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鬼差后我红了

“少女残破的身体缓慢地在积水的地面蠕动，越来越多的血顺着她扭曲的身体流淌出来，她沿着台阶匍匐向下，身体与四肢仅由薄薄一层皮肉相连。

她抬起头，容颜苍白纯美，声线喑哑诡谲，月光的清辉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凄厉血色。

“老师...救救我。”

——《一百个愿望.废校亡魂》

“滴答——”

水珠落地的声音。

湿漉漉的天花板局面起鼓，墙皮斑驳剥蚀，暗红色的水珠正一滴一滴，淋淋下落。澄莹的月光如水般，从没有玻璃的窗框流泻而入，在积垢的地面反照出冰冷血色。

“滴答——”

“滴答——”

“滴答——”

*

“吱呀——”

空旷的废弃学校，女生寝室，三层女厕，第四个隔间的门突然向内洞开，内里倏地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阴惨发青、瘦骨梭棱，尖锐的指甲胡乱地抓挠了一番，大约是用力过猛，居然硬生生将瓷砖地抓出了几道深刻凌乱的血痕。

“我的眼球呢..？”

“你看到我的眼球了吗..？”

“我的眼球到哪里去了..？”

惨厉的女音被穿堂的风撕扯着支离破碎，在偌大的女厕内打了个转，如泣如诉。

黑发覆面的女鬼身形伛偻，蜷伏在蹲便器与隔间门板间的狭小缝隙，只从凌乱发丝间露出小半张面若死灰的面容，此时正竭尽全力伸长了仅剩的一条胳膊，沿着半开的门往外摸索。女厕隔间稍稍做高，与走道有一层台阶的高度差，因此她徒劳地搜寻了许久，还是无功而返。

【你刚才醒来的时候受惊过度乱扑腾，那颗眼球从门缝下边滚远了。】

“你不早说。”

庄镜迅速缩回自己的手。女厕所年久失修，台阶上灰尘与不明液体混杂在一起，触感恶心极了，要不是急着找自己这具身体丢失的那颗眼球，她也不会忍着洁癖在地上乱摸。

天知道一睁眼，直接见证自己头身分离的惨状对她这样生在红旗下的女青年是多大的精神污染，好不容易等那个自称系统的旁白音给她科普完目前所处的状况，庄镜才在对方的指导下，勉强将自己的脑袋用仅存的那只手安回了脖子上。

为了调整角度她足足花了大半个小时，才勉强对准，让自己的前胸和正脸都朝着一个方向。

虽说她现在是个恶鬼，还是个四肢可拆卸的恶鬼，但因为身体残缺力量流失，因此没办法把自己散落在别处的肢体召唤过来，只能像组装乐高一样找全零件，一点一点把自己重新组装起来。

“系统，我的另外一条胳膊，还有两条腿呢？”

【你的腿一条在隔壁隔间，一条在蹲便器里，你的胳膊在——】

“你说我的腿在哪里？”庄镜难以置信。

【...一条在隔壁隔间，一条在蹲便器。】

不用系统再次重复，庄镜整个人如遭雷击。她撑着自己仅剩的那条胳膊，努力地往回缩了缩，刚拼凑好和身体还有点适应不良的头颅发出了生锈般的“咯吱”声，缓慢地往身侧的蹲便器看去——

废校的女厕年久失修，水箱无法再蓄水冲水，蹲便器本应该是干涸的，但大概是天花板在往下滴水，因此泛着隐隐的腥黄的潮气，一条属于女性的腿横据在其中，一头翘起，一头隐没在下水口边缘。

那腿在月光下莹白丰润，真是条好腿——但就是不能要了！

庄镜独眼一黑，湍急的作呕感霍然涌上心头。

“呕————”

庄镜不知该不该感激自己成为鬼之后，还保留着作为人类“恶心”的感受，但下一秒潮水般的负面情绪，携裹着血红色的记忆呼啸而至，一股脑冲入她的精神世界。尖锐的疼痛像雷击般重重击打她的太阳穴，她手臂一软，上半身轰然砸在地面。

“砰。”

女鬼只是保持着生前的容貌，实际躯体坚硬如岩石，砸在瓷砖地上，发出了绝不算轻微的碰撞声。但此时的庄镜大脑内一片嗡然之声，待她逐渐从混沌的失神状况下清醒过来，才意识到自己侧躺在地面，脸颊紧贴着自己的那条腿，鼻尖距离蹲便器仅一步之遥。

被她砸中的那块地面留下了蛛网状的龟裂痕迹。

【你还好吗？】

“呕...幸亏我现在就一个眼珠子，头发还遮脸，否则以我的洁癖程度真的会崩溃。”

【我不是在问你这个！】

庄镜缓慢地重新从地上撑起自己的躯体：“应该是这个女鬼原身的记忆攻击了我，刚才我被恶心到后精神力很弱。”

系统在给她做新手教程的时候提起过，她毕竟是以精神体穿越到女鬼身上的，这些女鬼个个是梧丘之魂，枉死之身，怨气极大，一不留神就有可能被反噬。

她一边想着，一边给自己做了会儿心理建设，才壮士断腕般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推动自己的那条断腿，一点点将其拨到蹲便器边缘。

这腿的断裂处血肉模糊，还维持着主人生前四肢断开时的狰狞模样，她不慎瞥见，又是一阵头晕目眩。

【又怎么了？】

庄镜闭了闭眼睛又睁开：“我晕血。”

幸亏症状不算最厉害的那一拨，但看见血，尤其是新鲜的血液也会出现头晕、恶心、心悸的情况，严重的那次是大学时期的某次体检，她不慎瞥见了从自己身体里抽出的血液，一瞬四肢冰凉口唇麻木，一头栽倒在地上。

再醒来的时候躺在校医院的床上，据说是抽血室排在她身后的男生把她背来的。

【你怎么这么多毛病？】

提到这个庄镜就气不打一处来：“我这么多毛病你不还是把我弄到这鬼地方来了吗？”

这里说是鬼地方，还的确是鬼地方。她目前所处的是一本叫做《一百个愿望》的无限流恐怖小说：

男主宋爵在下班途中登上了一辆开往异界的公交车，不慎卷入了无限流世界。玩家们要完成不同副本世界NPC的一百个愿望，才能够重返人间——庄镜穿进了这本小说里，幸运的是，她没成为其中开局死的炮灰之一，不幸的是，她穿成了惨死的女鬼，并将在未来继续扮演不同副本世界中的其他女鬼。

譬如现在这个身首异处，在厕所醒来的小女鬼。

庄镜听系统介绍过她的身世过往，加上刚才被她生前记忆冲击精神体的折磨，大致能够提炼出几个关键词：校园霸凌、求助无门、意外事故、身首异处。

校园霸凌事件不算什么新鲜事，也时不时会有类似事件闹上新闻，但这其中惨死的女主人公，和她同名的“庄镜”恐怕是结局最悲惨的一位。

死状惨不忍睹，连变成鬼了都还得自己找破碎的四肢，要不是她阅读了剧情，知道“庄镜”是这第一个副本世界最凶悍的厉鬼BOSS，也是需要被实现愿望的NPC，恐怕会以为自己是什么会成为男主新手村试炼的杂鱼两三只。

系统大概自知理亏，不再作声。

庄镜又给自己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才终于将那条不干净了的腿拿了起来。她有之前安装脑袋的经验，还算顺利地将腿卡回了自己身上，左右扭动了一下，确保自己的脚尖是朝前的。

“以前那些看过的恐怖片里的女鬼动不动头朝后，脚背对人，不会也是组装身体的时候没对齐吧？”

系统大为无语：【你赶紧的吧，现在距离午夜就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了，零点一到玩家聚齐，你的工作就要开始了。】

庄镜敷衍着应了一声，匍匐下去，沿着隔间门板下方大约二十公分的缝隙往另一侧看去，果然瞥见了自己的另外一条腿。幸亏那条腿没有也滚进蹲便器，而是恰好抵在了靠近她的那个角落，她伸长了胳膊，将那条腿也扯了回来。

虽然是一只鬼，但她其实五感和正常人区别不大，只是感觉不到疼痛，自己的身体看起来和常人别无二致，表面却像是覆盖着一层厚厚岩石，极轻，但异常坚硬。

“对了，你说距离零点还有不到半小时，那我该怎么确定时间呢？万一迟到了岂不是影响剧情？”她一边问，一边开始给自己安装另外一条腿，像是转螺钉一样将其在下半身顺时针旋转。

【不是所有鬼都是零点开始活动的，只是玩家会被要求在这个时间进入游戏而已。】

庄镜懂了：“哦，就是靠思维定式糊弄他们，渲染恐怖气氛的。”

系统：【......】

系统选择性无视了她的话：【你的眼珠推开门往前看就能看到，胳膊在洗手池附近，全部安好之后你四肢分离后流失的力量就会重新回到身体里，那样你就可以赶往玩家下车的地点，等候他们的到来了。】

初来乍到，她也是有新鬼指引的，虽然这个系统透着股不靠谱。

庄镜还没适应自己的身体，费了点力气才控制着两条腿缓慢地站了起来，她的自带装备除了躯干和一条胳膊外，还有条女鬼必备的白裙子，此时裙摆飘飘摇摇地顺着身体滑落在膝盖附近。

她以前好奇过关于鬼的问题，譬如那些故事里穿一身白裙或者红裙的女鬼，她们...穿内衣吗？现在她明白了，的确是不穿的，至少现在的自己浑身上下就这么一条裙子，感觉悬浮在半空就会走光。

但没束缚的感觉真的挺爽的。

谁在遇到鬼之后忙着关注女鬼会不会走光，未免太过离谱，自己爽就完事了。她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重又去推开了那扇隔间大门。

“吱呀——”

空荡的洗手间内，这个声音被无限放大。庄镜扶着门，目光飞快地在女厕所隔间外逡巡一圈。

隔间内只是脏了些，隔间外则是个血色水帘洞。瓷砖地上泼洒着厚厚一层猩红液体，头顶的天花板正淅淅沥沥的，间或着有血滴落下来，在地面聚积起小小血泊，乍一看去一阵头昏脑涨，即使作为鬼没有心脏那个东西，她还是由衷地感觉到左胸口一阵紧缩。

庄镜：“......”

庄镜：“呕——”

目睹了一切的系统很崩溃：【你还行不行啊？谁家鬼动不动干呕头晕。】

显然庄镜比它还崩溃：“眼球在那头，满地都是血，我没有鞋子怎么走过去啊？”

系统：“【......】”

庄镜脑内一阵电流吱哇作响的噪音，显然是系统被她的表现弄得无言以对又不好张嘴骂人，她还站在原地半眯着眼睛，竭力不去看满地的血红，努力思考该怎么去取自己的眼球时，脑袋的某个部位，突然抽痛了一下。

和躯体性的病症没有关系，应该也是精神在遭遇攻击。那种疼痛短暂却突兀，一瞬间庄镜两眼发黑，不自觉地趔趄着往前走了一步，一脚踏进了面前的血洼里。

粘稠的液体一瞬间覆盖到了脚背，脚底湿滑黏腻，让人一瞬间毛骨悚然。

庄镜：“......”有的人活着，但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也真的死了。

【你先冷静一点，先别崩溃！先别晕倒！】系统在她耳边发出了尖锐的警告声。

“我知道。”庄镜木然地说，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如果不是这个身体不具有任何生理变化的能力，她现在大概已经冷汗涔涔了，“...你说过我是这个世界最大的BOSS。这种程度的精神伤害肯定不是低阶鬼能造成的，所以应该是——”

人类。

人类的靠近其实也不会让她遭遇这种伤害，只不过因为自己迟迟还没将自己的身体完全拼好，过于孱弱，导致很容易被各式各样的外界攻击所伤。其实在许多鬼故事里，鬼怪会对人类造成伤害，反之亦然，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不是还没到零点吗？副本还没开启，怎么会有人来？”

似乎是越来越近了，在这种过分安静的环境下，庄镜作为新上任厉鬼的耳力远超人类，因此对那种细微的、隐约的声音异常敏感。

好像并不是属于人类的脚步声，而是一种类似于什么东西碾压过地面的声音，庄镜这次顾不上脚下，三步并作两步重新钻回了她的第四个隔间。

刚才被她百般嫌弃的肮脏空间，现在反而因为黑暗逼仄而变得无比安全。

她侧耳细听。那声音好像是某种轮子于地面滚动才会发出的“辘辘”声。

轮子？

【是轮椅。】系统再次出声，印证了她的猜测。

庄镜算得上过目不忘，立刻开始回忆《一百个愿望》里“轮椅”出现的章节。

【...宋爵眼睁睁看着白蕊被那女鬼掐住咽喉，原地提起，女孩儿喉口“格格”作响，面色一瞬赤红，双腿无力蹬踹，挣扎力度却逐渐减弱。他徒劳地用手中匕首击打对方的小腿，可看似柔软洁白的皮肤，却有金石之坚，刀刃无法没入半分。他面露绝望，没想到自己自诩体格强健，在此处却弱小到连同伴都无法保护——

“辘辘”之声远远传来，宋爵下意识抬头去看，却见漆黑走廊那头，有一道人影正向他们的方向而来，速度不快，却转瞬近在眼前。他还没能看清对方外貌，一道森寒的雪亮锋芒呼啸而来，转瞬就在眉睫之内狠狠劈下。

“唰——”

那是利刃破空的锐声。】

“嘶。”

庄镜不自觉地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刚接上的脖子。

小说里，她这只可怜女鬼的脑袋，下一秒就远远被掀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