海棠仙子,她正围着虎妖打量,似乎要拿回那颗碧绿色的珠子。
殊不知,那颗珠子已在我手中。
刚刚趁阎王救我的时候,我悄悄从虎妖身上偷过来了。
我小声催促阎王,「我们快走吧。」
阎王:「什么?」
我拉他的手,「我说快走!」
我一时情急才去拉他,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强大的寒意瞬间蔓延而至……
妈耶,我也要和虎妖一样,变成冰雕了。
(十四)
在人家穿的稀薄的七月浓夏里,我裹着大棉被围着火炉在烤火。
碧绿的珠子没了,脸上没消肿,骨子里的恶寒还在一点一点的消散,像小虫子咬食骨髓一样疼。
「都怨你!」我抽抽鼻子,没好气的说,「你为啥要变实体,我每次碰你都很受罪,你知道我特别怕疼的!我死都不怕,就怕疼!」
阎王坐在我对面,难得没和我互怼。
他闷了半晌,「要不,我再变回去?」
「好啊。」我想了一下,又开心起来,「你等一下,你坐过来些。」
他露出不解的神情。
我扭扭捏捏,「变回去之前,你让我好好看看你。」
阎王说这是他本来的模样,可是自从他变成这样,我都离他远远的,从不曾仔细打量过。
眼瞅着他又要变回去了,我还是认认真真看一下吧。
看美男嘛,不亏。
我就那么一说,没想到阎王居然真听话地坐过来,一句反驳都没有。
哇,阎王是「死到临头」转性子了?这么好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他刻意控制还是我习惯了,我觉得寒意不如之前那般重。
他一手撑在案几上,一边任我打量。
说真的,阎王的本体是真好看。
龙章凤姿,眉目如画。
除了煞白的脸色,五官浓墨重彩,是英俊到恰到好处的完美。
他的眼睛最好看,幽深,像一汪深潭。
我凑过去仔细瞧,几乎要凑到他跟前,他却突然抬眸。
我俩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我在脑海里疯狂搜刮词儿以缓解尴尬,干咳一声,讪笑,「大人你本体真的俊美无双,想来你做神仙的时候,定是倾倒四海的存在!」
「定是倾倒四海?」他闷笑。
那么冷酷的阎王居然笑了,而且他现在还这么好看,美人展颜,如天光乍现……
我一时痴了。
我呆呆的说:「阎王,你知道为啥我们地府从来不搞办公室恋情吗?」
「为啥?」
我哀嚎:「因为在地府的时候我们都太丑了!」
阎王膨胀如球,偌大的王座都放不下他肥大的身躯。
陆判绿脸红胡须,比妖怪还像妖怪。
牛头马面就不用说了,都不是人样了。
勉强算人的黑白无常,一个黑的跟炭一样,一个成天吊着猩红的长舌……
就连漂亮的画皮魅们,剥了皮都是一具具骷髅,能心动才怪嘞!
阎王懒懒地倚着木榻,「这么说,我现在这样让你心动?」
「心动。」我摩拳擦掌坏笑,「如果碰你不被冻,我特别想把你办了。」
阎王一挑眉,「哦?把我办了?你确定?」
「嗯。」
他盯着我,蓦地笑了,「那你可要说到做到。」
我狠狠一点头,「如果可以,我一定!」
我可是前任孟婆,在奈何桥边拦下无数俊男,脸皮赛城墙的孟婆!
当年我脸皮厚到什么程度呢?
有段时间,过桥的俊男靓女要是不喊我一声漂亮姐姐,我都不给他们汤喝的……
我正喜滋滋回忆我的辉煌历史,突然发现阎王手握成拳,额头滚下大颗大颗的汗珠。
夭寿了,阎王居然会流汗了!!!
我又惊又奇,伸手在他眼下挥了挥,「你没事吧?」
「没事。」他几乎是从牙齿里挤出两个字。
皱眉不语了好一阵,然后才看向我。
我缩成小小的一团蜷在榻边上,怕他心性大变再把我冻成冰。
「来。」他说。
我一愣,「来什么?」
他把手伸向我,我眼疾手快一躲,急道:「你干嘛?我怕疼的!」
谁料他又来抓我,这次我没能躲开,被他扼住了手腕。
我哭丧着脸,做好了被冻的准备。
「一,二,三……」我睁开眼,「咦?没被冻?」
我反手摸他的手腕,惊喜不已,「热的?怎么会?」
阎王没有回答我的疑惑,他将我一扯,箍到他身前,挑衅地说,「你不是说要『办了』我?」
「呃……」我眼神闪避,以手推他,「都是几百年的兄弟,太熟了,算了算了。」
他不肯松手。
我挣了一会没能挣开,拧眉瞪他。
阎王忽的勾唇,他一手按在我脑后,一手勾着我下巴,将我按向他。
唇上微润,我脑中一片空白。
只听见某个低沉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嗤笑。
「胆小鬼。」
(十四)
「我跟阎王亲了。」
小白耳朵有点背,「什么?」
我呆呆的复述:「我说我跟阎王亲了。」
这回他听清了,十分不以为然,「这有
()
啥,前两天牛头赢了钱,一高兴抱着我又亲又啃,把我舌头都啃掉半截!」
「……」
我鄙夷地看向他拖到地面的长舌头,「这不好好的嘛。」
「嗐,长得快罢了。」
小白把配好的符水递到我手边,他道:「不跟你瞎扯了,过几天皇宫死的人多,我得去接人呢。哦不,接鬼。」
他说完就消失了,都没等我跟他道声谢。
所谓的符水其实就是黄泉的源头——弱水,最多再加一点点彼岸花的花粉。
我擦拭瓶身,回想起阎王那天的笑语,忿忿不平:「胆小鬼?居然说我是胆小鬼?我才不是什么胆小鬼呢!我是人!是人!」
「嘀咕什么呢?」阴恻恻的声音飘忽而至。
我:「……」
「没啥。」我瞥了他一眼,他没有脚,飘在半空中。
据他所说,是因为那天用法力强行压制身上的阴气,所以最近反噬了。
而且他也变不回俊男的样子,所以他现在是个灵活的、飘在半空的猪~
我搁下手里的瓶子,忍不住问他,「整我有意思嘛?」
他愣了一下,「你觉得我在整你?」
「难道不是?」我摊手。
他定定的看着我,蓦地无奈一笑,「算了。」
我莫名其妙,这阎王,是不是吃错药了。
(十五)
虽然他奇奇怪怪的,但我们该办的事还得办。
据阎王所说,他那夜已经把淑贵妃吓得不行,接下来就是我大显神通的时候了。
我好奇:「你怎么吓她的?」
「也没什么,就是现了原型,给她开了一会儿的阴阳眼。」
我白了他一眼,「就跟当初对我那样?」
「差不多吧。」
我有点可怜她,又有点儿幸灾乐祸。
巨丑无比且凶神恶煞的阎王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又看得清身边无数鬼魅,任谁都会被吓得不轻吧?
更别提深宫里娇柔的淑贵妃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依计划行事。
阎王继续去吓贵妃,而我打出「驱鬼师」的名号,去几个大臣家里装模作样的做了一套法事,收拾了几只厉鬼。
没几日宫里就有人过来,说请我替贵妃娘娘驱邪。
接引我的这位是郑公公,听说是皇帝跟前儿的大太监。
「孟法师这边请……」
我摆手,「公公叫我孟棠就好。」
法师什么的还是算了,我现在半点法力也没有。
郑公公轻轻一笑,依然恭敬得很。
我没话找话,「娘娘中邪,五皇子不在身边吗?」
「前几日在的,今日殿下出宫为娘娘祈福去了。」
我有点失望。本来就为了见宿攸来的,谁料又扑了个空。
但不管怎么说,本职工作先做好吧。
我是傍晚进宫的,游魂野鬼都没敢出来呢。
淑妃娘娘躺在金丝银被双鸾凤榻上,「哎呦哎呦」哼哼个不停,旁边漂亮的小丫鬟们在给她揉太阳穴。
「法师来了?」她如见救星。
我忙行礼,又道:「娘娘且安心躺着就好,待小可施法布阵,今日子时一过,邪祟宵小必退。」
「唉,多少道士和尚来过,皆吓得脸色惨白,但愿小法师你能助本宫早日脱离苦海……哎哟哎哟哟……」
她才不过说了两句话,就冷汗直滴。可见天生娇贵,不是我等粗人能相提并论的。
让下人们扶贵妃进殿,我在殿门外贴了符咒,又有模有样的摆了个普通的法阵。
然后叫所有人进去,我自己蹲在殿门外看月亮。
月光皎洁如练,照在宫殿长廊外,莹莹一片白。
等了许久也没见到个鬼,但是等来了黑白无常。
他俩手持铁链,倚着石狮子,好像是在等什么。
我朝他俩挥手,「嘿,干嘛呢?」
黑白无常见到我也很开心,一蹦一跳跑到我跟前。
「我俩出任务呢。」
哦,我想起来了,前几天小白说皇宫要死很多人。
「咋回事啊,咋突然要你俩一起上来呢?」
我的言下之意是,这得死多少人啊。
「还不是宿攸!哦,现在应该叫他五皇子。」小黑气愤,「今晚要发动宫变呢!」
「宫变肯定会死很多人咯。」小白跟小黑一唱一和。
「为啥他要宫变?」我不解。
他俩随手抓了个游魂讲给我听。
原来宿攸在皇宫排名第五,但是母亲是宠妃,自己又得宠,所以想做太子。
他利用这两天淑贵妃被邪祟缠身的事,自请去佛寺祈福,洗脱嫌疑。
然后以他母妃为饵,再又以巫蛊之名借机陷害他的哥哥们,逼他哥哥们造反,自己趁机回宫护驾。
小黑:「总之,一个字,狠。」
小白:「两个字,阴险。」
我:「三个字,太棒了!」
小黑小白同时侧目,「就这样你还夸他?」
「这有什么!」我不以为然,「宿攸可是投身在皇家,没点心机还在皇宫混什么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仙君下凡必须精彩,我非常看好宿攸的传奇第一世!」
小黑小白不约而同赏我一个白眼。
我们仨就一起等着,等了快一个时辰,也没见一点儿动静。
我拍拍小白,疑惑道:「你觉不觉得有点儿奇怪?我好像闻到了彼岸花的味道。」
小白嗅嗅鼻子,「好像是哎。」
小黑眼神呆滞,「别猜了,你们看那!」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浑身一僵。
是阴兵!
(十五)
西南角出现阴兵,这是什么情况?
地府能召令阴兵的只有阎王和陆判,陆判常年缩在他办公室里极少外出。
而阎王,除了那年招来阴兵强行进庙找我,平时根本用不到啊。
小黑小白已经飘远了。
我想跟过去看,又怕那边刀剑无眼,伤了我这柔弱的肉体凡胎。
皇宫里的孤魂野鬼渐渐往这儿飘,殿内的贵妃娘娘又哎哟哎哟地直呼头疼。
我掏出小瓶子,调了道符水洒在她身上,叫宫女把檀香焚上,哄她入睡。
还没哄得她睡着,殿内突然阴寒,贵妃宛如炸毛的猫,凄厉地叫出声来。
这回不但是她,连宫女们都头晕目眩,脚软无力。
我猜是阎王来了,忙安抚她,「娘娘别怕,小人这就去收了妖邪。」
我三步并两步跑出殿,锁上殿门,阎王果然站在殿外。
我跑过去捶他,「你干什么?想吓死人啊?」
他一把抓住我,焦急地问:「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我好的很。」
他松了口气。
我瞧着西南角还有些阴气,随口问他,「出什么事了?」
「奈何桥塌了,我招些阴兵修桥。」
「啊?奈何桥又塌了?」我比他还着急,「那怎么办?天庭知道了吗?溜出来的游魂多不多?我的汤铺子有没有受损,哦,还有……」
「不知,不多,没受损。」阎王不耐烦地打断我。
我被他堵得一噎,到嘴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他冷哼了一声,「陆判他们都没事,黑白无常马上回来,你的汤铺子被画皮魅挪走了,你还要问什么?!」
冲我发什么火啊,又不是我把奈何桥推倒的。
我腹诽不已,但他目光如炬实在躲不过去,只好小声嘀咕:「那、那您会不会受到天庭的责罚啊?」
他一顿,狠狠盯着我。
眼神凶狠,像嗜杀的野兽,我下意识往边上躲了躲。
「只要你别给我添麻烦就行了!」他怒吼,惊起寒鸦一片。
我扁扁嘴,委屈极了。
我怎么了嘛,是他解封了我记忆,是他主张帮我追宿攸。哦怎么着,现在遇到烦心事就拿我撒气啊?
什么毛病!
我离他远远的,生闷气。
阎王也是,我俩谁也不理谁。
就这么僵持了一阵,忽然听见一阵轰鸣,好像是来自地府的催促声。
我望向阎王,果然,他眉头紧锁。
阎王的臭脾气我知道的,极少跟人主动道歉。
我们做下属的,这个时候不得善解人意?
我撇撇嘴,「大人有事就先去忙吧。」
他阴沉着个脸,好像谁惹了他。
他抬手划了道结界,话音冷硬,「你等我回来再行动。」
「哦。」我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回他。
他飘到我跟前,一手捏住我下巴,迫我抬头,「听到没有?!」
看样子还挺较真儿,我不情不愿地答道:「听到了。」
他还想说什么,地府的催促声愈发急迫,他只好叹了口气。
转瞬在我眼前消失。
他走以后,我揉着下巴,越想越气,狠狠啐了两口,又跺了几脚。
「死阎王,要不是阴阳相隔,我非把你办公室里收藏的纸娃娃都剪碎不可,呸呸呸!臭上司!」
因为阎王布了结界,人鬼都进不来,殿内的贵妃和宫女难得好眠,这会儿都睡着了。
我百无聊赖,坐在宫殿长廊下眺望远方。
阴气还
()
在加重,看来奈何桥这次损坏得蛮严重。
说起这个奈何桥,这里头还有一段故事。
奈何桥据说是上古大神抽骨而建,渡化亡魂,按理说应该是最坚固不过的了。
可谁能想到这八百年来居然修葺了七次!简直跟人间的豆腐渣有的一比。
听阎王说,奈何桥本来没问题的。但在八百年前,在我还不是孟婆的时候,不知被谁从中劈断,彻底毁了神骨根基。
所以即使后来修补那么多次,也不能完好如初。
我真该庆幸奈何桥不是在我任期上崩塌的,不然真是有理说不清。
我等了好久阎王也没有回来。
人也没一个,鬼也没一个。
我好无聊。
正烦躁呢,忽然眼前亮光一闪,有个粉衫子的少女落在不远处。
是海棠仙子。
我兴奋地朝她招手,「仙子,仙子?」
她瞧见了我,却撞不开结界,正在使法术打算破结界。
「别麻烦了。」我朝她挥手,「阎王布的结界,不是谁都能破的。」
她不信邪,还在拼命尝试。
费了好大的劲,也没能撞破。
她腰间有个东西泛着碧绿幽光。我一喜,「那颗珠子被你拿走了呀?」
我还以为被阎王私吞了呢。
海棠仙子粉脸儿满是失望,「是啊,我就是打算还你的。」
「真的?」我狂喜,「那你把珠子丢过来就好了,阎王留的结界只拦生灵,不拦死物。」
海棠仙子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真的。」我猛点头。
她把珠子丢了过来,眼瞅着珠子一半过了结界,她旋身一转,竟附在珠子上通过结界!
我目瞪口呆。
好聪明的仙子!
她过来以后现了真身,一个飞奔,扑我我怀里,又哭又笑,「太好了阿棠!」
我被她撞了满怀,脑袋有点懵,搞不懂她这是在玩哪一出。
怪难为情的,我勉强从她臂弯里挣脱,讪笑道:「仙子这是做什么?」
狂喜过后,她回过神,扳着我的肩膀郑重其事,「阿棠,听着,你不能任阎君胡闹。赶紧封了记忆,安稳度过这一世,重登仙位。」
我:「啊?」
「你保留记忆, 跟阎君不清不楚,难道还想着回地府做孟婆不成?听话,我会找时机接引你, 阎君他不怀好意, 你千万不能上他的当!」海棠仙子苦口婆心。
我听得一头懵,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听她这意思, 我以前和海棠仙子是旧相识?
她要助我历劫登仙?
这固然是好事,可她说阎王不怀好意是什么意思?我跟阎王处了八百年了, 他什么品行我能不知道?
八百年的同事和一个相识不久的仙子,谁亲谁疏我还是分得清的。
我推开她,冷道:「仙子如果能接引我, 我自然感激不尽, 但你叫我不要相信阎王,我做不到。我们之间有八百年情谊,并非一朝一夕,一句话能诋毁的。」
我把碧绿珠子扔给她, 「仙子请回吧。」
海棠仙子急得跳脚, 「阿棠,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八百年前你要是听我一句, 哪里需要受这么多苦?!」
我背过身去, 没答话。
在地府的这些年里,我悟透了一个道理:永远不要去找过去的记忆。
亡魂到地府时,总要跟我絮絮叨叨, 说说他这辈子的得意、遗憾。
而孟婆汤一喝, 他就忘得干干净净, 下辈子再走到我跟前时, 又周而复始。
重复着不一样的故事,同样的话题。
地府里谁不是昔日的神仙呢?可大家都默守这样的规矩: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不必再提。
所以我从没问过我的前世,也不感兴趣。
海棠仙子见我不理她, 也沉默了下来。
乌云密布, 星月隐匿,我嗅到杀气和尸水味, 忍不住好心劝她。
「这里死气很重,仙子还是回去吧,阎王就要来了。」
她一怔, 醒过神来, 「不错,我是要躲着阎君。」
我正庆幸她把我的话听了进去,突然见她亮出掌心, 碧绿的珠子渐渐浮在半空,向我飞来。
我大惊:「你要干什么?」
「阿棠,我不能让你一错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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