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笼罩了整座山头,远远望去是一片耀眼的白,奚末抬起手遮在眉毛上方,借着狭窄的阴影看向不远处的松柏林,她掂了掂双肩的带子,让背上竹篓的分量稍稍轻了些,便迈开步子踩在松软的白雪上朝前走去。
长长的脚印很快被甩在身后,奚末来到山头东南面,迎着太阳的雪总是融化的够快,看着坡面上铺满的松针,她长长呼了口气。
这些足够她背回去用作引火了。
竹篓很快被填满,奚末又朝着坡上走了一小段距离,突然听到一种声音,那是幼犬因为饥饿或者寒冷而发出的哼唧声,听声音还不止一只。
顺着微弱的声音,她在一个简陋潮湿的土洞里看到了几只毛茸茸的狗崽子,大概十来天的样子,幼犬们刚刚睁开眼睛,而旁边的狗妈妈因为觅食困难早已瘦弱的皮包骨,此刻真奄奄一息的躺在旁边,用着最后一丝气力,艰难的舔着幼犬的耳朵跟眼睛。
“怎么往这冰天雪地里跑,傻狗。”奚末伸手摸了摸狗妈妈脑袋,同时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火腿肠,干脆利落的剥开皮就送到狗妈妈嘴边,“算你运气好。”
奚末笑了笑,将背篓里的松针掏出来些,将几只幼犬放进去,脱下外套里的马甲盖住,正准备将松针重新铺上去时,却对上狗妈妈虚弱的目光。
于是,她做了一个爽快的决定。
……
在漫天的白雪中,在僻静的山野丛林中,伫立着一座大气的古楼,由于临近新年,每一层延伸出来的屋檐还挂着红灯笼,门窗上贴着本年最新样式的贴画,显得格格不入。
顾无言刚换完客房里的灯泡,拍去手上的灰尘,搬着长凳下楼就瞧见一群人把奚末围在中间,还有人蹲在竹篓旁看着什么,于是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快步走过去。
他拨开人群,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群狗崽子。
果然。
顾无言真正无言了。
其他人感受到他欲爆发的沉默,集体站的笔直,并且后退两步拉开距离。
“奚末。”两个字音几乎是从他的牙缝中挤出来的,冷的像是这场暴风雪前的那场阴雨,“我看你是早饭吃的太饱了些。”
暴风雨即将来临,周围依旧没人敢帮忙说话。
奚末扬唇嬉笑道:“如果我不救它们,它们就会被这场暴雪掩埋,等来年春天也许就只剩一具骸骨,万一到时候小狐去挖菌菇的时候看到了,肯定会受到惊吓,我这也是为大家考虑嘛。”
个子小小的小狐躲在人群后努力点头,行动方式虽然缄默,但无声胜有声。
顾无言抿唇不语,只是沉默的盯着笑容明朗的奚末,思绪不禁拉回到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初遇的时候,她也是像这样捡到了衣衫褴褛的自己,即便生活拮据,却也笑的没心没肺的表示着不会饿死他。
“我问你,从这里到松柏林来回有多远。”依旧是清冷的语调。
“我不累,这只狗妈妈只是体格大,但你看它都瘦成什么样了,背回来也没多累。”奚末无所谓的摆摆手,顺手将手里的手包子揪掉一块喂到狗妈妈嘴里,“几只狗而已,吃不了多少。”
“随你。”
丢下话音,顾无言转身朝后门走去,大家都知道他这是要去厨房做饭了,便也没多说什么。
奚末摆摆手道:“你们忙去吧,最近山上的游客可能会变多,所以尽可能的把客房都打扫干净,以防万一。”
“哪有那么多人嘛……”有人小声嘀咕一句,但还是乖乖照办。
最近旅游业不景气,他们这里的旅游业更是不景气,一个是因为地理原因,还有就是这里除了风景几乎没什么游玩性,大家都只想去好玩又美的地方旅游罢了。
“小狐,帮个忙。”
古楼后面的山脚下有个专门养殖家禽畜牧的地方,行走过一段蜿蜒的小路就能看到,这里也有个很大的基地,是专门用来养狗的,不过养的都是些流浪狗,大多都是被奚末救治的流浪狗。
这座基地被布置成了一处风景画般的地方,屋檐冬天被白雪覆盖,夏天被郁郁葱葱的绿叶遮挡,秋天被落黄的叶子点缀,像是成了一座单独的民宿。
小狐乖巧的在狗屋里铺上一层干草,又铺上塞满棉花的小方被,小心翼翼的将幼犬放进去,只是等他抱起狗妈妈的时候略显吃力。
“我来吧。”奚末拍拍他的肩,将身体虚弱的狗妈妈放入狗屋,“等会先弄点鸡肉蛋黄粥,一下子先别给它进食太多。”
“我知道。”小狐自信的昂起胸脯,“我跟在姐姐你身边也学了很多救助的常识了。”
奚末笑的双眼弯弯,揉了揉小狐的脑袋。
“姐姐,无言哥哥只是怕你累,所以才不高兴的,你可千万别跟他计较。主要是最近咱们楼里的生意不大好,如果不是他下山接点私活,怕是养不起我们这么多人。”
“……”
这次轮到奚末沉默了。
她知道楼里营业情况为赤字,但没想到已经拮据到连小孩子都担忧的窘迫地步了。
“好了,别再戳姐姐肺管子了,上次给你买的十套试卷做完了吗?”
奚末用着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小狐听完后,立马揪心的跑出基地,回去奋笔疾书。
等人走后,奚末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她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点开某社交平台,看着自己发布的视频仅有十几个赞后,陷入了若有所思的静默当中。
再不来人旅游,最先饿死的绝对是自己,接着就是手底下的这群小家伙们。
……
沉重庄严的葬礼上,江容雨对着面前的墓碑磕了三个响头,而后蓦然起身,头也不回的穿过上百名身着黑色西装的保镖们,坐进自己的保姆车内。
副驾驶的经纪人周次眉头紧锁的看了眼手机上的日期,江老爷子死的可真不是时候,毕竟公司刚接到一个好本子,能让江容雨身价再次翻倍的绝佳时机,可惜就要这么错过了。
“你真的要出去旅游散心吗。”周次道,“容雨,你现在缺的就是跟那个人对抗的资本,你可千万不要消沉啊。”
保姆车内很安静,却充斥着一股散不去的沉重。
劝诫几句后,没得到反应的周次抬眼看向不远处墓地的人群,黑压压的,光是保镖就有上百名,江老爷子一死,那个人绝对会很快赶回来,并且会把矛头对准江容雨,绝对不会让他好过!
“那些钱,本来就不是我想要的。”
冗长的静默后,车内终于响起江容雨温和低落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车窗外飘摇的毛毛细雨,落在人脸上也不痛不痒的。
周次很想说一句:大哥,你就这么置金钱于身外之物吗?
这时候说这种话显然不合适,周次憋了半天,只能仓促的从口袋摸出一支烟,打开车门下车快速抽完,又散了散身上的烟味,才重新回到车上,摆手让司机开车离开。
细雨下个不停,墓地前黑压压的人群还没散去,直到一个人的出现。
“大少爷!”
百名保镖同时让开条道,齐齐弯腰鞠躬,声势浩大。
江承延迈着修长的双腿穿过保镖,冷峻的面容在看清墓碑上的那张照片时,难过稍纵即逝。
“他生前立下的遗嘱,都属实对吗。”
江承延一身黑色西装,取下黑色皮手套接过旁人递上来的鲜花,平静的半蹲下身,将鲜花轻放在墓碑前。
然而,两侧的心腹听到这句笃定的问话,却是心头一颤。
“是的,大少爷。”
江老爷子确实那么做了,他将所有的家产全给了不谙世事的小儿子,而眼前这个为家族奔波,常年介于明暗两条道路的大儿子什么也没得到。
江家上下都觉得这是个不可思议的决定,却也在震惊中妥协,江承延也不例外。
若无其事的戴好手套,江承延淡淡道:“年底之前让他全权接管公司。”
“是。”心腹暗暗抹汗,不敢多问半个字。
……
百窑楼后山。
奚末端着鸡肉粥站在狗窝旁,伸头张望着正给幼犬们检查身体的顾无言,心里的紧张在他长时间维持着冷漠脸中逐渐消减,只是听话的配合递上些许物品。
“大小都没事。”顾无言接过湿纸巾擦擦手,居高临下的睨了眼一脸狗腿相的奚末,他甚至在这张瓷白清秀的脸上看出了狐狸般的谄媚。
“老顾,我感觉你最近越来越帅了,比以前有人样多了。”喂完狗狗后,奚末立马扭头夸赞,“这下谁还分得清你到底是人还是妖啊。”
“……”
自打国家建立至今,也不知道有多久没听到‘妖’这个字了。
顾无言依旧无言,面无表情的给其它狗狗们喂驱虫药,看着每个狗屋前的号码牌,心头的沉重感愈发难抑。
几百年来,奚末一直在不停的收留流浪狗,捡各种小动物回来,包括像他这样的妖,在这栋百窑楼中的员工,没有哪个是正常人,只是……
他们跟人类没有太大的区别,更没有所谓的妖力。
除了,长寿。...